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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看着对方被长风吹起的满头黑发,那双如鹤羽低垂的睫毛覆盖着清冷的眼眸,逸辰的心跳竟然不自觉的快了几拍。他伸手悄然按住自己的心口,就像是想要伸手按住一颗悄然破土萌芽的种子。
兼渊不易察觉的蹙眉,渐渐沉默了下来,“难怪你刚才口中喃喃,你是想说,这个名唤灵鹤的师弟,后来成了邪魔?”
“师弟性格偏激乖张,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海安摇了摇头,神色黯然,“或许……师兄懂得吧,呵,谁知道呢,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
海安不肯再说下去,颐言的神色反而越发古怪起来。她隐隐约约猜出其中一定有些端倪,只是不得其法。
爷爷说,云鹤是自己从一个楚国的一个村子里带出来的。楚国不喜工艺崇尚书典,这个孩子不但不会务农也不肯念书,反而一天到晚呆在家里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爷爷去楚国寻找上好的木材,无意在那里发现了这个孩子。他坐在市集上出售自家种的果蔬,然而手头上却飞快的用木头在编织着什么。
走的近了,竟然发现那是个奇怪的盒子。四四方方,然而中间一个圆形的钥匙孔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棱角,那个孩子,竟然就用那样的简陋的工具做出了一个机关锁。
天府老人一时起了惜才之心,将这个孩子从楚国带了回来收做弟子。
然而,和温柔敦厚的大师兄截然不同,这个刚入门的师弟,仿佛却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看法。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天府老人每日授道的两个时辰,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们三个师兄妹才有机会坐在一起。
天府的规矩,每日开课讲授两个时辰,有什么不懂的也可提出来钻研探讨。然而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便只是个慈祥的长辈而已。天府想要弟子自己去钻研,而非事事都来请教自己。爷爷都放任不管,海安可管不得这些。每日闲来无事,便央求师兄带着自己出门游玩。
记得有一日,师兄说不如邀小师弟一起。海安自然说好。
“不必了,师兄和师姐自己去便好。”门内的人扬声回答,那样淡漠的语气,仿佛他们不过是个过路人罢了。
海安一时气结,这样孤僻的人,都不肯开门邀请他们进去坐一坐。
他平素最大的爱好便是设计宅邸,那两年从袁褚山上流传出去的图纸不知道有多少张,多数王公贵族都追捧这个年轻人的设计,一时连国上下都以能住上云鹤设计的府邸为荣。
兼渊和颐言默不作声的听着,碧衣的女子唇角泛起一缕苦笑,她原本的容貌便是青玉的脸,然而此刻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娇俏动人,全然不像是从前跟在姑母身边那个细心温柔的女子。
然而直到这一刻,女子的脸上陡然露出了灰暗的神色,似是隐隐预示着她日后的人生,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平稳安逸了。
相处的久了,才知道这个师弟用孤僻来形容未免都算温和了。他从来不和自己说话,最多不过是一句“师姐”的称呼罢了。每日几人坐在一起吃饭,海安都觉得是如坐针毡。从前和师兄两人说说笑笑也就是了,然而云鹤往自己旁边一坐,仿佛空气里都蔓着说不出的寒意。
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师弟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吧。即便是对着爷爷,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不冷不淡。可越是这样,海安却觉得这个师弟越发让人讨厌。爷爷因为他天赋出众对他纵容也便罢了,可是时日一场,海安却发现师兄最近都变得有些奇奇怪怪了。
逸辰住的屋子与师兄毗邻,有时常常陪着自己的师兄如今足不出户,每日都窝在房中不知做些什么。一日海安实在忍不住好奇,偷偷站在院子门外瞧着,却发现逸辰正坐在屋内与人下棋,而他的对手,竟然是一直不太爱与人亲近的三师弟。
落子无声,有朵朵碗口大的合欢花在枝头盛放,修长的花树投下一片绿荫在两人肩上,那场景竟然说不出的和谐与圆满。远处青山渺渺,白云西去,只有一两声鸟鸣在空中回荡。
“你输了。”云鹤面目表情的开口。逸辰拈起一枚棋子沉吟良久,似乎想要寻找能够绝地反击的机会,然而片刻过后,他的唇角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意,“是我大意了。”
“输了便是输了,哪有那么多理由。”云鹤细长的手指将黑子一枚枚捡了回来,冷冷说道。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然而逸辰似乎并不生气,只是用折扇抵住下巴露出苦恼的神色,“和师弟下棋还真是费神啊,因为我一边要想着如何落子赢你,一边还要忍住请教师弟的问题?”
