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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鹭离开沙海时,叶羌河畔红柳已经披上了紫裙。李素月沉默地骑马在她身侧,阿鹭说,“月娘,就送到这吧。”她们一同出城几回,头一遭阿鹭挨了一巴掌,第二回被灌了药,到第三回时,月娘依依难舍的眼神藏着无数话。
阿鹭宽心笑,“我是去送信,并非上战场。”
可一路也有马匪盗贼,且镇戎军为保障粮草运输而设,不少兵路贴近北夏边境线。加上盐州城外烽火渐起,李继信、云放江、野利真还有卢尽花将互有争斗,如果不是李素月要留在沙海随时呼应卢尽花等人,她也要同去。
正是不想让妻子担心,阿鹭才隐瞒了自己的意图:她要走一遭的是盐州而非镇戎军。
行了好几日,躲过了几股游匪后,阿鹭在距离盐州城五十里的地方碰上了从原州而来、伪装成回鹘人的商队。一问才知道,这些人进不得城、又不甘心空手回去,遂在城外等候时机。
“数万号人等着吃盐,就这么两手一摊说没有,我等无颜见父老。”商队领队是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说是在镇戎军从过军,在主帅郭义骁帐下做过亲兵。
“朝廷不是优先调度了解盐入西北嘛?”自从离昧接替谢蓬莱以来,解盐和青白盐汇在库中,沙海城內盐荒一时好转。
“倒是来了盐。不过盐荒多日,人心浮动。且朝廷拨的解盐镇戎军分走大部分,各地官府及亲信、富商殷民层层瓜分下去,到寻常人手中也只分毫。再加上官府还自作主张提了盐价,说是补全其他税银……”这汉子不必再说下去,只见阿鹭眉头已经锁起来,“镇戎军那里吞得下那么多解盐?这是当饭吃?”唯一的可能就是郭义骁在囤盐。
再问盐州局势,这些人离得近、呆得久,谈起来头头是道,“云放江领了北夏宣徽使和盐州刺史,本来就想抬抬盐州身价,吸引更多商队来盐州榷货。谁想到城外杀出来李继信这个匪物,进城前的商队他抢,出城运盐的商队他也抢,逼得云放江向北夏请兵去剿他。”
这些阿鹭都听说了,至于云放江的战绩,总算不负母亲曾经的评价,“有志无操,矜名妒能,勉能守正则心喜,强为开疆则怯弱。”讨不到太多便宜的云放江关上了城门,名为“相机而动,消耗敌军”。
不过云放江明白,他消耗的也有北夏君主对自己的信任:和亲、扫匪、重启岁币三样事,他一件都还没干成。眼下,和亲是打开僵局的钥匙。
连读书不多的月娘都知道,“天下男人若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就推到女人头上便是。”锦王和谢师在信中也告知阿鹭,云放江已经劝说北夏向华朝提亲,只是眼下京城局势紧张无暇外顾,且将这事儿压下了。不过人选被透露出:北夏君主的兄弟、宁州刺史,年纪和云放江不相上下。
“云放江知道自己屁股不稳,在北夏娶了几门亲事后又张罗起来,向左厢神勇军司的军都统野利将军求亲,那可是北夏大部落长老。”也是野利真生父。阿鹭听得嗤了声,他云放江年近五十,怎就有如此自信,以为靠结亲就能巩固地位?难不成也把自己当成了个和亲物件儿?
这时,有人从北边匆匆骑马而来,嘴里喊着,“李继信的人又来抢了!”
难得观战,阿鹭并不打算和商队的那群人一般寻地躲避。在众人慌乱的身影中,她忽然发现一个修长的影子岿然不动,定睛一看,阿鹭笑着摇头,“小娘,你还真会藏。”
被喊“小娘”的正是亲自来盐州打探的野利真,她早就看到了阿鹭,不想惊动旁人就避开了。
“我才瞧不上你那落魄爹。”野利真一身中原女子打扮,牵马走上前,她笑呵呵地和阿鹭互相拥抱,随即分开,“幸好你没去我的寨子,要不就踩一脚空。”
两人和商队背向而驰,越发逼近盐州,一边走,野利真一边向阿鹭吐着苦水,“我那寨子七百来号人,被新来的手下鼓动,跑了五十多个,几乎都是男人。”
“也好,省得居心不良的游匪打上你寨內女子的主意才来假意投靠。”阿鹭说。
“都追上了,本来不想赶尽杀绝,结果他们直接投奔云放江,还提前道出寨內虚实。”野利真气得牙痒痒,“结果全都宰了,这一宰不要紧,寨子里又有数十位女子也要造反。一问才知道是他们的……老相好。”她犹豫了下,没说出“姘头”。
她扭头看阿鹭,“你说我拉起来这些人容易吗?怎么和男人睡了几回就不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我在卢尽花的寨子里待过段日子,那里有位保胜军的老千户惠中伏,有过三任丈夫,前两任都因为品行极差而和离了,那两任丈夫都被撵出了寨子不得回来。”阿鹭觉得卢尽花这点做得不错,“惠中伏和每任丈夫都生了孩子,不过花娘做主,让三个娃娃都随了她的姓,生养教育在寨子中。花娘那儿,男人想离开可以,但带不走妻儿。”
野利真咂摸了会儿,点头道,“我觉得那个惠中伏不错,男人不好就踹了换下一个。”
阿鹭拉着缰绳懒懒道,“就和押钱赌博一样,你永远算不准下一搏的输赢。我年幼时喜欢蹲赌场中观看赌局,发现生客十把九输。因为做局、陪局的人都算计串通好了,只会让生客赢第一把钓足他们的瘾头。奇怪的是,对于赌客而言,都以为下一把赢的必将是自己。”
两人迎着春风走了片刻,野利真忽然问,“阿鹭,这盐州内外,谁是做局陪局的?谁又是赌客?”
