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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魔体型相貌都极其类人，但这只是“壳”罢了——真魔吃掉神祗或人类的内脏之后，会吸取食物的记忆和技艺，甚至连同外貌能够再现食物原本的模样。虽是狩猎者和猎物之间的关系，但目之所及，仿佛同类相残，视觉冲击感极其强烈。

　　夜虽沉暗，却掩不住空中浓重的血腥味。

　　玖无月一出现，在村中猎食的所有真魔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放弃了追踪眼前触手可及的猎物，从四面八方向屋子包围而来。

　　玖无月还观察着形势未动身，却有其他人先沉不住气，哐当一声，房屋门突然被打开，妇人如困兽出笼的冲了出来，一阵拔腿狂奔。于逃命之时难掩崩溃情绪，甚至发出了求爹告奶求神拜佛的祈祷。

　　当下便有定力不强的真魔被那主动献身的食物所吸引，抗拒不了狩猎的本能，追随妇人而去。虽然常年农活锻炼出了一双好腿脚，但哪里又能和猎人者真魔相提并论？

　　玖无月低垂眼眸，目送着妇人一路远去，神曾与她近在咫尺，并被她一顿暴打，如今之际，退休已久的神祗也毫无办法。

　　大约跑出了数百米，妇人便被五六个真魔团团围住，按住了手脚往各自的方向一拉，顿时一声惨叫响彻天地，惊起飞鸟无数。

　　听见耳旁传来一阵微弱的啜泣声，是那藏在屋中的儿子。玖无月顿悟了，妇人确实是在找死。因为这妇人误以为所有的真魔都是冲着她和她儿子来的。为了保护自己那痴傻的儿子。她不惜以自身作饵，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入了真魔之中，只求为儿子换来一时半刻的生机。

　　“人类……”玖无月叹道：“真是奇怪啊。”对陌生人狠辣，对子女舐犊情深悍不畏死，神性和兽性杂糅在一起，汇集成了人间八苦，万千世态。

　　围绕村庄的某一个山头上，三个人的身影就像雕像一般凝住了不动。在其他真魔严严实实的黑袍映衬之下，中间那位俊美青年散漫随意的华服显得格格不入。他五官深邃如远山，兼男子阳刚与女子柔美，脸庞白得透明，甚至仿佛发出了孤月一般淡淡的荧光，美得像一件易碎的雕塑品。左右各有一位美貌少女，分别提着一盏花灯随侍他的身旁。这吸收了无数神力的真魔，已然身处食物链的最顶端，不必依靠遮覆物抵挡来自风险的伤害。

　　远远的看着玖无月的背影，俊美青年的目光遥远得仿佛隔世，甚至有些微的失神。夜风习习而过，三人呼吸之声不闻，好似已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良久。

　　他开口了：“走吧。”

　　身边的一位少女似嗔又似喜：“你不管她了？”

　　抬头望着天边一条若隐若现的光带，那个人要来了，再不走，又要来不及了呢。他嘴角微微勾起，“自有人要她的命。”

　　另一位美少女娇声问道：“那其他人（魔）怎么办呢？”

　　美青年伸手揽过那少女的肩膀，顺势抚摸了她顺滑的发丝，笑容语气皆温柔可亲，仿佛一个滚滚红尘中再正常不过的贵公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手起刀落，靠近的真魔被击飞，其他的真魔又前赴后继而来。在贪婪的食欲本能之下，这场围猎仿佛永无止境。溅起的血液模糊双眼，滚烫的真魔之血如同沸水，带来阵阵灼烧之感。刀口已卷钝不堪，身躯在机械而本能的行动着。然而没有神力支撑的躯体却疲乏而脆弱，随着一次又一次挥刀的动作渐显沉重。玖无月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心中竟有一个隐秘的声音，真希望能活着啊，至少活着，直到再见那个人一面……

　　一个淡漠如水的声音从九霄云外传来，分明远在天边却犹如近在耳旁，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出寒战之感——

　　“红莲业火。”

　　“哈哈哈，业火已灭，”真魔们相顾大笑，“哪里来的红莲？”

　　但是他们很快便笑不出来，只抬头望了一眼天，如群聚的蝗虫惊起四散奔逃。

　　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天而降，从刚开始肉眼可见如萤火虫般大小，下坠之时不断变大，直至地面时大朵大朵缓缓沉降，其旋转姿态犹如红莲。黑夜如河，红莲夜火似灯漂浮在河水中。无数红莲业火将这漆黑如墨的夜空点亮，生生地照出红艳艳残血太阳之景。

