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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春纤,祖籍苏州府,本家姓什么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因为生的清秀,被人牙子送到了林府。
“夫人是金陵贾家的小姐,若不是林老爷外放,我们这样的嘴脸哪里有福分去她跟前办差的。只是今过门五六年,只得了位小姐,身上也不大好,恐怕不得长久了。她因见姑娘只有四五岁的光景,虽身边侍女婆子也不少,只是年纪小的只有一个,今想再买一个去,将来出阁时备着。”
官媒接了人牙子递过来的茶,又道:“虽说身价银子都好商量,为难的是林夫人只要那四五岁年纪的,稍大的就不肯要。”
“这可不好找,灾年里那没饭吃的人家典卖女儿,年纪太小的牙婆也不收,不好转手还要白吃几年粮食,何况如今这太平盛世。”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了。”她笑道:“在我跟前,你还扯谎。我自然知道如今太平盛世,不也有赌钱吃酒卖儿鬻女的在,听人说你昨儿收了个丫头,模样也还水灵。”
人牙子忙满脸堆笑,说道:“什么丫头,她是我亲戚的女儿,只因她老子娘格外想要个儿子,连生了几胎都是女儿,这才放在我这儿,求我给她寻个好人家自去。”
“她老子娘心这样大,摆明是全凭你发落的,如此,何不交给我。”官媒笑道:“那林家素来书香门第,从不朝打暮骂,便是跟着的丫头,吃穿也和主子无甚大两样。你给她外头寻个破落户爹娘,不说他们知道不是亲生骨肉,下去手来也没个轻重,白白葬送了她。”
“话虽如此说,她爹娘那儿究竟不好交代。”
官媒搁下茶盏,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银子,放在那脱了漆的茶几上,说道:“现拿十两银子给你,若是林夫人看着入眼,另还有赏。”
人牙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寻常人家买个丫头撑破天也就五两银子,如今出手就是十两,那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她忙将银子收起来,笑得合不拢嘴,道:“真真这大户人家出手就是阔绰,她哪里值这些。”
我躲在屏风后面,听着她们这些话,又听得牙子叫我进去,我这才匆匆跑了出去,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人跟前。
官媒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上下扫了我一眼,说:“骨瘦如柴的,穿得也破破烂烂,”她望了人牙子一眼,吩咐道:“明儿一早我来接她,你给她穿件干净的衣裳,梳洗干净了。”
至次日天未明,我便被她从榻上拽起来梳洗,记得那一日我身上穿的是一件荷花纹滚边藕色褙子,进了府门由官家在前头带路,往夫人的正房而去。
堂上金尊玉贵地坐着一位贵夫人,身边还坐着一位小姐。
我们在堂下磕了头,听得上头夫人浅浅的咳嗽,又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这才敢怯怯地抬头,目光所及之处,让人忍不住惊叹,果然她们说得不假,夫人是仙女下凡的美人儿,只可惜如今病着。
“玉儿,你看着可喜欢?”