阿鹭摸了摸鼻尖,“看看你就知道了,带了多少人?”
“五百。”野利真答,“李继信又网罗了近万人,云放江有两万守军。不过这几次耗下来,他们各有损伤。现在一个龟缩,一个在城下。虽都不想冒险一击,倒是堵住了咱们的路。”
“谢师若在该多好。”阿鹭抬头嘀咕了声。
“不是说谢蓬莱被押回京城了?”野利真听闻过此事。
“却也是被押走的,不过半道上……被锦王劫回洛阳做了侧妃。”阿鹭又只好和野利真再说些沙海八卦,“说是做侧妃也是不得已,按锦王那脾气,总有一天要掀翻了宗正寺。她哪里忍得下谢师带个‘侧’字?”
“我看倒不会。”野利真语气里都是羡慕,“我料想这位殿下得了机会连宗正寺都想不搭理,她要给谢蓬莱堂堂正正的尊重,而不是非得朝廷肯定。”
“说得好!只可惜这会儿没酒。”阿鹭身体全调理好后就极少饮酒,她忽然勒马停下,两眼庄重地看着野利真,“野利,我有一事求你,我把生死暂且托付你手。”
野利真也正色,“可我只有五百人。”
“足够。”阿鹭萨然一笑,“走,咱们寻个地方,我手写几封信。”
谢蓬莱在马车中睡了半个时辰就醒来,睁眼就见锦王凑在摇摇晃晃的油灯下读邸报。
“谢师醒了?”赵宜芳凑到谢蓬莱身边,伸手摸了她的头,“万幸,终于退了热。”谢蓬莱入洛阳后水土不服,之前在沙海亦折磨了身体,人一旦卸了县令之任,非但没有养好身体,反而极易染上风寒。她们自原州接管了兵权,借着郭义骁囤盐一事给了他下马威,这才基本安定了局面。至于派谁去整顿镇戎军,赵宜芳心里的数个人选此起彼伏,终究还没下决定。
谢蓬莱虚弱的脸色在谈及此事时才染上血色,她比较了几番,“阿鹭和卢尽花可以,阿鹭有大局,卢尽花精通军务。保胜军有阿春,沙海有离昧我看可以。阿月就让她陪着阿鹭,也堪担要事。”
赵宜芳却欲言又止般,她扶着谢蓬莱坐稳,将她双手握住收在怀里,“若拿下盐州后,待阿兄局势稳定,德顺军必将成为他掣西北之肘的一招。德顺军的曹之玮看在祖母面子上,定然不会轻举妄动。”商王布局几十载,今天也远未到通盘点目的时刻,赵宜芳仅仅在西北拱角初步站稳罢了。
只是,有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激起一片涟漪,哪怕谢蓬莱身体不适,赵宜芳也不忍心瞒着她,“阿鹭来了信……又传来消息,她带着一支百人商队去盐州贩盐,被李继信抓了个正着。”
“胆大包天。”赵宜芳递给她信,如水的眸光闪烁着冷锐,“我沙海女儿、白芷将军的女儿,何时轮得上李继信和云放江在那儿商议归处?”
“胆大包天。”谢蓬莱快速看完阿鹭的信,“……这阿鹭,是做俘虏做上了瘾。”
阿鹭是自己送上门的,还生怕谢蓬莱吃亏,写信提醒“谢师末失良机,我必在敌营中策应。”她会逼着云放江出城和李继信决一死战——你不是大大咧咧地要献上女儿和亲?那就先救出人来。两方交战时,谢蓬莱同时派兵攻入守备空虚的盐州。
可想而知如果李素月听到这个消息将会多担心愤怒。谢蓬莱连连摇头,“阿鹭是豁出性命了。”她焦躁不安起来,“得调兵,得去找曹之玮和郭义骁,还要和花娘通气……”牵扯到阿鹭时,谢蓬莱边急火攻心,“兔崽子……”她咬着牙恨恨道,“她要有个意外,我如何面对白将军?”
她又抬起信,看到阿鹭最后一行字,“世人皆道女子为赌客,男子布局架薪撵伺女子入彀,今请以白鹭为引,扭转乾坤。”红着眼睛的谢蓬莱看着赵宜芳,“谢蓬莱……请领兵入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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