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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青舟行 半吐云 5682 2021-04-05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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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戎军场里的人心里都在打鼓:北夏人既然摆出个决一胜负的架势,为何从沙海城下退兵时舍他们场站不入,反而驻扎在几里之外不靠近。

  若说有保胜军的人入驻,可才一千多号人马,这放战场上填沟壑都不够。

  贺三省这早终于收到了镇戎军元帅郭义骁的第一封回信,秀才出身的贺三省不会读不懂信中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地挠了挠头:“诸军姑务羁縻,以缓争战,尔等执粮资要务,守备第一。不得出兵。”

  一边是未来皇帝的亲妹子,另一边是自己顶头之上的大顶头,贺三省一时犯了难,连云白鹭溜到他帐外的都没留意。他是个惯于脱身的,回神看到云白鹭靠在外头饮酒看雪,忙命人往火盆里添了炭,又嘱咐再添些酒菜,才展开一张方脸笑得讨好,“云承宣使何不进帐烤赏景?”

  “不去,你那儿煞气重,我怕瘟到了我自个儿。”云白鹭的话让贺三省心里“咯噔”一惊。

  云白鹭其实一夜未眠,起来后又坐立不安,因为李素月昨夜拿着卢尽花的亲笔信要迂回沙海。眼下四处都是北夏人的骑兵,她就是再熟悉路程也有被发现的风险,如何蒙混过关真叫人担心。

  甩甩胳膊,云白鹭踩了几脚地上寸余积雪,雪势这会儿还没停,定要撒到天黑。昨夜本该要有援军到,再迟些,今夜也该是时候了。

  正要走时,她被贺三省急急喊住,“贺某与云承宣使的缘分那也是从西辽到了北夏边境,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

  贺三省拉着云白鹭进帐,给她斟酒后才搓着手热乎着眼色问,“还要请教,什么煞气?”

  云白鹭挥手,似不耐烦坐这儿,“罢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就直说了。”信口雌黄原就是她本事,但她长于琢磨,又见多了父母以往身陷过的政局旋涡,“军营里本不作兴煞气这一说,煞能煞得过兵气战气?”

  贺三省连连点头,可云白鹭下面的话让他屁股滚烫得离了座,“是你这职位太煞。你想想,镇戎军为灵州粮草线而设,能开设临时榷场,此处便是之一。这等馋掉人舌头的大肥缺,何以先前的提辖在岁赐前就被急忙调走?”

  “说……是回家守孝。”其实贺三省自己也不信这个理由。要事在即,守孝也不差这几天。多少人可是放着都部署都不做也要来这儿当个提辖。

  “是被锦王殿下一纸参到了御前,说这镇戎军有了榷场,商道上的人都不用去各州榷场了。茶能榷,绢能榷,连盐都能,早晚也不用从外路调运粮草。当就凭这买卖,镇戎军也能自给。”云白鹭见贺三省的身子歪了下,伸手一搀,“郭帅是怕小舅子在这儿夜长梦多。”

  先提辖的冷汗早就布满了额头,“那云承宣使以为……究竟有何不妥?难道朝廷要清查此处,郭帅是让贺某来当替罪羊的?”

  云白鹭一口酒入喉,被他这话又差点笑呛住,“替罪羊?难不成给你套个中饱私囊的罪责再五花大绑送到京城,让枢密院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一块儿审你?”这书生气的人就是把事情往坏处想,也会给自己脸上贴层金,“我那曾为保胜军主帅的爹被俘,我都没这个待遇。”

  她夹了筷子鹿肉嚼着,贺三省忙不迭地给她添酒,“可这么大的罪名,我哪里担得下?”

  他的确担不下,就是问他要赃银都拿不出。云白鹭拿起钳子拨弄着火盆,“死人就能担了。”把眼前的汉子给吓得眼睛瞪大,她放下火钳拍拍手,“这场站在沙海外头两年多了,参与榷场交易也至少两年。其中多少桩买卖拿着前提辖的批文交易,多少本该入库的税银入了上上下下的口袋?真要查起来,怕是从三州到西北,甚至入京都扯不完。”她给贺三省讲了个简单的道理,“治一国于陛下犹如治一人,肌有一处溃疡发烂,要想好得快则有两法:外敷药材或剜肉剔骨,若是你,会用哪种?”

  那当然是一股脑儿地敷上药,又不是毒侵入骨,何必学关公?贺三省也有几分聪明,摸着身上的盔甲想明白了,“也就是说陛下不欲将此事化大,又不愿意这军中榷场窃了库税……也怕我喊冤扯出更多,就……就……”

  “就找个由头将这场站给削了,将死了的提辖拿去交差便事了。所以你说,这儿煞气重不重?”云白鹭忽然指向帐外,“你才来多少日子?说好了的岁赐交割现今连日子都过了,反而沙海城被北夏兵围困了两夜一日。援兵不日就到,等解了沙海之困再论功辨罪,坐等贻误战机就是你的死罪。”

  只见贺三省已经从怀里掏出郭义骁的亲信,“可是郭帅令我等按兵不动、姑务羁縻的啊,怎么会治我贻误战机?”

  “你这就是蠢呐,”云白鹭接过那封信扫完,“到时候先杀了你,就算再搜出这封信,谁人敢替你喊冤?他郭义骁就是怕你动,拿不了你的死罪才来封信让稳住你呢。”她又从盘中抓起把胡豆起身,“我得出去了,这地方没法子待。”

  贺三省脾气上头,管他是什么镇戎军德顺军主帅,摔了酒碗骂道,“直娘贼个,贺某从禁军被人排挤也未曾心灰意冷,还想着直到西北前线有朝一日捐躯为国,结果被当成这傻驴球等着割脑袋顶罪呢。”

  他越想越觉得云白鹭的话有道理,“承宣使可要救我,如果出兵贺某在所不辞,到时候还请您在锦王面前为贺某说句话。贺某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但男儿入伍就是要死得其所不是?”