我这才看向小姐,只见她眉眼极是纯粹温柔,看人也是这般的亲切,也不知怎么我忽就害羞地低下头,好似不配站在她跟前一般。
“留下她罢,雪雁也能有个说话的姐妹。”
夫人对小姐必然是疼爱有加,也无有不应,只命人拿了一包银子另外赏她,自此我就在林家留下了。先前的一段日子,是跟着乳母嬷嬷过的,她是小姐的奶嬷嬷,最得夫人信任,外面过去的小丫头都要经她的手□□后,方能送到小姐身边服侍。
果然那官媒说的不错,从上到下的人从没有一句重话,嬷嬷管教也从不是大声呵斥,哪怕我笨,她也是极尽耐心的教导,平日里给我梳头发,还教我如何配色穿好看的衣裳,三餐更是不缺,吃得甚至比从前还好。
“将来大了,凡事要护着姑娘,”嬷嬷嘱咐着,说 :“府里现如今有个不满周岁的哥儿,只是是姨娘养的,不比姑娘是夫人亲生的。”
我颇有些感同身受,如同爹赌钱吃酒,依旧想要个儿子,这大户人家看重香火,必然也想有个儿子来继承衣钵。林夫人大约是身体不济,如此才有了姨娘们的机会。
林府里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姑娘待我和雪雁姐姐也十分亲厚,姨娘们更不敢撒野,记得第二年有个姨娘不知好歹说了一句夫人恐怕寿数已尽,就被老爷发卖了出去,自此再没人敢在背后嚼舌根。
第三年,姑娘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了,庶出的哥儿没养住,夫人抱恙又添心病,没多久就病故了。年少失祜,姑娘郁郁难受,终是在花鸟水榭之地呆呆坐着,有时一坐就是一晌午。
“姑娘,”我递了手炉给她,关切道:“回去吧,风大。”
姑娘只是笑笑,说:“也不知怎么,在这里心就格外平静。将来我若是不嫁人,必然是要找一处水源栖身的。”
雪雁却打趣着说:“姑娘是五行木命,从前大师批命,说姑娘的姻缘将来必然在水上开花结果,那姑娘必定是芙蓉花转世,要寻柔情似水的夫君的。”
“你这油嘴,哪里学来的腌臜话,竟也打趣起我来了。”姑娘作势要打她,几日里难得见她笑一笑。
贾氏夫人去了,林老爷比谁都伤心,时常在正房里坐着,一坐就是一日。他时常叹气,望着我们几个,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外人总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林家老爷如此重情,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老爷打算跟着夫人一块儿去了。
春日里,老爷将我们几个叫到身边,说如今金陵贾家派人来接小姐去住,以事教养之事。姑娘自小没了母亲,嬷嬷曾跟我提起过,姑娘将来议亲恐怕要被看轻了去。倘若夫人在,姑娘将来少不得被功勋王侯之家相看,现如今便是得从次一等的家族中择婿了。
“北静王府的小世子昨日受了册封,如今也是北静郡王了。”嬷嬷摇着扇子,坐在廊下的椅子里追忆往昔:“算起来,今年小王爷也该有十四五岁的年纪,王妃也算是苦尽甘来。若是咱们姑娘再大几岁就好了,说不定就能等来北府的婚书。”
我还是头一回听嬷嬷提起外头的人家,好奇道:“婚书?嬷嬷糊涂了,小姐如今才八岁。”
嬷嬷只是笑一笑,说道:“是啊,想是我年纪大了,说胡话了。”
后来我带着嬷嬷骨灰回姑苏,不知怎么想起那段往事,却有些后悔,当初若是能缠着她问个明白就好了。
林老爷在时,姑娘在贾府里是娇客,说着金陵贾家虽然是根深枝茂的大家族,我却不怎么喜欢。林府里虽然不比贾府宅子大,个人却恪尽职守,井井有条。哪里像这贾府,主子不似主子,丫头不似丫头,上下没个章法。我也不喜欢宝玉,见天的往姑娘宅子里来,为着自己任性摔玉,反倒连累姑娘伤心落泪。
说什么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光看着每日花钱如流水的行事做派,姑娘断然是不能在贾府里长久的。
偏偏,有人还缠着姑娘不放。
“春纤,春纤!”
我听的人叫我,心中一恼,又来了!宝玉不知哪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又上赶着送姑娘这里来,倘若是旁的人,早被我轰出去了,他来了少不得还得客气些,因说:“二爷这会子不去读书,怎么反倒跑过来了,姑娘睡下了。”哪怕寄人篱下,姑娘也不是爷们的玩意儿,高兴了就直往里头闯,也没个忌讳。
正经大家族的小姐,闺房里便是亲兄弟长辈也不会轻易来,哪里像他,出入如无人之地一样。
“我瞧瞧她就走,我与她自小一个榻睡觉,一个桌上吃饭,旁人或许生疏,我去了,林妹妹断然不会生气。”
亏得他说出这些话来,他喜欢无妨,他屋子里那些莺莺燕燕岂是好相与的,背地里嚼舌根,把姑娘说得一文不值他也不会信,都当是贤惠人呢。只有一个晴雯,虽然脾气不大温顺,最是干净的,若不是老太太的人,早晚也被排挤出去。
我叹了口气,就见他推了门进去。
我便跟了上去,忽见外间书房上堆了不少古籍墨宝,一样样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还有些内造的点心燕窝,倒把我们两个镇住了。
“是谁送来的?”
