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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看到眼前被囚的这些人，他最初曾感到十分震惊，后来便根据鲁道夫从始至终的行为进行推测，他们极有可能是经不住那一件件宝贝的诱惑，明知是坑却也抱着一丝侥幸的跳了进来。
对此，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按理说，贪念自起，又生害人之心，反被他人算计，落到对方手中，是杀是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这种做法未免有钓鱼之嫌，虽说愿者上钩，可这饵做的也太香了点——他当然不认为这就是为恶的借口，但总觉得这样不对。
鲁道夫似乎来了兴致，他跑到最近的一个囚徒旁边，乐呵呵的对着纪苏连连招手。
纪苏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就目前来说，鲁道夫并没有对他下手的理由，毕竟他从始至终都未生起贪心，况且他本就擅长近战，对方若真的暴起发难，与其离得太远反而不方便他行事。
“纪道友，容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病人……”
“病人？”
鲁道夫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前这个看上去不足二十岁的男青年，说道：“韩蜀，十八岁，炼气四层修为，得的是食人病，病根来源于其七岁那年经历的一场意外，已知食人三百余，具体数目不详，尤喜生取鲜肉而食，自言曾苦苦克制食人之欲而不得解脱，如今快要痊愈了。”
青年站起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抹着眼泪，一脸感激地说道：“多谢鲁大师再造之恩，鲁大师宅心仁厚，妙手回春，等于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纪苏愕然，这和他想的似乎相差极远。
鲁道夫微笑着点点头，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叮嘱道：“小韩，心头不要有太多的包袱，须知过度懊悔也是一种病，你只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不要多想。”
青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接着，鲁道夫又走到了一个女子身前，她身穿一袭红衣，面容姣好，皮肤雪白细滑，腰身盈盈一握，纵然失了满头青丝的衬托，可反倒更显得我见犹怜，令人油然生出一种疼惜怜爱之情，恨不能将其拥入怀中好好呵护一番。
“沈沫霜，人称沈三娘，炼气六层修为，沈姑娘自幼被父卖入烟花之地，受尽鸨母和店客的凌辱，因而害上了分裂病。她一边渴望男子的真情呵护，一边又恐惧爱人终有一天会另投他爱，离她而去，因此必要用尽手段得到其真心，而后杀之取心风干收藏。”
鲁道夫眉头皱起道：“正如有人收藏古玩，有人收藏孤本，沈姑娘收藏的是爱人的真心……沈姑娘此疾根深蒂固，来我这虽然有段时间了，可治疗效果并不理想。”
女子见纪苏走来，连忙整理了衣衫，侧着身子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眸中似有一团雾气氤氲不散，她朱唇轻启，说道：“我可不是那虚伪造作之人，明明没病却说自己病要好了，以换取少挨几次雷击……我那储物符中共有四百八十一颗真心，每一个都是我的可人儿，都愿意挖出心来给我看……少年人，你也想把心挖出来给我看看吗？”
“不用了，沈姑娘。”
纪苏袖子一甩，疾步走到了鲁道夫前头，他的目光在余下被囚之人身上扫过，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不是没见过罪恶，要说血债之多，恐怕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未见得比得过一个陶兀，可陶兀毕竟是为修炼，尽管他并不认可这种修行之路，可也能理解其行事的动机。
然而，目前他见到的两个囚徒，却又大为不同，已然无法用常理还理解了。
“难道，他们真的是病了……”纪苏忍不住想道。
此时，小黑已经电完了那第二位通灵境修士，又将铁帽子戴在了下一个囚徒的头上，这次石球只是转了小半圈，满室的灯光终于不再闪烁。
“纪道友莫急，这些病人我会为你一一介绍清楚的……”见到纪苏如此急切的走到下一人，鲁道夫显得非常欣慰。
纪苏也不解释，他发现如今的情况又变得熟悉了起来，之前鲁道夫是为他介绍一件件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珍宝，如今是给他引见一个个身负罪恶的“病人”。
对纪苏而言，这两者自然是天差地别，可是对鲁道夫来说，似乎又是一回事。
此后，他又见到了一个与辛藤年龄相仿的“天生坏种”，用鲁道夫的说法就是“胎里恶”。
此少年生的眉目清秀，眼神之中也看不出凶狠恶毒，可幼年之时便已用手段害死了三位同胞弟妹，被发现之后遭到家族毒打驱逐，怀恨在心之下拜妖人为师，毒杀了全族三百余口人。
此人声称自己已经痊愈，但愿意继续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观察，鲁道夫对此颇为欣慰。
“咦？”
纪苏忽而停住脚步，方才他似乎看到了，在鲁道夫转过身时，这个名为艾莫的少年目中似有一抹凶光闪过。
只是他再次凝神望去时，只见到了少年腼腆的面庞和纯净的眼神，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在这之后，纪苏又随鲁道夫见到了十几位囚徒，他们之中有祸害少女的采花贼，有威吓乡民献祭童男童女的伪河神，还有设局愚弄凡人令其自投火坑的假神仙。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所行之恶似是发乎于心，并不为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恶病是能够传给其他人的！”
