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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曾说过,凡事有好的一面,就必定还会有不好的一面。
在这世间,不会有人将所有的便宜都占尽,自然,也不会有人一直厄运缠身。不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天道对谁都是公平的。
以往,卿珩都不怎么相信他讲的那些大道理,辛夷的那些言论,既啰嗦又不顶什么用。
但此次,卿珩的情况,却更好的说明,辛夷有时候说的话,也不全是些无用的废话。
比如,凌晖殿中,圣尊所有的注意力,如今都在玉裳母子的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卿珩自从在圣尊跟前失了宠,婆婆更是没什么心思去管她,她的课业已经连着十几天都没动过了。
这于卿珩来说,倒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玉裳这一怀孕,倒让厌倦读书,懒于修炼的卿珩,钻了不少的空子。
卿珩每每窃喜,如今的日子,过得倒是比以往轻松自在了许多。
既然有了自由,她也没什么理由整日待在枕霞居里发呆。
神界的神仙,从来最不缺的,便是大把大把的时间。
于是,在某个清晨,连日头都未爬上扶桑神树的时候,神女卿珩第一个起了身,打开枕霞居的门,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
随后,她使了个隐身的术法,避开山上的所有人,欣然乘着晨起的第一缕霞跑去了凡界。
像是许久未出过笼子的鸟儿,今日终于逃脱笼中,得以重获自由,难掩心中的喜悦,她蹦蹦跳跳的一路走着。
虽然满心欢喜,却因为之前在笼子中待得太久,好不容易等到能离开了,却发现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的大,倒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了。
卿珩站在云头山,瞧着下面凡界的风景,忽然有些迷茫。
她在云头上瞧了半天,才瞧见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卿珩对凡界并不熟悉,但她自小是在旸谷长大的,对水有一种自然的亲切,便驾着云凑了过去。
彼时,人间正是四月天,春寒已然褪去,周围到处暖暖的,岸上垂柳摇曳,空气里也飘着一丝丝幽幽的花香,这番景象,虽不及頵羝山后山景致的万分之一,看着却很是惬意。
卿珩沿着河岸走了几步,被微风撩的多了几分倦意,打起了哈欠。
一群鸭子排成一列,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的下了水,在河中游得很是欢快。
她在草地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躺了下来,又在周围设了仙障护体,安心的眯上了眼睛。
一个时辰后,睡的正舒服的卿珩,被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哽咽声给吵醒,她睁眼时,那阵像是在睡梦中传来的哽咽声,却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听着十分悲戚。
卿珩翻身起来听了一阵后,开始对这阵声音的主人产生了许多的好奇,她站起身来,也未来得及拂去身上沾着的花瓣,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岸上不远处像是有个凡界的男子,卿珩走近了一瞧,发现他年纪不大,长的倒是白白净净,穿的也极是斯文,头上裹着一块方巾,看他的装束,倒像是个书生。
他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站着,脸上还挂着些泪痕,神情看着很是悲壮。
卿珩留意到,书生的手中还扯着一根拇指般粗细的绳子,不肯撒手。
莫非眼前的年轻男子,就是刚刚那阵哭声的源头?
