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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勒记得，初遇程晚那天，是个微风沉醉的夏夜。
那时他刚来市政厅任职，也刚接手银行家程烨的索贿案，资料整理到半夜，他有些疲惫，便坐着司法部的车子回家去。
车刚驶离曙光大楼不到五公里，司机轻轻调整了一下后视镜，随即对余勒说：“余检察官，后面有辆红色玛莎拉蒂，已经跟我们五个路口了。”
后座上的余勒闻言，微微转头望了一眼，当看清驾驶位上的年轻女子时，他便回过头继续翻阅卷宗，同时漫不经心地说：“不要紧，再往前500米，枫林南路有个单行道，给我堵死她。”
司机立刻会意，到了指定地点，眼见那辆车快要靠近时，他猝不及防地转了个弯，直接横在了玛莎拉蒂前面，拦住对方的所有去路。
年轻女子见状，忙不迭踩下刹车，可额头却“咚”一声撞到了挡风玻璃，她吃痛地揉了揉肿起来的地方，继而打开车门走下来，用力地拍了拍余勒的车窗，忿忿道：“你暗算我？！”
余勒淡淡地叹了口气，稍加整拾了一番领带和袖扣后，他按下窗子，抬头道：“程小姐，你不该跟踪一辆司法部的车子，要知道，我随便套用一个法律条文，都可以让你刑拘好几天，好自为之。”
程晚闻言，当即诧异地睁大眼睛：“你知道我的名字？”
余勒依旧平静地回答：“你们都姓程，程烨是你的堂兄吧？你家境不好，之前一直受他接济，这次他倒台，你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当然，也会顺带着看不惯我。”
“对，我是看不惯你，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程晚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成天一副别人欠了你几百万的样子，拉着一张脸。我哥有罪，罪不至死，你关他个几年就好了，又为什么要这样挖空心思置他于死地，你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面前的女子眼若秋水，面似桃花，眉毛弯弯像新月，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这美人儿现在脾气不小，甚至还将双手扒到车窗上，卯足劲儿地不让余勒走。
“第一，我从没有非要置谁于死地，我只相信证据链，而证据告诉我，程烨现有的犯罪事实只是冰山一角，涉案金额也绝不仅止于此，所以我要继续查下去。”
余勒顿了顿，目光锐利冷峻：“第二，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年程烨接济你的款项里，有哪些干净，又有哪些不干净？想明白这个问题，你就会感谢我。没把刀子切到你这儿，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当程晚被堵的一句话都接不上时，余勒的目光忽然落在她的右肩上，随后示意道：“第三，你的肩带掉了，回头记得拉上去。”
程晚猛地一愣，接着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胸衣的带子不知何时从短袖袖口一路滑到她的手臂，上面还缀着些蕾丝花纹。程晚的脸瞬间红成苹果，立即手忙脚乱穿上肩带，可与此同时，余勒早已关上车窗，扬长而去。
余勒原以为，这次遇见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可距离终审还剩三天的时候，他刚回到别墅门口，就看见了抱膝蹲在台阶上的程晚。
而很快地，程晚也看见了余勒，这个英俊又清冷的男人漠不关心地扫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就像扫过一只落魄的流浪猫，没有丝毫温度。她正想开口，余勒却已经提着公文包径直路过她身侧，视她如空气。
程晚迅速站起身，张开双臂拦在别墅大门前：“等等，不许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余勒因而停住脚步，微微皱眉道：“如果还是跟程烨有关的事，你还是回去吧。”
“不，这次是关于我的！”程晚睁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我口渴了，想喝水，但附近没有便利店。余检察官，你心怀天下，应该可以赏个光，请我喝杯水吧？”
余勒听罢大致判断，这又是她低水平的某种套路，于是一脸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随后沉默着打开了大门，给程晚让出了进屋的空间。
可他没料到的是，大门一关，程晚就毫无预兆地搂住他的脖子，继而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
她的身上有香水百合的味道，并不浓郁，却足够摄人心魄。所谓温香软玉在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紧接着，程晚伸手去扯他的领带，动作急躁又笨拙，扯了半天实在扯不掉，她就转而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余勒一怔，手随之一松，公文包应声落到了地上。下一刻，他伸出手指覆上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吻下去：“程小姐，自重。”
