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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秋夜坊屋檐挂着角铃和灯笼,微风一吹,朦胧的铃声四散开来,灯笼也随着轻轻摇曳。
“今日坊主难得亲自上场,座位早已预订满了,请客官别处去。”
殷于歌款款向前,“烦请告知坊主,袖颜故人相见。”
见他们一行人气质不俗,又直呼坊主,唯恐怠慢了贵客,还是确认一下为好。侍女呼来男倌,命他通传。
“请问公子贵姓?”
“殷。”
“三位爷稍等片刻。”
“多谢。”
侍女微微颔首,继续招呼往来的行客。
晚间的秋夜坊生意鼎盛,透过窗,大堂之中,红纱点缀,男倌侍女穿梭奔忙。
不多时,男倌来了,“请三位雅座。”
男倌将他们领进二楼的包厢,朝大堂的这一面只剩半人高的围栏,坐在此处,正好俯看大堂中的歌舞方台,视角极好。
“坊主今日登台表演,等各位欣赏完歌舞,坊主再来相见。”男倌说着,倒满红色的酒,“这是坊主给各位送的上好的西戎美酒,还有些干果点心,请慢用。”
“谢小哥。”
“不必客气,在下也算半个云秦人,与各位有缘。”
卫子期给出一锭银子,“再来一些特色小吃。”
按理说坊主的客人是不需要银钱的,但见他器宇不凡,拒绝唯恐不好,男倌收下了银两。
“好嘞,各位慢用,小吃稍后奉上,我先告退。”
乐声响,歌舞起,几名女子拾阶而上,不同于云秦舞的柔美,西戎舞步速度快,对舞者体力要求更高。
轻纱落下,巴尔沁额点红妆,妖娆异常。雪白的足从纱中穿过,一时间,琵琶声急,她的舞步也跟着加速。欢呼声响彻大厅,她又忽而一跃而起,抓住垂下的红纱带,在空中飞舞。
“比起云秦舞,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卫子期饮着酒,放佛真是来寻欢作乐一般。“你说呢?于歌。”
“可不要盯着我,在军姬所学的舞早就忘光了。”殷于歌剥着瓜子仁。
卫子期笑笑,和卫影碰了杯。
堂下宾客满座,有西戎装束,也有云秦人。殷于歌向下打量着,大堂的前侧座位上,竟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她想看的更清楚,起身查看。
那个男子正在热情的给巴尔沁鼓掌,等他转头拿起酒杯,竟然是他。
“怎么了?”
“没什么,坐的累了,活动活动。”殷于歌扬起笑容迅速回到座位上。
一曲落幕,巴尔沁鞠身谢礼,缓缓退出舞台。离开之前,似侧头望了这个房间一眼。
“怕吗?面对你娘的故人,可能你会发现你一点也不了解她的从前。”
殷于歌嫣然一笑,“我一个人在世上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可以吓到我。”
她总是表现的这么坚强,笑容无懈可击,卫子期递过去一杯酒,“这酒,味道不错。”
她仰头一饮而尽,“将军,可不要小瞧我的承受能力。”
片刻,敲门声响起,“殷公子,坊主有请。”
“我和卫影去院内转转,待会儿大堂会合。”今晚还得趁此机会查探白天那名男子,秋夜坊是不是也参与了游民的事。
殷于歌点头,和男倌一同离去。
后院也是云秦的景致摆设,偶有才子佳人相拥而行,透过月光,胡杨树下影影绰绰,光影斑斓。顺着曲折的围廊走了几圈,来到一座木楼前。
“殷公子,请进。”
殷于歌推开门,屋内摆着西戎植物盆栽,更有脂粉香气弥漫。巴尔沁从里间走出,端着一盘水果放于桌上,上下打量着她。
“果真聪慧,能找到这儿来。”
“来,我给你换上女装。”
“不,不用了。”
“你不会拒绝的。”巴尔沁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将殷于歌引到内室。
柜前放着一叠衣服,布料有些陈旧,殷于歌轻轻抚摸衣料,“这是娘亲穿过的吗?”