卿珩十分好奇的将他看着,她对书生很是认真的拉着绳子往树上系的这个动作很是不解。
书生当时或许太投入,并没发觉自己的身旁多站了个人,仍旧自顾自的系着绳子。
他将绳子的一头绑在一根较粗的树干上,另一头则是打了个活扣,动作很是连贯娴熟,像是之前就演练了许多遍似的。
他抬眼往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之后他目光定在不远处,跑过去抱起一块大石头,他回来时有些吃力,石头看来有些重量。
将石头放在树下方后,或许是乏了,他停下来喘了一会气。
他望着身旁的石头半晌,眼神忽而变得的坚定起来,之后,他直起腰板,抬起一只脚,踩着石头站了上去。
石头有些不稳,他踩上去之后,身子开始剧烈的摇晃。
他连忙抓紧了绳子稳住身子,而后又踮起了双脚,像是想做什么,但卿珩分明看到他眼神中的迟疑,他低着头,望了望脚下的石头,并没有动。
卿珩修为术法很不济,但她这个神仙此生最大的优点,便是有一副古道热肠。
对于第一次独自在凡界见到这样情形的卿珩,难免会有些好奇,所以她很认真的看着男子。
她自然知道,别人正在专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出言打扰,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但卿珩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女神仙,书生扯着根绳子站在石头上许久,却又一动不动的,她实在是看不懂书生在做什么,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书生闻言,朝卿珩望了一眼,这一望便出了事。
或许是因为他脚下踩着的石头并很不平整,他本来就有些站不稳;又或许是这书生胆子实在忒小了,经不得吓,卿珩刚才的那句话,像是将他吓着了。
他朝这边瞧了一眼,脚下一打滑,便失了重心,但因手上还抓着绳子,幸好整个人也没有掉下来。
他身子摇晃了一番之后,整个人向前倾了些,正好将头送进了自己先前打好的活扣里。
于是,前一刻还犹豫要不要将脑袋放进绳扣的书生,此时脚下空悬,被吊了起来。
系着绳子的树干,大概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也上下晃荡了一番,将他颈上的绳子勒的更紧了些。
书生额上青筋暴起,立马翻起了白眼,他的两只手紧紧的抠着颈上的绳子,又拼了命的去够脚下的石头,挂在树上挣扎了许久。
卿珩瞧着眼前的这幅情景,这才看明白了书生之前在做什么:原来他是要自尽。
卿珩连忙抬手使了个术法,绳子自中间断裂,书生应声掉了下来,跌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凡人寿命几十载,于神仙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刹那芳华,几十载的时间,对卿珩来说,连打个盹的时间都不够。
以卿珩这三万年来的顿悟,实在参不透,这个凡界的人年纪轻轻的,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要找绳子往树上一挂,结束这短的可怜的寿命。便想待他喘的缓了,再问问他缘由。
“你没事吧?疼不疼?”卿珩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
书生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瞪了卿珩一眼,说道:“当然疼了,你吊一个试试!”
卿珩觉得莫名其妙:“既然那么疼,你干嘛还要将自己吊上去?”
书生恶狠狠的说道:“谁要自己吊上去,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刚刚突然出现,我被你一吓,脚下打了滑没站稳,又怎会吊在树上?”
书生起身,将断裂的绳子从地上拾起来,重新拿在了手上。
卿珩一愣:难道竟是她看错了,书生并不想死?
书生斜睨了卿珩一眼,又问道:“你究竟是何处冒出来的?”
说完,他瞪了一眼卿珩,扯着绳子靠近树干,又想将手中的绳子再挂上去。
卿珩想起之前书生青筋暴起,大翻白眼的模样,打了个寒颤,心想,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凡人在她面前再吊一次了。
卿珩连忙走上前去:“你不必急着上去,也不要那么冲动,凡事都有解决之法,或许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没准,可以帮你解决了麻烦,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不用死了。”
或许心中存了一份希翼,又或许他忆起了适才吊在树上的痛苦,书生摸着脖子犹豫了半晌,低头看了眼手中断成几截的绳子,终于下决心将它扔了,走到树前盘腿坐下,叹了口气。
卿珩走了过去,学着书生的样子,盘着腿坐在了书生身侧。
