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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修炼室门口。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
纪苏身形一顿，愣了下，摇头苦笑，索性走进去，盘坐在修炼室中央的蒲团上。
左右无事，他便搬出自己的背篓，翻看着里面的旧物，手指在盛水的葫芦、柴刀，草鞋间滑过。
一尺长的鱼干瞪着死鱼眼，惊诧的看着他。分别之际，颜小妹抛过来的叶片，入手温润冰凉。
想到这里，他不免要想起颜小妹，以及她离去之前对自己大声喊着的话。
“不知道小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总归是她的师父，不至于像对我这样吧……”
过了良久，他将这一切都收起来，盘坐在蒲团上，呆呆的想着些事情。
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
“这是……又做梦了吗？”
飘飘忽忽地，视线由朦胧逐渐清晰，他细细地打量着梦境，心道：“有点不对劲，以往的梦可不是这样。”
天地是昏暗的，仿佛是夜幕下的世界，更确切地说是黑白的，苍穹是虚无的白，大地是沉闷的黑，一道道模糊的人影来去穿梭，仿佛快进般留下道道残影。
很快便到了晚上，连天空也是黑的了，惨白的月牙聊胜于无，点点星光更是朦胧不清。
篝火是苍白的，可以照亮那些黑漆漆的人影，他们蓬头垢面，穿着兽皮和草裙，大都双目无神，神情中透着呆滞和麻木。
纪苏看得很清楚，几乎是贴着他们的眼睛，从中看到了某种不安在蔓延，他们有的很哀伤，不少人在掩口低声啜泣，另有一些则是恐惧，以及在这恐惧之中还夹杂一些他所无法理解的情绪。
只有孩子的脸上还存在笑容，围着篝火追逐嬉戏，他们的眼神还是鲜活灵动的。
纪苏越发奇怪，这些人的装束是如此的原始，以至于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学堂先生提到过的“人族至暗时代”，也称作“失落的时代”，即通常所说的“荒古”。
难道自己这一梦，竟梦回了荒古？
篝火越堆越大，人群越聚越多，在这漆黑荒凉的大地上，这点光明传了很远很远，仿佛象征着温暖和希望，可是村寨附近的小动物都仿佛见鬼般，成群结队地逃离开来，躲得远远的。
夜色深沉，一粒黑点浮现在穹顶之上，初时极小，随后迅速变大，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望去。
一声呼喝响起，所有人又都低头跪伏在地，一群十个壮年男子赤裸着上身，围着篝火疯狂跳动着，他们的肢体扭曲夸张，手掌击打着节拍，口中发出某种节奏奇特的咕咕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一种极其诡异的表情浮现在他们脸上，似是恐惧中满怀着期待，绝望中酝酿着希望，纪苏从没想过人的表情可以如此复杂和矛盾。
很快，庞大的阴影遮蔽下来，跪伏着的人们头更低了，不仅是触及地面，仿佛更恨不得埋进土里。
一对庞大的的羽翼遮蔽了月光，它的主人模糊中似是一头大鸟，在靠近地面后迅速收拢起翅膀，一时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有些挨得近的更是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很快又在一声呼喝之后安静下来。
“嘎！嘎！嘎！”
那头“大鸟”降落在地，对着狼狈的众人发出了自己的嘲笑。
借着火光之利，纪苏依稀中能够看清它的轮廓，它身形很大，尽管比不得百里世界外所见的某些古怪存在，却也有着近五丈高。
它形似一只大公鸡，只是身形略显臃肿，双腿过于粗壮，但修长的尾翎却弥补了这些“缺点”，使其隐隐有了孔雀和凤凰神鸟的意味。当然，这两种鸟他也只是在梦中的小人书上看见过。
砰！砰！砰！
“大公鸡”迈着沉闷的脚步声在场中来回踱步，如同一位君王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地面的震动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跪伏着的人们大都瑟瑟发抖，整具身体都几乎要贴在了地上。
人群中传来了轻微的啜泣声，随后有个孩子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硕大的“鸡头”，它满脸褶子，顶着一片巨大的肉冠，颌下搭着一对长长的“胡”，一双眼睛足有车轱辘那么大。
孩子似乎是吓傻了，咧着嘴想要哭出来，却在其出声之前——凭空消失了！
