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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是有,不过大热天的穿件长袖可不是我愿意的,”他的声音落在她背后,“我只剩这件衣服还没穿过。其他的衣服昨天晚上丢洗衣机里洗完,烘干的时候才发现烘干机太久没用,已经不工作了。”
“气温这么高,昨天晚上晾起来,今天早也干了啊。”
“晾干?也太麻烦了,”他快步走到她前面,替她拉开了门,“我连夜下单买了台新的烘干机,今天会送货。”
“你的衣服不会还堆在坏的烘干机里吧,这种天气会臭的。”
“在美国我从来不晾衣服,浪费时间不说还违法,”黎若谷说,“而且习惯了一个月洗一次衣服,洗完烘干,立刻就可以穿。”
赵宁静叹为观止,一个月洗一次衣服得有多邋塌。
“你已经回国了,偶尔晾一次衣服不会有人报警抓你的。”她说。
他们才走出门。黎若谷的手机就响了,他走到她前面,接起了电话。
“没货?没货你还挂上面卖?……出货前检查出有毛病,什么毛病?边缘有个小凹痕,影响使用吗?不影响你们就赶紧给我送货……不能送?为什么?因为你们注重品质……我知道你们品质好,不然我花几万块买你家的烘干机。我现在赶着急用,你们赶紧发货……不发?你知不知道你们的行为是违反信用,在美国是要吃官司的……你别跟我道歉,我说了我不在意那个小凹痕,就是壳掉了一块,只要不影响使用你就给我送过来……你们的品质信誉重要,那我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快发臭了难道不重要……不,你别道歉,知道给我造成不便,那就赶紧给我方便……”
赵宁静在后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没注意忽然撞上他的后背,鼻子一疼,正要埋怨他走路走得好好的,干嘛说停就停。她捂着鼻子抬头,却见他已经摁了门的开关,然后等在一旁,让她先出。
赵宁静将埋怨吞回去,心想美帝虽然剥夺了他晒衣服的权力,却培养了他的绅士品格。
黎若谷紧跟在她后面,继续对着手机说:“你们今天必须送货……如果不送到,我一定会告你们……”
赵宁静听不下去了,对他招招手。
他愣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
赵宁静接起电话,跟对方直截了当,“你们想解决问题吗?……想的话就叫个说话管用的人来,嗯,谢谢……”她等了一会儿,那边换了个人,“这件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你不用跟我道歉,直接跟我说解决方案,就是把你们已经商量好那个的方案说出来,我们能接受的话,大家也不用费那么多口舌……”
她在跟人谈条件时,黎若谷一直看着她。刚刚他打那么久的电话,那个客服就一直跟他道歉,求谅解,道歉,求谅解……他不自觉地就被拉着打转,威胁还是说好话都不管用。直到她接了电话,他才明白,那种一线客服没有处置权限,却可以一直把人挡在门外莫可奈何。
赵宁静说了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黎若谷说:“他们同意给你九折,免费保修期延长至第三年,后天送货。”
黎若谷听完说道:“后天送货,你不也还是没解决问题?”
赵宁静深吸一口气,“一台烘干机可以卖到四万,这样的品牌绝对不可能砸自己招牌,把有瑕疵的产品送过来。而且他们肯定是没有库存,不然谁愿意又打折又送保修的,利索地把送货上门不好吗?”
“我说了不在意——”
“你不在意,但是别人也有规定,谁让你一买就买台四万的,如果台四千的,有个小凹痕人家也给你发了。”
“我买它只是因为它一次可以烘干很多的衣服。”
赵宁静摸头,“你就把衣服晾一下,后天不就送到了。”
“要不你帮我晾,你谈下来的折扣和延保的钱我折算给你。”
赵宁静望着他,愣了半晌,才张嘴说道:“这种时候,我真想位置互换,也体验一下把钱砸到你脸上是什么滋味。”
说完,她丢下黎若谷,快步走了。
“不就是个小忙,不帮就不帮,”黎若谷在她背后大喊,“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认为这点小恩小惠是侮辱人,凭什么我就必须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呢?”
“我不是不能帮你,”赵宁静转过身,倒着边走边说,“而是不想帮你!”