她笑意盈盈,“来,快换上。”
“我果然没有认错,和袖颜年轻的时候呀,真有几分相似。”
巴尔沁打量着换好衣服的殷于歌,彷佛再见故人,眼眶有些湿润。
殷于歌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不由的想起,当年娘亲穿上是否这幅模样。
“来,坐下,我给你挽发。”
铜镜前,巴尔沁的双手轻柔的解开殷于歌的发带,黑丝如瀑,倾泻而下,慢慢的梳理着。
“你娘呀,年轻的时候是我们坊中琴艺最好的乐师,那时候她抚琴,我跳舞。”
“我还不知道,娘亲她会抚琴。”
“你娘是云秦人,不过从小在西戎长大,她十八岁时就失踪了。”
殷于歌一怔,“失踪?”娘亲生她的时候是二十一,中间还有几年时间。
眼色一沉,“不错,我们四处寻找,也没有她的消息,还有人说,莫不是和哪位情郎私定终身私奔了。但我是不信的,你娘对秋夜坊的感情是极深的,断不可能不发一语就离开。”
巴尔沁露出一股惆怅,“现在看到你,女儿都这么大了,也许,真被他们说中了。”
“真是的,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我一眼。你娘她,过得幸福吗?”
“娘亲她,七年前就去世了。”
“什么!”
以往的画面浮现在她眼前,她和她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同于乐坊中其他来学艺的女子,又趣致相投,所以惺惺相惜。巴尔沁强忍住有些发抖的手,将发簪固定好。
殷于歌起身,只见她的脸庞有泪水滑落,扶她到一旁坐下,“沁姨…”
巴尔沁拿出手绢,擦干眼泪,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料想她这么多年没来找过我,我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
如果关系真如巴尔沁说的那么密切,娘亲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呢。即便是逃出,此后也可以回来看望她,或者通信,然而,这些都没有。她也不记得娘亲讲过包括西戎的任何一件事,但是香囊,却是娘亲与西戎的的确确存在关系的证据。
殷于歌从换下的衣服堆里拿过香囊,“沁姨可记得这个?”
巴尔沁接过,细细查看,随后摇摇头,“我从未见过你娘有此物。”
“可是这样式,倒是有些面熟……”
“沁姨见过?”
巴尔沁转过头擦着泪,“哦,我在想,也许我在哪儿见过吧,毕竟,这样式也挺普通。”
女装的殷于歌自有一番天然的美艳,特别是妆后,她的眼神却透着清远。巴尔沁的泪痕未干,又扬起笑容,“比你娘更美,叫什么名字?”
“娘亲取名叫游月。”
“游月,那时候你娘就说啊,以后生个孩子一定得有个月字。那你爹爹呢?这次来西戎没有和你一起?”
殷于歌低着头,拿起一颗水果,“我爹他,也去世了。”
巴尔沁皱眉,看着她有些心疼,“如果你不嫌弃秋夜坊嘈杂,我是很欢迎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我和袖颜亲如姐妹,她的女儿我自当亲生的一般。”
“或者你不愿来,我给你出一些钱开个店也是可以的。”
也许,等这些事查明,这也是个不错的落脚点。“此次来西戎,着实匆忙,等查明娘亲的事,游月自当登门拜访。”
巴尔沁递过果盘,“来尝尝,这是西戎特有的果子。”
“对了,和你同行的公子风流俊雅,是你的…”
殷于歌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沁姨误会了,只是朋友。”
巴尔沁在红尘多年,她的心思,一点就破,“喜欢的呀,大可放手去爱,不要顾及那么多。”
“我不喜欢他,他已经快成亲了。”殷于歌又拿了一颗小果子塞进嘴里。
巴尔沁手支着脸,“快成亲了呀,这女人,宁可单身,也可不能做妾室。既然如此,这件事包在沁姨身上了,肯定呀,给你找个好夫家。”
殷于歌还没反应过来,侍女尔芜轻声说道,“坊主,齐公子来了。”
也许是她看错了,巴尔沁的眼神似乎暗了下来,“待会儿再请。”
尔芜还没来得及走出,不消片刻,一双长腿就已经迈了进来,“巴坊主,今日可是…”
“于歌?”
眼前的男子黑色锦衣常服,脸色更衬的白皙,俊俏的脸上带着往日的温柔笑容。这不正是方才大堂所见的齐憬然吗,“你?”
巴尔沁起身,看了看两人,“你们,认识?”