鲁道夫指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说道：“王二，原是乡野农夫，半辈子本本分分，只因无意中救下一个落难的妖人——这是他了！”
说到这里，他又指向一个歪着嘴、眉眼细长，看起来贼眉鼠目的瘦小男人。
此人连忙起身，不断地躬身赔罪，说道：“都是我不好，自己身患恶疾倒也罢了，却还传给了救命恩人，真是该死，该死……”
鲁道夫没有管他，仍是说着王二，道：“妖人贾生，以半仙之名招摇撞骗，实则只有炼气四层的修为，只因学了几样偏门妖术，可以威吓咒杀凡人，不料撞到了铁板上，反被人追杀……王二原本淳朴，只因与此妖人待了三天，就染上了相同的病症，学会妖术之后不仅同样照样撞骗，而且还变本加厉，专坏女子名节！”
王二瑟瑟发抖，目中露出恐惧之色，跪地抓着鲁道夫的袖子说道：“求求夫子救我，我的心脏了，我不干净了，我是恶人……”
“无妨，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还有得救。”鲁道夫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到了这里，纪苏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
如果说之前在乡间时的王二未曾为恶，这他相信，可要说其多么淳朴善良，这倒也未必，很可能只是其没有为恶的机会罢了。
之后学得的妖术，无疑是助长了其为恶的能力，这只是随着力量和地位的改变带来的人心变化，在他看来，与疾病似乎并无关系。
“恶病，不仅能传给不相干的人，更可以血脉传给子嗣！”
鲁道夫疾步走到相邻的四人面前，指着一个中年男人说道：“蔡问，炼气六层修为，恶病缠身，却还传给了妻子——也就是她！”
指着一旁的中年美妇，说道：“蒋夭枝，原本出身于一个小型修行世家，却被其传上了恶病，从而一起合谋做局，诱杀大小修士四十人。”
“不仅如此……”
鲁道夫叹了口气，又指向一旁的两个模样俊美的少年，说道：“他们的孩子也是胎里恶，自幼不想着用心修行，专习一些邪门歪道，别看年纪不大，已经诱拐了不少正经门庭的女修，财色兼收后也多是转卖为奴。
“更有一次，二人利用了女子的痴心盗取其家族传承之宝，使得一座传承二百年的修行世家失了存续根基，女子得知真相后羞愤自杀，这二人反以此为荣，不止一次和狐朋狗友炫耀此事……这种骗人病最是狡猾，我没有把握能将其治愈。”
“我们兄弟俩年纪还小，请夫子不要放弃我们……夫子神通广大，定能祛除爹娘传给我们的这一身胎里病，让我们做个正常的好少年……”二人中，一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少年，抹着眼泪正说道。
鲁道夫叹了口气，露出不忍之色。
“呸！贼子瞎了眼了，竟敢祸害到小爷我的头上来了，从来只有我桃成林害人，没有人敢害我！”一个粉面桃花，双眼微微凹陷，似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青年怒骂不停。
只是这时，小黑已将铁帽子戴在了他的头顶。
“且慢，你现在将我放了还来得及，我爹是桃家家主桃洪道，开阳五境大能！你惹不起的……”
电光四射中，青年变得面如锅底，说话冒烟，却仍没有停下：“我是桃家独苗……受尽宠爱，娘说我想做什么都……都行……”
“桃成林，桃花寨少主，得的是宠溺病，凭借家族势力在天逐大陆东部横行无忌，便是寻常一宗之主见了都胆颤三分，动辄就回去寻母撒娇卖疯，然后便威胁要灭人一宗，以此逼迫对方献出一宗女修，供其玩乐。”
鲁道夫连连摇头，对着远处的小黑喊道：“此人病入膏肓，须下三倍的猛药。”
小黑吐着舌头用力点头，石球又多拧了一大段，并延长了时间。
如果说之前见到的那些人，纪苏更多的只是震惊其行径，对其多半是散修的身份感触不深的话，这一次就不得不对此人的来历感到毛骨悚然了。
桃花寨他是知道的，那是天逐第一修仙世家，屹立万载而不倒的庞然大物，历代家主都有着开阳五境的修为，与紫墟观掌门都平起平坐。
“疯子，疯子，真是个疯子，竟敢招惹这种人物……”纪苏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暗暗下定决心要尽快找机会溜走，片刻也不能在此多待。
在这之后，纪苏怀着忐忑的心情，随其将余下之人悉数都见了一遍，哪怕他们都被电得十分凄惨，有的甚至已经奄奄一息，在小黑为其灌过一碗绿色的汤水后，也都会再次恢复精神。
这时，纪苏也知道了那两个通灵境修士的来历，其中一个是那桃成林的贴身护卫，其人不仅助纣为虐，也仗其势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用鲁道夫的说法就是得了“伥病”。
另一个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侠客，此人看似豪勇，实则专做欺软怕硬之事，尤其喜欢趁人之危，做落井下石之举，对待亲朋故旧亦是如此。
他并未直接犯下多少恶事，却间接为恶多端，得的是“两面病”。
“二位大哥，你们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抓了我他们都要挨饿的……”大汉抹着眼泪哀求道。
“他们只会拍手称快。”鲁道夫袖子一甩，冷笑道。
至此，纪苏心中五味杂陈，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修行界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恶，也在疯癫之外见识到了鲁道夫的另一面。
正在他脑海中念头翻转的时候，鲁道夫不知为何忽而变得失魂落魄，整个人都痛苦地跪在地上，抱着头，嘴里嘟囔着：“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 雾漫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