赵宁静攒了一肚子火,下山的路上,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多事,刚刚让他被那个客服耍得团团转好了,关她什么事?非要看不过去了,还帮他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赔偿,可人家一点不在乎就算了,转眼就摔到她脸上。
她低下头,闷闷地把路上的一块小石子踢飞,用了狠劲儿,她当拖鞋一样穿的乐福鞋也一起飞了出去。
因为心里有气,踢出去那一脚是拼了狠劲儿的,那只鞋在被抛到高高的空中,只见鞋面上装饰的金属圆扣金光一闪,就落入路边的灌木丛中。
这双鞋可不便宜,既好看又好穿,她才咬牙买下来的。千万别掉到路外,或是皮被树枝挂破。
她光脚踩到地上,柏油路被太阳晒了一个早上,脚底像踩到铁板上一样,烫得她发出一声尖叫。
连忙收起脚,踩到另一只脚背上,身体又失去了平衡,整个身体往后仰。
后面的人却接住了她。
站稳后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扶她的人是谁。
黎若谷把她扶到路边的树荫下。
“在这等着。”他走到前面,在鞋落下的地点,一次又一次地扒开灌木丛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只鞋。
赵宁静望着提着鞋回来的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他的身上,明明树叶纹丝不动,却仿佛有微风拂到她的脸上。
“谢谢。”她穿上鞋子,仔细看了一下,没有挂破的地方,抬头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你要真是知恩图报,”他顿了顿,“那就帮我把衣服也晾了吧。”
这就是一耳光打掉笑容的最直观感受。赵宁静立眉楞目地望着他,要求不算过份,可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让她现在不但不感激,还怒火更甚。
黎若谷看她一眼,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我就随便一说,你以为我还真这么打算啊?连几千块折扣都不能打动你,就帮你捡个鞋,你说声谢我已经很意外了。”
说完就干净俐落地走了。
赵宁静气得心口疼,可又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惹到她了,单望着他的背影,就一股真气在体内乱撞乱冲。
这么被他一惹恼,一直到山下的牌坊,才想起了陶正南。连忙调回头,往街市的方向走去。
她故意慢悠悠地,经过中间的一条岔路。她停了下来,退后两步,回到路口。
那条路其实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古巷子,随着村民的逐渐迁出,如今残垣断壁,蔓草横生,早已经荒废了。
早上十点,逼仄的巷子里挤进了不能更充足的阳光,白光流淌过黑硬破败的墙体,像老照片里的光与影。
在那帧老照片里,一个人身姿笔挺,背着阳光的方向站着,却比光还耀眼。
曾经,在放学回家必经的小巷里,赵宁静看到这样的陶正南时,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这时能转身,给她一个微笑,或是跟她说一句话,那死也值得了。
少年的爱情总是极端到生生死死,不说死就不够深刻。少年的情感也如此,十几岁或二十出头阳光顶在头上,却非要把一颗心弄得苍凉无比。
十年过去,赵宁静站在巷子口,透过陶正南看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浅白无知,头脑擅长发热的少女,跟在陶正南身后,踩着他在河滩上走出的足印,怕他发现,却又失落于他没发现。
那时候,父亲还在,即使陶正南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的眼里浮起泪光,被陶正南转身时撞见。
隔着温暖明亮的阳光,她的眼里泛着水光。
陶正南似乎愣了一下,走到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距离,小心地抬起手来。
赵宁静见他的手指离得越来越近,她仓促地低下头,粗鲁地拿手背抹眼睛。
“你走错地方了,我说的是街市入口,这里是废墟。”
“嗯。”
赵宁静又冲他微笑,“这里风景不错,我带你走走吧。”
今天风小浪小,海面平静,船只多数已经驶出港。连接栈道筑起的避风港空空的,成了一条长长的,延伸到海里,可供散步的防护堤。
防护堤的尽头是白色的灯塔。黎若谷背靠着灯塔的墙,端着下巴略一思索,对坐在护栏上的师兄说道:“我想了想tensor network这个事情,是不是可以引入虚时演化,再结合RG,就可以用了。”
师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架,思考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虚时演化?类似投影了。应该可行,我回去试试。”
“嗯,有问题我们再讨论,”黎若谷顿了顿说,“我已经写Email给宁辉了,叫他把手边的事忙完后,来你这儿待一段时间。我听说你们给他的条件很不错。”
“还行,毕竟他的水平摆在那儿,工资当然就比一般入职的助理教授要高,有房补或者选择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租住学校的房子,6年后tenure。”
“他说中大给的条件差不多,但是你们有超大面积的海景房。”
师兄挺了挺脊背,“那他可得先熬着,海景房我还没住上呢。”
“我来的话,你们学校肯给吗?”
“你来的话当然没问题。”
“我考虑一下。”
师兄镜片的一双眼睛瞪着他,“你是拿我寻开心吗?”
黎若谷知道师兄的心结,当年他的母亲病重,博士刚毕业就被迫回来,进了科大入职。即使握着老板的推荐信,也还是只能从助理教授做起,熬了几年,比别人拼一倍,才通过了tenure考核,升了正教授。
“这怎么是拿你寻开心?只不过是人生多一个选择,”他说,“对我而言,多一个可能性当然是件好事。”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拿了tenure。”
“tenure我本来就能拿到,”黎若谷说。
“也就你敢这么说,国外那些tenure之前卖命干活连婚也不敢结的数不胜数,年近四十还光棍。”
“我tenure了不照样光棍?”
“你也该把研究放一放,先把这事儿解决了,老板上次来,还跟我们说起这事,问我们知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顾不上,”黎若谷低头看了看脚尖,再抬起头,叹一口气,远远地望向海堤,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趴在石栏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他隔着海水,望着她出神。
“顾不上,然后呢?”师兄催促地问道。
“啊?”黎若谷还盯着海岸边的两人,说道,“除了女秘书,女学生,女faculty这常规的三大类,我们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
“当然有,我老婆和我女儿。”
“我身边最近出现一个——”黎若谷顿了一顿,没再继续说。
“什么时候的事?”
“可是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单身。”
“……”
“结没结婚也不知道。”
“……”
“住在一栋房子里,她每天做饭给我吃,我以前也没想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偏偏今天又多想了?”
黎若谷朝对面的海岸伸手一指,“因为她和一个男的在那边。” 破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