　　不只是眼睛被烧伤的缘故，还是因为这无数的业火，目之所及整个视野都是血红。玖无月短暂地陷入了恍惚之中，在这如梦似幻的红莲之夜中，她甚至有一刹那动摇了，怀疑自己其实从未重生过，而是永坠于亡灵所编织的梦境中。

　　此情此景虽是极美极艳丽，哪怕只是溅到一点火星，沾到一片衣角，汹涌的火光瞬间便将整个躯体包裹。真魔之血极热，此时说是火上浇油也不为过，虽然仓促奔逃，却躲不过万千红莲织成的天罗地网。焚烧起真魔来半点不含糊，再优美的花瓣状焰火也掩盖不了其中挣扎扭曲的身形，以及那声嘶力竭的惨鸣。一股灼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一浪盖过一浪，仿佛当真置身处焚烧恶魔涤荡罪恶的阿鼻地狱。

　　红莲业火——这可是神域极其烧耗神力的一门公修课大招，虽然神神都会，但非三尊级别恐怕没有这么大阵势。

　　来者何神？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睛周遭的灼痛卷土重来，让玖无月霎时清醒。看着满天遍野的红莲业火，她一时心中大骇，这念力已然超越了神力全胜巅峰时的自己。听那声音颇不像年老沧桑的三尊，恐怕是某个年轻的后起之秀。

　　搞事业这种事情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长江后浪推前浪，在后浪的一番吊打之下，玖无月深感失业神民之苦。

　　红莲业火渐渐熄灭，夜晚即将恢复黑暗之际，刹那间云开雾散，弯月之光如水般泻下，在沸热的天地间铺上一层寒冷的银霜。于漫天神佛之中，于浮云莲花之上，山高月远，一人以睨视苍生之态微微一笑，声音轻若浮尘却响彻四方，口中说出让她不寒而栗之语。

　　“师叔，好久不见啊。”

　　在玖无月抬起来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一句话毫无预警地陡然浮现于她的心头——

　　若干年后，连她养的狗都已经成了妖界大帝，而她还停留在炼气期第xxxx层……

　　虽然被灼伤的眼睛只能看个大概，然而玖无月印象中并未教过这样冷峻扎眼又神力超群的师侄。但想来当年自己在研究院授课时，师侄辈分的神祗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不能一一熟知也是有的。

　　那师侄冷笑一声，没有第二句废话，举起手掌比了个无畏印，一只介于虚实之间的巨大手掌便凭空浮现，从遥远天际覆将过来，盖住了整个村庄。随着那压倒性庞然大物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的接近，久经沙场的女武神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

　　这……太快了吧？！

　　师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且容师叔狡辩，不是，解释两句啊！

　　直到泰山压顶之际，那手掌也没有半分犹疑，就这样一路穿透了树木，房屋，捏起了玖无月……旁边的神像。

　　她听见那无限出息神途耀眼的师侄说：“原来你还有金身在这里。”

　　喜怒莫测的语气叫玖无月胆寒。

　　随即巨手一握，将木偶泥胎的神像捏得粉碎，做月轮的青铜碎片四散飞开，塑身的泥土尽数化为齑粉。神像破碎之时，玖无月的脑海中恍若有隆隆之声滚过——好似自己也在那一瞬破碎了一般。

　　而那已然离开现场的俊美青年听到这响声之后身形也微微一顿，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在一个短暂的停留之后，他释然一笑，再也未曾回头。

　　一块青铜碎片正好落在玖无月的脚边，她俯身一看，顿时愣住了，那碎片中隐隐映出她如今的模样——竟不是她的本相。

　　生前模糊不清的记忆电光火石般的从她的脑海中掠过。作为武神的她常碾转于各地，最值得骄傲的并非她有若干功果，而是她有上百分身。每一具分身的音容笑貌皆不相同，时男时女，时老时少。

　　这些分身是她综合多人的相貌而成，也称之为平均脸——一刻钟之内在面前走上十回也未必记得住的那种，实在是居家旅行逃命打架必备之良品。

　　她的灵魂……重生于一具分身之中了，这也意味着，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面目普通的少女，并不是当年人人喊打的魔珠修罗玖无月？！

　　这还意味着师侄那句“师叔，好久不见啊”并不是说与她听，而是……那尊神像？

　　劫后余生的狂喜让她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又只能低垂着头，避免引起师侄的注意。耳旁听见其他神祗的声音，“神尊，这女子……如何处置？”

　　玖无月顿时面如土色，处置谁？怎么处置？她都已经改头换面了，为什么还要处置她？

　　“我刚才看你身手不错，”师侄的声音缓缓传来，“虽然看起来没有神力，但能以凡人之躯对战真魔的极少。正值神域选纳天下英才之际，你可愿随我一道回荷城？”