纪苏“瞪大着眼睛”，看到它的喙轻轻阖动，并在这之后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迟疑，那么接下来的一幕无疑证实了这是一场噩梦。
“大公鸡”抖了抖全身羽毛，突然张开喙，吐着舌头，发出了一阵孩子般的哭嚎声！
一声又一声，一阵又一阵，终于有人再次忍不住的抬起头来，那是孩子的母亲，她刚刚从那阵啼哭中听到了熟悉的味道，很快她也在眨眼间凭空消失了。
“大公鸡”伸长着脖子，口中又发出了一阵女人的哀嚎声。
人群中跪伏着的男人们用手掌按住身边的女人，女人则压着一旁的孩子，他们的身体在不住地发抖，始终没有人抬起头来……
许久之后，“大公鸡”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还意犹未尽，它突然在场中来回穿梭，速度极快，在地上留下了道道仿若犁地般的巨大爪痕，有时还会“不小心”踩住一些跪伏着的人，被踩到的地方立刻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摔倒在地，来回翻滚着，可只要是面孔朝上或嘴里发出声响，立刻就会从地上消失。
于是，大公鸡的口中又会传出阵阵声音各异的痛苦哀嚎。
眼前这一幕幕场景让纪苏瞠目结舌，他心底忍不住嘀咕起来：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怪梦？
以往他大都是梦见学堂，身份也就是学堂中的某个学生，要么听先生讲课，要么和同桌一起偷看各种闲书，偶尔偷偷溜出去闲逛一小会儿，追个狗，打个鸡之类的。
像今天这样的梦境，让他摸不着头脑。
每当“大公鸡”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大概是身临其境的恐惧，激发了他沿袭自祖先血脉的求生本能了吧。
突然！当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从地上消失之后，她身旁的男人立刻从背后拔出一把匕首样的东西，狠狠地扎向面前巨大的爪子。
叨！叨！叨！
仿佛击打硬木的声响，沉闷的令人绝望。
“大公鸡”不躲不闪，它眼睑阖动，歪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脚下“小虫”愚蠢可笑的举动。
纪苏隐隐猜到了结果，不忍心看下去。
只是，他无法选择逃避，越是恐怖的画面似乎越是要看，而且还看的越清楚。
“大公鸡”瞪着一双大眼睛，缓缓地垂下头来，歪着脑袋，似乎是在好奇这个男人哪来的勇气。
嘭！嘭！嘭！
男人始终低着头，手中的骨质匕首不断的戳向同一个位置，不管不顾的，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浑然不知。
噗！
就在这时，匕首终于突破了那厚厚的防线，扎进了“大公鸡”的爪子里，尽管这点伤口根本微不足道，可明显还是让它大感意外，以至于勃然大怒。
“喔？呱呱！”
遮天羽翼陡然张开，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啼鸣，庞大的阴影笼罩而下，男人缓缓站起身来，挺直腰杆，神色平静的面对这庞然大物，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满含轻蔑的笑意。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明明体型悬殊，但纪苏分明感受到男人在俯视着面前的怪物。
这幅画面极具冲击力，以至于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纪苏并不知道，在往后的漫长岁月中，他将一次次的回想起眼前这一幕，这个男人的身影也在他心中不断拔高，愈发伟岸。
巨大无比的喙狠狠地啄向男人，男人没有躲闪，也无从躲闪。
匕首脱手而出，他的身体像是一片枯叶，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大公鸡”泄愤似的没有立刻将他吞下，真像是公鸡啄虫般甩动、撕扯、踩踏，男人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却还没有断气。
“大公鸡”再次停下动作，低头注视着面前的“虫子”，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得到些什么。
濒死的男人抽搐着身体，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脏兮兮的脸上几乎没有伤口，虽已因痛苦而极度扭曲，可嘴角的轻蔑和眼神中的戏谑依然如故，没有丝毫惧色。
这一刻，在纪苏眼中，他的身形无限高大，须得仰视。
…… 雾漫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