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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棉纺厂虽然是省直企业,但是经济效益越发不行了,这个时候很多人选择辞职下海,只要胆大心细往往成功的很多。
“明天我也开始半岗轮休了。”许慧玲对黎孟说道,顺便给两个女儿一人夹一个鸡腿。
“正好,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小诺和小言,这段时间建材生意不错,棉纺厂迟早会倒闭改制的,那这个周末我们去游乐场玩儿。”最后一句话,黎孟笑嘻嘻对两个女儿说道。
两个小女孩顿时眉飞色舞,高兴地连饭都不想吃了,就想马上奔去游乐场。
“好好吃饭,周末才去呢。”妈妈虎着脸对黎诺和黎言说道。
父女三个相互之间挤眉弄眼的,饭桌前欢声笑语不断。
“当初你辞职是对了,我就是想着我爸好不容易把你转成正式工,你那么辞职可惜了,毕竟是国企。”许慧玲打着毛衣对黎孟说道,语气暗含歉意。
电视机里《新白娘子传奇》正唱着,黎氏姐妹正看得津津有味,黎孟和许慧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当初为了辞职这件事,黎孟和许慧玲没少吵架,许慧玲不懂为什么厂里效益那么好,福利待遇那么好,黎孟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非要出去瞎折腾。黎孟解释了很多次,但是许慧玲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或者是根本不想去理解。
黎孟出生在六十年代中叶,他是个农村孩子,家里穷,初中刚读读完了就辍学了,在那个年代,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之间是有壁垒的,他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老实淳厚不同,他从小脑子就活,一路磕磕碰碰进了棉纺厂,认识了厂长的女儿许慧玲,黎孟是一个高挺帅气又幽默的小伙子,陷入爱河的许慧玲不顾家人的反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黎孟。
许慧玲是一个城市姑娘,在父母和哥哥姐姐的保护下,顺风顺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刚刚参加工作,就认识了一个在W市当兵的小伙子,两个人太年轻,还处于萌芽状态的感情,就因为小伙子的退役返乡戛然而止。
父母开始操心她的婚姻大事,但是许慧玲是一个被宠爱的任性姑娘,黎孟是她相中的丈夫,哪怕两人的成长环境和家庭状况完全不同,性格也是天差地别,但是两个人还是走到了一起,黎孟成了城市户口,也成了棉纺厂的正式职工。
但是许慧玲和两个孩子很少跟着黎孟回老家,这个城市的农村也是泥土飞扬,山里的屋子,养着猪和鸡鸭,一切都不是许慧玲熟悉和喜欢的样子。
“辞职都这么久了,过去的事儿就别再提了。”黎孟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话题,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翻来覆去的说这个话题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周末黎孟和许慧玲带着黎诺和黎言去了两个女孩心心念念的游乐场,坐在旋转木马上眼里都闪着星星光亮,像是真正的小公主一样。
等两个小女孩走向父亲,黎孟双手从身后变出了两个甜筒冰淇淋,递给她们,黎言记忆中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幸福,黎孟一手牵着一个女儿,许慧玲也拿着冰淇淋走慢一步,迎着夕阳的余晖,向着光,那背影半生难忘。
黎家的生活越来越好,甚至买了一辆小汽车,许慧玲在家当起了专职家庭主妇,照顾两个女儿的生活。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黎孟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个家对于他来说反而像是一个旅店,每天许慧玲忙着买菜做饭,忙着接送女儿上学,忙着在空闲的时间去逛街买衣服买鞋子买包包,她让自己没有一刻空闲的时间去胡思乱想,因为她害怕。
父母去世了,姐姐出国定居了,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庭,自从结婚后渐渐和朋友也不再来往,许慧玲不知道自己应该跟谁说,她刻意麻痹着自己,放松所有的警惕,其实她没什么心机,感觉到这样的家庭氛围是不对的,但是她又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外加无计可施。
那天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像是灭顶之灾,她只是瞠目结舌望着那个抱着婴儿趾高气扬的女人,那个女人化着妆看不清原本的样子,穿着一条价值不菲的裙子,而黎孟是什么表情,许慧玲大脑里一直都是模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许慧玲大脑一直是“嗡嗡”发响,谁在说什么她都不知道,什么“初恋…”,“造化弄人…”,“因为生意重逢…”“帮助黎孟渡过难关…”,“你们不合适…”“卡里有500万,补偿…”, 全部在许慧玲的脑子里闪过,她一直安静并且木讷坐在那里。
这场闹剧,因为许慧玲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冷清,那个华丽高傲的女人有些意兴索然,一直到黎诺被牵进屋,许慧玲身边突然响起哭声,许慧玲才如梦初醒般察觉到她的孩子在哭泣。
这个时候的许慧玲仿佛才活了过来,她平静地拿起笔签重新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并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抱着黎诺,低头温柔地安抚着她,没有再看那些人一眼,只说了一句:“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见,请你们离开我的家,以后不要再来了。”
黎孟看着平静的许慧玲和哭泣的黎诺,心中很是难过和愧疚,他知道自己背叛了家庭,也知道自己不可原谅,本来他是打算自己和许慧玲谈离婚的事儿,但是吴姿非要带着孩子和他一起来,他劝说两句也默认了,他也考虑到许慧玲的歇斯底里、纠缠和喋喋不休,脑海里想像地摊牌、谈判、争吵、哭泣、指责、怒骂统统没有,他反而征愣了。