“嗯?”云鹤挑眉。
“师弟身上,似乎有莲花香呢……素问女子身上才有女儿幽香,不料也有须眉不让巾帼的时候。”逸辰朗声笑了起来,一脸的促狭。
“只会逞口舌之利。”男子不置可否,将最后一枚黑子放进棋盒之后才抬起头来,“师兄说过若是输我三局,便帮我画出吏部尚书大人想要的宅院设计稿纸,如今可准备今夜挑灯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倒真是唇枪舌剑一般的景象了。然而不知为何,海安站在门口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瞧见有合欢花被风吹落悠悠的跌在云鹤的肩头,逸辰自然而然的伸手拂去了对方衣襟上的落花,那动作熟稔而自然,倒似是彼此衣襟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云鹤微微一怔,看着对方的手指蹭过自己的肩膀,一时有些尴尬的垂了眼睫。倒是逸辰用折扇掩住半张脸,低低的笑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庭院,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气场割裂开来,自成一体。那不是自己可以踏足的地方,就算勉强进去,也是自寻无趣。然而在门外站了半天,到底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海安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唇角泛起了一弯淡淡的笑容,“师兄,我都寻了你半日工夫了,原来你是躲在这儿和师弟下棋玩呢。”
“师兄不是说好要陪我下山去逛庙会么,再迟可就赶不上了啊。”女子娇憨的说道。
“这……”逸辰不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来,他的确是答应过师妹要陪她去逛庙会。不,这倒也不是什么答应与否的问题,好似这么多年来,这都已经成为一个习惯了。他自幼拜在师父门下学艺,师妹的爹娘又待自己很好,然而海安八岁那年,他的父母因为出了一场意外被强盗击杀,他便自然而然的担起了照料海安的职责。
可是这一次,他也难得能约师弟出来下棋啊。从一开始便只以为他是个孤僻的少年,出于兄长的责任心,时不时的照顾对方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虽然说也吃了不少闭门羹,但到底性子宽厚些,逸辰并不放在心底。
然而一来二去,却发现那个年轻英俊的小师弟非但容貌秀丽清雅,气质脱俗,反而在机关设计一道天赋异禀,也只有在谈论这一方面的问题,对方才会稍稍多说几句。
“师兄,你都说好了要陪我去啊,不然我可告诉爷爷去了啊。”娇俏的少女也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跺脚撒娇说道,虽然说者无意,可是逸辰的脸色却不易察觉的变了一遍。
袁褚山最后究竟会落到谁的手里,其实难说的很吧。师父只有海安一个孙女,虽然自己是他的大弟子,然而师父教授徒弟就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事了,从未听说过还将家产也一起给徒弟的事。
袁褚山是连王赏赐给天府老人的东西,这些年来在机关数术上苦心钻研获得的成就,给天府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与尊崇,而是随着那些东西在七国之内得到大肆使用,师父也在无形之中积累了一笔庞大的财富与人脉网吧。
这些东西最后,理所应当的就会随着海安的出嫁作为嫁妆一起送出去吧。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拱手让人么?
那是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和外表上体贴入微的大师兄完全不一样的,却也同样真实的自己。
“师兄和师姐既然有约,不妨先走便是。”坐在对面的云鹤似乎刚刚一直在失神,此刻才在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这局棋还没有下完,胜负部分,那赌约可怎么办?”逸辰微微蹙眉。
“师兄,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过是随口说笑而已,怎敢真的劳动师兄大驾。”逸辰唇角的笑意倒深了几分,然而神色却始终是淡淡的,也看不出究竟是否在说笑。
“那怎么行,这局棋其实我已经输了。”男子沉默下来,一枚枚拈起棋盘上的白子收了回来,“愿赌服输,你放心,我自然将尚书大人要的宅邸设计图纸双手奉上。”
海安蹦蹦跳跳的跟在逸辰身边,示威似的含着笑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俯下身正去拾一朵合欢花,压根连瞧都不曾瞧这边一眼。再回首看看大师兄,他也依然是从前某样,一张侧脸温润如玉,唇角的笑意像是三月不曾散去的一缕暖风。
然而海安却还是觉得心魂不定,她摇了摇头,想将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驱逐出去。
缓缓直起身子的云鹤默不作声的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眼中原本闪烁的光彩陡然间暗了下去,他低下头,一张脸苍白如纸,再没有一点情绪。
自那以后,海安对这个小师弟就再也没了好感。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说给谁听,人家都只会反而过来责怪她。但是海安自己却知道,她相信自己那种莫名的直觉,可是她也深深的恐惧着这个直觉带给自己的预示。
最好……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红尘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