  “我要是不存心救你,我和你唠叨这些作甚?”云白鹭往嘴里塞了粒胡豆,“眼下你先把保胜军伺候好,别惜你那点草料军粮。”

  贺三省点头如啄米,忽然想起军中的疑问,“那这北夏军为何不攻咱们?”

  云白鹭脸色一滞,随即眸子一转,脆叱了声,“嗐,你这在高处,骑兵行军不易是一。此外,这里人易攻难守,他们拿下这点地盘货色又不济事,何不着力攻打沙海?等完事了再收拾此处也不着急。”

  贺三省虽然从军,但从未有从大处着眼战事的习惯,顿时对云白鹭的话深信不疑,“所以,贺某的命就系在了沙海、系在锦王身上了。”

  “聪明人。”云白鹭扔下一句夸奖就着急地去寻卢尽花,掀开帐帘时一眼就看到站在火盆旁的李素月。

  “月娘……你可回了。”云白鹭见李素月眼下黑青,面色又潮热,她仅仅打起精神对自己笑了,“回了。”手腕却被云白鹭收进指下,云白鹭听了脉,“受寒了。”

  “没大碍。”李素月却看着眉头紧皱的卢尽花,见她还在思索,就将沙海城内的情况和谢蓬莱的原话转告云白鹭,“城内做好了援军不至的打算,现在就是对杀不杀那个胆大包天的李继俨还没拿下主意。”

  杀了,就是锦王贸然对北夏宣战,没朝廷点头,亲王此举也无异于叛国。不杀,早晚也要被北夏和朝廷拱到和亲的床上。

  卢尽花将信递给云白鹭,冷笑了声,“他们惯用这招,当年西北战局箭在弦上,就放话给你娘和姓云的成亲方能掌兵,结果反被夺权。”

  “他们?”李素月心思最澄净,还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云白鹭柔声和她解释,“他们就是那些主和的,怕死的,看不得我娘掌权的。我娘又不蠢,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卢尽花又气又笑地回了她一眼,“后路?只要还想在沙海里待着,只要还想继续滚在这衮衮乱局里,就没她的后路。难不成挺着肚子归隐山林?她姓白,又不姓卢。”

  又想到意难平的往事,卢尽花胸口起伏了下,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阿春就留在阿谢身边,这样我也放心。”卢尽花缓了下,“真照阿谢这个推测,明晚还没有援军到,这些狗爹养的是作壁上观了。”如此一来,北夏便不会退兵。

  “冰天雪地,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云白鹭走到地图前,“还是得打北夏的援。沙海就算没援兵也能撑大半个月,李继信他们最多撑五日罢了。我还好奇怎么集英寨没大股兵马出来,原来早就散在了各处。来的是北夏正规的铁鹞子军。”

  往年和北夏的鏖战,只要遇到风雪天并坚壁清野,坚决不主动出击,也能守成平局。卢尽花同意云白鹭的话,“打援不难,难的是能打到何日。没朝廷粮草支援,沙海就是粒孤子。”这时她不得不想想别的法子,“我去找曹之玮,他和云家白家都有交情,又是商王的老部下,总不能看着商王的孙女送死。”

  但这也不易,如果曹之玮果真得了密令不出兵呢?卢尽花想到这也踱步到地图前看着京城,“月娘,阿谢她们有没有去信京城找颍王?”

  “找锦王的亲哥?要是亲哥也默认这做法呢?”云白鹭嗤了声,见李素月震惊,她解释,“他们洛阳夹马营赵家的,就算亲兄妹也不比咱们寻常人家,狠得下手。”

  “并没有去信京城,也没有找那个北夏假使节对峙。”李素月仔细回忆谢蓬莱的话,果断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云白鹭和卢尽花一同道出。

  云白鹭哈哈一笑,“就一口咬定外面的人是李继俨的马贼,就当不知道北夏的变局,锦王才能豁出去打。至于咱们,就不怕事大,北夏的堡寨边关,咱们去扰去烧。我就不信北夏也是铁板一块,其它宗室大臣真就看着李继俨他们闹?”

  卢尽花眯了下眼,看着云白鹭表情复杂,“你和你娘一样,满肚子坏水。”她还是笑了,“那这场站近千驻兵你能喊得动?”

  “刚糊弄了那提辖,”云白鹭见李素月一脸认真地打量自己,再为自己开脱,“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就是,吓唬了下他,就算郭义骁命他不动他也要动……就是,月娘,我——”她想说自己没那么多坏水。

  李素月却眼角弯弯,“我明白,这关节哪儿能像咱们做小本买卖那样一板一眼?”云白鹭的紧张她看在眼里,一进帐是双眼骤然聚拢的光亮也映在她心中,可李素月这时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正色向卢尽花,“师傅,阿谢还让我给您带包狮子糖,嘱咐我要盯着您吃药。”

  卢尽花接过糖,“这孩子,打战呢怎么还随身带着甜果子。”她打开纸包捻了一块在手上,“阿谢还好吗?”

  李素月见到谢蓬莱时就在城墙角楼上,蓬头垢面衣裳脏黑,“也谈不上好不好……好像——”她只晓得,谢蓬莱要她转交这包糖时,赵宜芳那双眼睛里顿时写上了然酸意,谢蓬莱还心虚地看了锦王一眼。

  “好像,阿谢她——”李素月不喜拿他人做谈资,“阿谢她挺精神的。”对,那是她在谢蓬莱身上很少看到的人气,“阿谢以后定是个怕老婆的。”李素月吞下了心里这半句。 青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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