　　一道天梯自诸神脚下展开，层层级级延伸，一直向下到玖无月的身前。地上有莲花瓣萦绕不绝，给人以步步生莲的错觉。抬头仰望之时，仿佛众神在天梯的那端迎接她的归来。

　　如果不是已被神域围殴至死过一次，玖无月真是当场就要感动的流出泪来。

　　女武神一朝重生，变成了没有神力的废物，就连当年养的小师侄都已成为了神界至尊。

　　何其讽刺。

　　神祗居住于莲城，荷城是供没有神力的侍神者居住的场所。她玖无月曾身为正神“宝珠天音”，神域三尊的后继人选之一，可谓是当年钧天神域风头无两的当红炸子鸡。也曾神庙遍天下，享香火供奉无数，竟有朝一日沦落至斯，这叫她如何能忍？

　　“神尊休要再说了！这根本没有任何……”这粗鲁直接的拒绝让浮云之上的众神面色微微一变，只见玖无月义正言辞地将手一挥，“的问题！”

　　此生此时，她已是没有神力空余一身武艺的凡人，不必再做那拯救苍生的神祗宝珠天音，也不是那荼毒万物的魔珠修罗。如何在这真魔遍地的世界成功的苟活才是当务之重。

　　玖无月心念已然转了，有如此飞黄腾达的师侄，她这个师叔也与有荣焉，大丈夫能屈能伸，师侄已然一神得道，她就是那升天的鸡犬，“我独身一人，无父无母，愿一世追随神尊！”

　　“好，”师侄淡淡地道，“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

　　玖无月踏上天梯之时，身边渐有云雾萦绕，夜风阵阵，从下仰望之时，只见师侄背负双手，仿佛站立于弯月之上，在她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映出一个衣袂飘飘如天人奔月的剪影。

　　回忆与现实在瞬间交错，刹时的失神让玖无月嘴唇微张，“小夜？”然而这两个字未曾出口，便因为滚滚涌来的剧烈眼周灼痛而中断了思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呼。

　　玖无月不禁以手捂住眼，在高寒的天梯上一时间失了平衡，身子一歪，便从天梯上掉了下去，风声过耳，一众生前之事皆如走马灯一般回放。

　　原来……原来这就是当年他从通天塔跳下之时的感觉。

　　下坠的身躯在半空中陡然顿住，似有无形之手将她的身躯托起，双足还未落实处之时，面上已有一道轻纱围住了双眼，另一道白布围住了额头颈项等被真魔之血灼伤的地方，冰凉沁骨，舒缓了热痛。

　　顿时眼前白蒙蒙一片，男女莫辨，雌雄不分，只觉得自己立于影影栋栋的许多人之中，只觉一片肃穆之感。虽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但不闻呼吸嬉笑之声，如身处寂静丛林。

　　玖无月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此刻这披麻戴孝的造型，恐怕像一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神像，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众神怪她破坏了整体以宝相庄严的气氛，皆向她怒目而视，而她却浑然不觉，只因全然看不见。

　　而位于队伍最前方的神尊师侄，仿佛被那笑声惊着了一般，脑袋为之微微一侧。良久，方才闭上眼睛，再度进入了半冥想的状态。谁知冥想进度不到半刻，又有杂音打破了今夜难得的宁静。

　　“呼呼呼——”鼾声虽然平稳轻浅，但在五感敏锐的神祗听来不吝于如雷贯耳，实在是煞风景得很。玖无月再度让众神化身怒目金刚，只见她早已在战立整齐的队伍中以莲卧观音的姿态半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虽然心中知晓这凡人是因为今夜独立鏖战真魔耗费了太多体力，在力竭之后忍不住沉沉睡去。但身负神力复原极快的神祗们还是忍不住生出嫌弃。

　　只见神尊举起手，指间一片羽毛飘然落下。

　　众神心想：“想必是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个教训。”让这凡人体会鸿毛重于泰山之感，日后莫要在神祗面前失了庄重与体面。

　　那羽毛不断的变大，变厚，变密，缓缓落在玖无月的身上，就像……一层羽绒被，绵软被窝中的莲卧观音舒适地翻了个身，呼声不减。

　　“嗯额？”诸神哑然。

　　神尊对这人类如此器重，想必此人是神域未来的栋梁之材。毕竟神域之前也曾有过记录——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类通过自身的努力，成功拯救了整个神域，成为了历史上唯二以肉身成圣载入史册的正神。

　　毕竟神尊本神，也曾是来自于人间的沧海遗珠啊。 神尊每天都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