那个正在哭泣的孩子也是黎孟百般疼爱的孩子,他有多久没有关注到她了,今天乍然一看,才发现黎诺长高了,黎孟想要上前,但是手臂被吴姿紧紧拉住,他看了一眼吴姿恳求的表情和她怀里懵懂的婴儿,黎孟顿住了,一时进退两难。
许慧玲站起来起来,一手牵着黎诺,一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众人隔绝在家门外,许慧玲背靠着门,滑落坐在地上,这才默默垂泪,黎诺懂事的帮许慧玲擦拭着眼泪,母女俩相拥哭泣着。
这个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黎言,已经躲在角落的黎言。
刚才,沈懿一手牵着黎诺,一手牵着黎言,黎诺和黎言手里都拿着冰淇淋,到了小区,发现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等到了家楼下,才发现聚集的人很多,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黎诺和黎言的眼神也很奇怪,让只有六岁的黎言敏感的察觉到不对,那么多人的围观,她第一反应是心慌,她拉着沈懿的手拒绝再向前一步,沈懿和黎诺都看着她,黎言只是紧紧盯着自家的阳台,不做声。
沈懿的妈妈很快就迎了上来,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爸爸要走了。”这一句就让黎诺哭了起来,沈懿妈妈想要快点把两个孩子领过去,让夫妻两人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冷静一下。
黎言却放开了沈懿的手,对沈懿妈妈的劝说充耳不闻,时间紧迫,众人也顾不上一个小孩的情绪,匆匆离去。
黎言没有哭,也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家的阳台,周遭还是连绵不断嘀嘀咕咕的声音,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因为这些噪音而逃跑。
冰淇淋融化了,顺着她的手一滴一滴落下,她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这只握住冰淇淋的手上,如果丢掉它,没有什么借力了,估计她也会像姐姐一样嚎啕大哭。
出来了,黎言睁开双眼定定看着,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无论时间怎样流逝,这个画面就像是永远刻画在她的脑海里,她的父亲双臂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护在怀里,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黎言快速转身跑开,她躲在一个角落里,阴影隐去了她全部,看着父亲和那女人、孩子上了一辆车,车里似乎还有别人,但是她看不清楚,
目送汽车离去,人渐渐散去,黎言并没有从阴影里出来,她在那里站了许久,她觉得她的双脚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天已经黑透了,整个世界笼罩在黑暗里,黎言这才安心了些,缓缓移动自己的身体,她看了一眼已经融化干净的冰淇淋,手上有黏糊糊的触感,她走到垃圾桶旁,毫不犹豫扔掉了它,然后回家了。
许慧玲的房间紧闭,黎诺正在厨房里笨手笨脚下着面,黎诺听到动静,姐妹俩对视的瞬间,黎诺眼中含泪泫然欲泣,黎言皱眉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姐妹俩是心有灵犀的,黎诺懂黎言的意思,然后沉默地各做各的事情。
“妈妈,起来吃饭了。”黎言敲着房门。
没多久,房门就打开了,许慧玲的眼睛红肿,但是精神还好,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然后硬挤出一个笑容:“快吃饭吧。”
母女三人围坐在餐桌旁,面条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但是黎言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今天站得太累了,得吃点东西补补,许慧玲和黎诺也是很快就把面条连汤带面吃得干净。
放下碗筷,许慧玲看了看两个女儿,伸出手抚了抚两个她们脑袋,语气轻柔道:“妈妈明天要开始出去找工作了,你们俩自己去上学放学回家,要注意安全,乖乖听话。”
黎诺小心翼翼问道:“妈妈,爸爸不要我们了吗?”
这句话让原本就冷的温度又低了几分,许慧玲眼睛的光变得暗淡,黎言欲言又止,两个女孩都等许慧玲的回答。
许慧玲苦笑一下,然后艰涩道:“我和你们爸爸离婚了,本来是一个人要一个孩子的,你们谁愿意跟他走吗?”
黎诺和黎言对视,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慌乱,她们看着许慧玲摇摇头,异口同声道:“我要跟着妈妈。”
许慧玲似乎得到了些安慰,道:“他和别人结婚了,又有了一个女儿。虽然他是你们的爸爸,但是他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黎言接口道:“我们三个是家人,他和那个女人小孩是家人。”
许慧玲想解释什么,却发现黎言说得无从反驳,这个孩子说得很对,他们是家人,哪怕他和这两个孩子是至亲血缘的关系,却不再是家人了。
这天,这个家庭一朝一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天空万丈晴空,许慧玲和黎孟从民政局走了出来,许慧玲仰头望了望天空,白云渲染着蔚蓝的天空,这样的颜色真的是美极了。
许慧玲的态度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很奇怪,原来那个争吵时泼辣的人,和眼前的她仿佛不是同一个人,黎孟有些担忧道:“我送你回去吧。”
昨天黎孟的样子一直是模模糊糊的,今天许慧玲也一直刻意回避黎孟的脸,听了这句话,许慧玲终于认真看向黎孟,似乎是仔细端详了一遍,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挺直背脊和腰身,踱步离开了,除了昨天那句话,竟然至始至终没有对黎孟说出只字片语。
黎孟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过去和他割裂了,未来也许很更好。 浮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