紫鹃正端了茶来,瞥见是宝玉,就笑道:“姑老爷托林之孝家的从外头带进来的,姑娘喜欢都留下了。”她让了坐,又叫我去推开门窗,说:“姑娘到了金陵,时不时就有林之孝家的来送东西,都说是外头姑老爷送来的。”
“前儿我去北静王爷那儿,也见过这几样点心,别是旁人送岔了吧。”
“这怎么说,”紫鹃笑道:“姑老爷在京中做官的时候,也认得不少王公贵族,内造的点心难得,可想要一两样也不难办,二爷这样说,难道只有你吃过见过的,才配旁人尝到?”
“我也不是这意思,你多心了。”
后来,林姑老爷病重,我们在林府见到了北静王爷,这才知道伸着手处处护着姑娘的,竟然是北静王爷。我因问雪雁姐姐,王爷是不是要聘我们姑娘去做正头夫人?
雪雁姐姐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悠悠叹气,说:“王爷重情重义,身边也干净,可若是,若是老爷有个好歹.....王爷和姑娘的门第便不一样了。”
姑娘没有娘家人,那婚书便形同虚设,若要风风光光的过六礼,家里又没个长辈,着实难办。林府和夫人的嫁妆自然是被姑娘带回了贾府,交给老太太收着,过手的东西难免叫琏二爷站带点,姑娘却不许我们多提,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一路照拂,这点子油水该他的。
再回贾府,就等来了北王爷出征的消息,那一仗着实凶险,腹背受敌。外头王爷尸骨还未询回来,京中便急发丧去,姑娘心里的惦念落了空,一口血呕出来,吓得我们都哭了起来。
亲王的丧事,大多要体面。
姑娘哭累了也倦了,我在外头听着紫鹃雪雁进进出出,心里也是干着急。为着大丧体面,陛下竟然想出了冥婚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姑娘就被当做礼物一般送进了王府。
可天缘凑巧,王爷竟然死里逃生回来了。紫鹃雪雁高兴极了,先前那些不顺遂的事情,自遇到了王爷好像都否极泰来一般,可不是应了那高人的花,姑娘注定是要在水上开花结果。
可见,水王爷就是姑娘的正缘。
大婚那日,王府里外宾客满堂,女眷们争相来拜,都道姑娘福泽深厚。我陪着嬷嬷在老宅里送姑娘出阁,心道,老爷还是眷顾姑娘的命数的。
嬷嬷吃斋念佛,总在我耳边唠叨,说:“种善因,得善果。”
我在院子里煎药,听得嬷嬷如此说,便笑道:“那种恶果,岂不是得恶果了?”