程晚不听，双脚一蹬，直接跳到他身上，她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余勒，没有半分撒手的意思。只是当她的下巴凑到对方肩头时，程晚红着眼眶，带着哭腔说：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哥？余检察官，你开条件吧，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满足你。”
在短暂的静默后，余勒竟缓缓地回抱住她纤细的腰肢，这个暧昧的动作令程晚误以为自己的策略起了效果，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一样的。
可片刻后，余勒带着她来到沙发上，他俯身将她放了下来，轻声命令道：“把手松开。”
程晚一边低声啜泣，一边用力摇头。余勒保持着这样弯腰的姿势，接着说了下去：
“程小姐，在我所学的理论体系里，所谓谈判，自然需要押注和利益交换，但我认为最次的一种，就是身体交易。人生而平等，你今天做这样的事，就是不把自己当人看，而是当作一个用来交换的物件。”
程晚听着听着，心湖像被投进一颗石子，忽而泛起波澜。
她一直以为，高官都是只讲利益的无情政客，但这位先生，似乎真的是个君子。
她僵持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松开双手，此时此刻，余勒却不易觉察地扬起嘴角道：“你很漂亮，这样一张看好的脸，应该去做更高贵的事情。”
后来，程烨判刑，二十年的监狱时光，基本意味着他的人生划上了句点。
再后来，余勒把一个名叫周亦焰的小家伙领回别墅，可小家伙从前养尊处优惯了，又刚失去父亲，初来的几日，几乎天天闹脾气。不吃饭也不睡觉，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一只模型小飞机坐在露台上发呆，小脚丫晃着晃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就在余勒束手无策的时候，有一天，程晚忽然砰砰地叩响别墅大门，待门打开后，她把行李直接怼到余勒身上：“让一让，带着这么多玩意一路过来，真是累死我了。”
说到这里，她走进客厅，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咕噜噜地喝下一大口道：“你说你一个单身大老爷们儿，怎么知道带孩子啊，我就大发慈悲来帮你吧，放心，只要包吃包住就好，不用给我钱。”
余勒听得满脸黑线：“难不成……你知道怎么带孩子？”
“知道……我……不是……”程晚被问到知识盲点，再度卡壳了，可半晌后，她还是嘴硬道：“不知道我可以学啊，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
她莞尔一笑，而后跑到周亦焰面前，声音甜美又温和：“小帅哥，你的玩具真漂亮，要不……我下午带你去逛玩具店怎么样，那里有可以变形的机器人，有闪光的机关枪，还有遥控赛车呢！”
周亦焰垂着小脑袋，闷闷地问了一句：“那里会有飞机模型吗？”
“有，当然有，你想要什么样的飞机，客机，歼击机，还是直升机？”
周亦焰听罢，立刻抬起头，钻石般的眼眸中闪着激动的光：“我想要无人侦察机，有SR-17吗？”
“没有。”
“有。”
前一句是余勒说的，后一句是程晚说的，他们异口同声，却给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余勒站在一边，眼神冰冷严肃：“不切实际的承诺，只会适得其反。”
“死脑筋！到这时候还管什么实际不实际，小家伙都难过成这样了，只要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肯定会好很多的。”
言至于此，程晚揉了揉周亦焰的头发道：“阿姨带你去买，如果没有，阿姨就给你变出来一个，怎么样？”
周亦焰听罢，认真地点点头，说了声：“好。”
那天下午，当周亦焰回到别墅后，余勒在他脸上看到了自周醒离世后从未有的满足笑容，也看到他紧紧拉着程晚的手，用稚嫩的小奶音央求道：“晚姨，我们明天再出一块儿去玩，好不好，好不好？”
而这时候，程晚也望向了余勒，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余勒已然忘了那时的自己是用什么表情做回应，或许，也是一个微笑。
后来，程晚就一直这样陪着他们，不求回报，不问结局，时间一晃，就是整整二十年。
她和余勒有感情吗？应该是有的。比如，在某个喝醉的深夜里，余勒会端着高脚杯说：“程晚，你走吧，我已经打定主意独身下去，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
比如，并肩坐在夕阳下的时候，看着归家的雁群，余勒也会说：“程晚，你快要变成老姑娘了，真不打算嫁人么？”
随着渐长的年岁，程晚开始衰老健忘，她忘了余勒的种种问题，可自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答案：
“你在，我就不走。”
对，这样很好，他爱或不爱，并不重要。
直到余勒去了天堂，程晚的答案，都没有改变过。
余勒说过，你有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应该去做更高贵的事情。
其实程晚一直都未告诉他，和你一起变老，就是世间最高贵的事情。 你的爱燃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