齐憬然上前,“何止认识,于歌姑娘可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三年不见,倒是越来越口齿伶俐了。”
“哈哈哈哈,我呀,也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你。”
巴尔沁的眼色暗沉,有些担忧的站在殷于歌身前,“你来有什么事?”
齐憬然展开纸扇,“我们的事,稍后再谈,此刻,应该和于歌叙旧。”
“她是我的侄女,你最好不要…”
看巴尔沁的眼神,莫不是和他有什么误会,还没理清巴尔沁和他二人的关系,齐憬然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和他合作多年,巴尔沁处处防备着他,他做的事可不似外表那般温柔美好,她只好低声咒骂。
“该死的齐憬然!尔芜,你去跟着。”
“是。”
“唉,你放开我的手!”
齐憬然拉着殷于歌来到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也不顾她的轻喊,指着圆月给她看。
“你看,今晚月色真圆…”
“喂,齐大才子,我来这可不是听你吟诗作对的。”
齐憬然看着她,“我也不是来跟你吟诗作对的。”说完,手捏上她的脸,“叙旧不行吗?”
“哎哟,胖了,胖了。”
“这几年,你竟然还没嫁出去?你说,军营那么多男的…”
突然,齐憬然戛然而止。
“你怎么知道我在军营?”
齐憬然度着步,“呃,这个嘛,你的行踪我一直都知道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他岔开话题,“你说你,都二十二了,老姑娘一个,快没人要了,要不然,和我凑合凑合得了。”
殷于歌打开他的手,轻笑道,“江南才子我可消受不起。”
“不过,你怎么来了西戎?”
齐憬然一笑,“我是潜伏在云秦江南的西戎人。”
殷于歌奉送一个白眼,“那你的演技可真够好啊,齐大细作。”
齐憬然笑笑,看着她,妆后的她更显美艳,动人心魄。“你还想着他?”
“嗯?”
“卫子期。”
殷于歌俯身玩着葡萄藤,“没有。”
“可是我听说,你和他一起来的西戎。”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快成亲了。”
“那,还需要我帮忙作戏吗?”
“嗯?”殷于歌有些愕然。
“他来了。”
他俯身,搂住她的腰,耳边轻语,“我真是搞不懂你,他既不能娶你为妻,为何还要对他念念不忘。我多好,我虽然相貌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点点,可是他现在他脸受伤了,这样一比…。”
这一幕被跟上的尔芜看到,她赶快回去知会坊主。
本来今晚遇到他也是意料之外,这些话她只当他调笑,毕竟他是个好玩之人。齐憬然一抱,完全看不到前方,她手肘抵住他,“齐憬然,你干嘛?”
“给了你三年时间,你都是独身一人,我不会再放手,不会再让你被他欺负。”
他松开手,殷于歌挣脱怀抱,月色之下,他还是脸带笑意。
“将军,好久不见。”
跟着齐憬然的视线,卫子期和卫影正向这边走来,因为殷于歌换了服饰,原本卫子期并未看出月色相拥的女子背影是她,齐憬然一喊,他这才看得清楚。
可是他的脸色并不似齐憬然所想的那样,他只是一瞬间的眉头微蹙,转眼便神色自若。
“原来你也在这儿。”卫子期又看看殷于歌,“真是…巧啊。”
齐憬然笑容满脸看着殷于歌,“谁说不是呢?在这也能遇到。”
“你们赏完舞了吗?我去坊主那换回衣服。”殷于歌有些尴尬的说着。
“我陪你去。”
“不必劳烦齐公子了,我已将衣物给游月送过来了。”
“尔芜。”
循声而望,巴尔沁身姿婀娜,快步走来。
尔芜拿着衣物递给殷于歌,“已收拾好了。”
巴尔沁看着齐憬然笑道,“齐公子,方才不是有事找我?天色已晚,游月跟这位公子回驿馆休息吧。”
殷于歌转向齐憬然,“我先走了。”
又快步走到她身前,“沁姨,我择日再来拜访。”
巴尔沁笑着,又向卫子期点头示意,“这位公子,尔沁今日招待不周,下次必将亲自敬酒。”
“坊主客气了,今晚亲眼得见坊主超群的舞艺,已是三生有幸,再会。” 将军顷于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