书生望着卿珩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期望眼前的弱质女子能帮到他什么忙。
但有些事情,若放在心上久了,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时最好的方法便是找人倾诉,即便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出来以后,他心中应该会好受一些。
书生看了卿珩一眼之后,低下头去,缓缓说道:“我与石香,是这河岸边的小渔村中长大的,因我与她两家原是世交,自小父母便给我两人订了亲。我也知道,她是我以后的妻。成年之后,父亲说这渔村中长久的待着,并没有什么前途,便在相邻的镇上为我找了个私塾,之后,我被父亲送去了镇上的私塾读书。一月前,我家里来人捎了口信,说家母病重,叫我赶快回去看看,我这才匆匆赶回了家。”
书生皱了眉头,吞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家母身体每况愈下,疾医也说了,她在这世上,恐怕没多少时日了,她老人家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亲眼看到我成家。于是,两家长辈商议过后,决定让我与石香尽早完婚,却没想到,哎……”
卿珩微微点头,石香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却不知取这名字的凡人女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侧眼一瞥书生,只见他神色凄苦,像是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卿珩在神界的好友云中君,早年喜欢在凡界各处游历,大概是在凡界看惯了生死别离,她很喜欢给别的神仙们讲些她在凡界看到的故事。
她年少时,在云中君那里听来许多的故事,结合之前听来的故事蓝本,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世间,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开头都是美好的,结局却甚是凄凉,令人无限的失望。
况且,凡人寿命有限,力量更是有限,许多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一生确有不少的遗憾。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大抵也只能有个美好的开头。
卿珩瞧着书生这副要死不活的神情,却也能猜测到,这两人的感情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多半这结局,还是个悲剧,要不然,这书生刚刚也不会想着将自己挂到树枝上去了。
她收回思绪,侧着耳朵,静静等着书生再次开口。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却没想到,就在我们成婚前的三日,村里来了个道士,说是奉了河神的旨意来的,说河神一月之后要娶亲,看上了这渔村中的一位丙申年,庚子月生的一位姑娘,要在一月之后将她送去给河神。莫说这小渔村,整个镇子上,生辰八字符合的,仅有她一人。她爹娘跪着求了道士许久,那道士却说,若不按照他说的做,便是跟河神作对,惹恼了河神,河神会发水淹了此处,不仅是这小渔村,这附近的许多村子,也会跟着我们倒霉。”
他神情凄凉,继续说道:“事关整个村子的命运,村长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应了。明日便是河神娶亲的时日了,若要我眼睁睁的看她嫁给河神,自己孤孤单单在这世上受罪,还不如我先早早的了断,到下面去等她,也免得再受相思之苦。”
许是说到动情伤心处,书生已然涕泗横流,掩面哭了起来。
卿珩同情的轻轻点了点头,书生所讲的,与她所想,虽有一些出入,但她之前猜得八九不离十,这故事的结局,总归还是个悲剧。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只要来到这世上,便是无休止的受苦,有时结束了生命,也不一定是苦难的尽头。
天道如此,这些事情,无论是谁,都要经历。
世间之人在这世上活着,便会有无尽的烦恼忧愁,别说是凡人,神仙又何尝没有烦恼呢?
卿珩见不得别人在她眼前哭哭啼啼的,便伸手拍了拍书生的后背,劝慰道:“你说的事情,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我呢,是可以理解的,也很是同情你们。这样吧,既然今日你将此事尽数与我说了,那我必定也不会置若罔闻,你是我来凡,不,你是我来此地认识的第一个人,这件事情,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书生抬头,忙问道:“果真如此?小生多谢姑娘,只是,姑娘你也不过是一介女子,又怎么能斗得过神通广大的河神呢?”