“这是自然,芸芸众生,谁都逃不过天理正道。”嬷嬷老了,鬓边白发已经遮不住了,她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大约又是想起故去的夫人了。
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是小世子出生后我才有所领悟的。
那日着实惊心动魄,我这辈子受过两处伤,一处是头上,一处是脖子上。锦衣府的番子杀人不眨眼,可他们忘了,王爷也不是什么仁慈菩萨,由得人这样欺负他们母子。
第二处是手上,那是几年前忠顺王替太子办事,自以为天下收入囊中,想要逼王爷就藩,不想错绑了小世子。刀口划过我的脖子,我以为自己会这么死了。
我躺在血泊里,想起嬷嬷的话,一定要护着姑娘,姑娘只有你们几个。
我醒过来时,发觉外头已经变天了,雪雁提着药来看我,笑着说:“王府修好了,随我一块儿回去,说不得还能喝到喜酒。”
我还不能下床,便靠在榻上,问道:“什么喜酒,你快别卖关子。”
“詹大人跟夫人讨了紫鹃做娘子。”雪雁笑得很是高兴,又道:“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这一回定然要给她大红包,等你好起来,咱们一块儿去闹她。”
“詹大人?”我听了觉得耳生,问道:“是什么人,倒是不曾听过。”
“是松墨,”雪雁笑道:“王爷赐了他官身,如今是锦衣府公事官。平日里瞧着一声不吭的,没想到竟是惦记上紫鹃姐姐了,亏得他火眼晶晶。”
再后来她说什么,我也不再记得了,只是觉得心思有些酸涩。
嬷嬷过世后,我便求了夫人,扶她的灵回姑苏去。嬷嬷一生无儿无女,待我也如半个女儿一般,临了了我披麻戴孝也是应该。那一日,我在外宅里哭得伤心欲绝,但是哭得是什么,只有我自己明白。
夫人送我到渡口,拍了拍我的手,说:“有些事,放下罢。”她自然是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
“我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夫人替我拭去眼泪,又捏了捏我的脸颊,说道:“紫鹃走了,我身边本就少个人,等你安葬了嬷嬷,记得快些回来。”
我挂着泪珠,含笑道:“是。”
乘船南下,倒也看了不少风景,唯有几件小事当时还觉得感慨,现如今也平静了。
我在花船上看见了替船客倒酒的袭人,那些船装饰得花枝招展,是什么来头旁人自是心里有数。官船挂着北府的番,他们都不敢靠近,只是她抬头看见我时,愣了愣。
到底是旧相识,难道还能装作不认识?其实,装作不认识,也无妨的。我如今倒有些后悔,将她叫到河岸上来。
“姑娘都看见了,奴婢如今是下九流,”袭人眼中满是泪,满是悔,也藏了许多恨,她说:“自打二爷出家去了,家里是一日不如一日,没了产业只得典卖些值钱的首饰。太太又受不得苦,夜里也时常惊醒,醒了就骂我。甄家早不认我们二房,二奶奶被接回家去改嫁,下剩的小厮丫头们见此情景死的死,逃的逃,我却是逃不掉的那个。”
我给她倒了一盏茶,见她如今神色郁郁,本就没有十分姿色,亦不会琴棋书画,哪里能在花船上讨生活。她便劝道:“给你哥哥嫂子写信,让他们救你不就是了。三奶奶也是能说得上话,她难道见死不救吗?”
“三奶奶自身难保,她早被贾府赶出去了,听说是和贾雨村眉来眼去不检点,才被三爷休的。”袭人又道:“薛家也没个倚仗,家里的产业都已变卖用尽,这会子不知在做什么营生。人牙子说丫头卖给旁人不值几个钱,只有卖去花街柳巷,才能多倒腾几个。哥哥嫂子便是知道,也断然拿不出这些钱来赎我,何况卖到这种地方,他们嫌脏恐怕都不得认我了。”
“你救救我,替我在林姑娘跟前说句好话,从前是我不该四处说嘴,可那些都是太太吩咐的,并非我本意。”
我正要开口拒绝,忽而有两个汉子上前来,说道:“姑娘话说够了,该回去了。”
“瞎了眼的,没看见这是北静王府的船,这是我的旧主!”
我听了怔了怔,有些恼她的不知好歹,又叹她本性难改,那点子小心思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改变,便说道:“我今日是求了夫人的恩典出来的,并不是寻你来的,既然姑娘还有事,先走罢。”
那两个汉子听了,这才敢上前,抓了人就走,其中一个不放心问道:“姑娘听了什么,可千万别被她骗了去。”
我沉默着,并不理他。这些地头蛇,都是有来路的,没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误了正事。她望着她哭诉而去,想起了茜雪,晴雯,还有芳官.....
安葬好了嬷嬷,仿佛连我前半生的喜怒哀乐一并埋了,人总要学着长大,撑不起一片天,那就做一颗报喜的杨柳,好歹也要叫人看到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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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啦,谢谢大家一路的鼓励,收获很多宝贵的经验,希望下次能写出更好一点的故事 红楼之水木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