书生看着她,欣喜的眼神中夹杂着各种的不安怀疑。
卿珩信心满满的说道:“放心吧,我从来不曾说谎的,我说有办法,就必定有办法。你说,明日便是河神娶亲的日子么?那我明日便来帮你,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万无一失。”
卿珩已然许多年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拍着胸口向别人保证过什么了。
即便她不久刚向婆婆保证过,自己再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凡界来。
卿珩仔细的想了一想,作为凡人来讲,偶然有一日,有个神仙看上了他的媳妇,他一介凡人,能力有限,自然斗不过神仙,既对于此事无能为力,便只能拱手将媳妇让出去。
可卿珩觉得,这件事虽然听起来是有些棘手,却还没严重到要自寻短见的地步。
况且,神界还有天帝管着,天规戒律也摆在那,她此前也从未在神界听过,哪个神仙敢不顾天帝的天规,厚着脸皮跟凡人抢媳妇。
凡人没见过世面,大多眼拙,识不得神通。
他们所说的河神,八成是凡界哪个地方作祟的妖魔,而传话的道士,估计也是个骗子。
卿珩忖度着,她这个修了三万多年的神女,修为虽然说不上厉害,但这等凡界的小妖,她还是可以轻轻松松就收拾的了的。
书生似是有些不放心,但见卿珩满脸自信的模样,终于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向卿珩道了谢,一步一回头的去了。
见书生离开,卿珩见天色已晚,连忙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驾云回了頵羝山。
赤水南岸向来人迹罕至,这岸上不受打扰的一众花草,自春来发了芽,便生根在这片土地,用尽热情极力成长,虽看起来有些参差不齐,长势却颇好。
河堤上几株杨柳低垂着,树下的花草却直起身子,在微风中摇曳,自得其乐。
南岸最近倒是很热闹,周围此时又出现两个身影,从岸边靠了过来,走近了再瞧,却是两个身着素服的小仙。
两人一落地便在岸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且步子很是急躁,来回间踩坏了岸上不少的花草。
“我记得就在这,为何找不到呢?”其中一人摸着脑袋说道。
“在那。”另一个眼尖的小仙用手指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
两人连忙跑了过去,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里除了一个土丘与几片残留的枝叶,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其中一个小仙眼尖,瞧见离他们脚下不远的地方,像有一块白色的布。
小仙弯下腰去,将树枝拨开,这才看清楚压在树枝下面的一方丝帕,伸手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玩意?”另一个小仙望着沾了些泥土的丝帕问道。
“怎么会有帕子在此?”小仙将帕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一旁的小仙有些急躁的说道:“不管了,先回去向神君复命要紧。”
说完,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岸边。
金碧辉煌的水宫中,适才出现在赤水南岸的两个素衣小仙,伏着身子跪在青石板上,其中一个小仙双手托着一方帕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神君,这是我们二人在岸上拾到的锦帕,除了这个,南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两个小仙在岸边找了许久,却一无所获,只好据实回答。
上首坐着的男子,身穿绯色长袍,神阶想来不低。他手中执一杆长杖,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但样子很是别致,也已有些年头。
男子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手将小仙手中的锦帕接了过来,放在手中揉捏了一下,之后,他盯着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丝帕布料材质不错,决不是低品阶的小仙们用得起的。
帕子上有几根纤细的竹子,绣的极是工整。右下角几片竹叶的正下方,还绣着一个珩字。
男子盯着丝帕,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然而,那笑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荡然无存。
他将绣帕放到自己袖中,站起身来,阔步走了出去。
凌晖殿中的众人这几日都围着玉裳转,卿珩在回来的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人,她舒了一口气,一只脚才迈进枕霞居,身后突突响起的声音,却又将她吓了一跳。
“你又去凡界玩了?”
卿珩听到声音后,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婆婆,她上次刚跟婆婆保证过,再也不会不经她同意,偷偷跑到凡界去,若让婆婆知道,她这是刚从凡界回来,那还得了?
卿珩转身时,瞧见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正在十几步之外的地方盯着她。
卿珩一愣,前几日婆婆明明让辛夷去了数历山,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是小师叔知道她今日溜去了凡界,再将此事告诉婆婆,以后她定是哪儿也去不了。
她想了一想,连忙笑盈盈的迎上去,拉住辛夷的一只胳膊,殷切的问道:“小师叔回来了?婆婆不是让你去数历山了么?你去那里干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辛夷一怔,低头看了自己的胳膊一眼,又望着卿珩问道:“怎么,今日莫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辛夷印象中,卿珩幼时在外面闯了祸回来时,都是这副样子。
卿珩表情一僵,连忙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会做亏心事?”
她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她此次是去助凡人为乐的。
辛夷看着卿珩,指了指被她抱住的胳膊,问道:“你若没做亏心事,为何又是眼下这副形状?”
卿珩顺着辛夷的目光瞧了一眼,连忙将手撒开。 赤水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