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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啊,王上就是故意为难……”漪澜还没说完,已被秀莲捂住了嘴巴。
“既是王上的口谕,娘娘还是去吧,到时闭眼不看就是了。”德德也不计较漪澜将要出口的对王上不敬的话语,只是有些怜悯的看着苏妲拉。
“恩,臣妾知道,有劳公公了。”苏妲拉点了点头。
用过午膳,苏妲拉便由秀莲陪同着,走向了皇家围猎场的狩猎台。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观看呢?苏妲拉默默想着,脑海中浮现出那晚男子柔和的睡容。明明是个有着柔和的琉璃般气质的男子啊,怎么老是做一些偏执的让人搞不懂的举动!
“娘娘,前面是台阶,小心了。”秀莲提醒着走神的苏妲拉。
“恩。”回过神来,苏妲拉慢慢走上了狩猎台。
“嗷。”还没走近,苏妲拉就听见被关于笼中动物的不安咆哮声。秀莲连忙走在了苏妲拉前面。
笼子内关的是一只白色的老虎,虽然看上去并不大,只过膝盖一点点,然而它的双眼却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它在笼中来回走动,不时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
苏妲拉看向台下,一群英姿勃发的将士已经摩拳擦掌,开始试弓比力了。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还是看到了白马上那个明黄的身影。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有短暂的交接。男子的目光冷漠而不可测,女子的目光清澈而不解。苏妲拉急忙转过头去。
“德德公公,这白虎等下就要被放进去被他们猎杀么?”苏妲拉问道,又看了一眼笼中的白虎,眼神已变为恻隐。
“是的,王上说等娘娘看到了白虎,就由将士将它抬下去。”
“公公,你可不可以求王上不要这样做?”苏妲拉拉住德德,哀求道。她实在不懂,为什么要将白虎捉来,然后又生生将它射死,只是为了屠戮的快感么?
“娘娘,这是王上的命令,您还是别为难奴才罢。”德德一脸为难。
“娘娘,您还是不要拂逆王上了,我们就在一边安静看吧。”秀莲也劝道。
“不!我要亲自去和王上说。”苏妲拉柔和的目光霎时坚毅起来。她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你要和孤说什么?”淡淡的,如同雨滴砸在青石上余音三绕的声音,拓跋硕走了上来。她会阻拦,也在他意料之中。好奇的是,她会怎么阻拦?如若阻拦不了,她又当如何?来恨自己么。甚好。
“王上,臣妾求你网开一面,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白虎之命也是如此。”
又要讲大道理了么?拓跋硕淡淡一笑,如天神般的精致五官突然多了某种奇异的神采,“好啊,孤开笼让你将这只白虎带走就是,只要它乖乖跟了你走,孤就放过它。”
“王上,此事危险异常,还望三思。”德德和旁边跟随的将士一齐劝道。
“真的吗?”苏妲拉却已经站了起来,眼中的认真让拓跋硕撤去了他脸色的笑意。
“孤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他说完,示意身边的御前侍卫李远去将笼子打开。
“王上,这虎要是伤了娘娘可如何是好?”德德着急道。秀莲也拉住苏妲拉,不让她过去。
苏妲拉看着众人,眼神镇定。众人慑于她的眼神,终于不再阻止。李远已将佩剑震出鞘,用于白虎若有任何伤人举动,立刻将它斩于刀下。
笼子被缓缓打开,苏妲拉也慢慢走了过去。
拓跋硕看着眼前清瘦的身影,不知为何,手竟有一丝颤抖。然而他依旧镇定的看着,不作任何动作。
苏妲拉注视着还算幼小的白虎,轻轻朝它伸出手去,柔声道,“跟我走,好不好?”
白虎看见她伸来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暴戾,张口就咬住了她。
“啊!”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李远的刀已经斩了下来。
“住手!”苏妲拉急喝道,竟是以身挡住了白虎。
李远已然下落不能控的佩刀被一个金弹轻巧弹了开去。金弹一指是拓跋硕惯用的手法。李远发现,此时拓跋硕的脸有些发白。
“娘娘!”秀莲作势要跑过去拉开苏妲拉,苏妲拉一个眼神阻止了她。
柔美的女子依旧任白虎咬着自己,甚至连疼痛带来的颤抖也被生生忍了下去。有血轻轻滴落下来,似打在琉璃屋檐上的的雨滴,既似多情,又似无情。苏妲拉还是带着那种柔和而温暖的目光,还有一点询问的意思看着白虎,仿佛要听取它的意见。
一人一虎,良久对视。
终于,白虎眼中的敌意褪了下来,它慢慢松了口,最后还怯怯舔了舔苏妲拉依旧留着血的伤口,似在抚慰她。
苏妲拉终于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乖虎儿。”她转过头,看向一边的王上,雀跃道,“王上,我可以带它走了吧?”
那样纯净的目光,只有欣喜,没有怨恨,让拓跋硕淡漠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目光。
“都散了吧。”拓跋硕终于淡淡道,率先走下了狩猎台。
“娘娘,您下次可千万别这样做了,当真要吓死奴婢才甘心啊。”秀莲看见王上走远了,终于走过去边替她包扎边埋怨道。言语之中既心疼又责怪,她其实还想骂骂那只肇事白虎,但只看了一眼后,又退回了苏妲拉身后。那白虎虽小,眼神却凶得紧。
“好啦,我们先回去吧。”苏妲拉无奈笑了笑。白虎则似认定了主人,乖乖跟在了她们身后。
“静姐姐,白虎呢,白虎在哪?”远远的,拓跋婧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苏妲拉眉间闪过一丝盈盈笑意,多亏有了这个公主,皇王宫才不至于那样没有生气。自己以前虽然生活在清静的了然庵,但好歹有时也会师姐师妹一起斗嘴玩耍的。
“静姐姐,你可真乃超人也,连老虎都敢惹啊。”九夫人拉努婼的声音也飘了进来。公主向来和她玩得最好,总喜欢召她进王宫玩。
“她哪里是超人,手里可别落了疤才好。”秀莲哀怨的看了一眼苏妲拉,苏妲拉连忙别过头去。
自从昨天受了伤,秀莲就一直是那样的眼神,宛如受伤的是她一般。苏妲拉救虎一命的兴奋就差没变成内疚了,幸好手中的伤疤清清楚楚的告诉着自己,受伤的是自己,不是秀莲。
说话间,两个明丽的少女已经走了进来,眉间的古灵精怪一览无余。两人相比起来,拉努婼说话行事倒更加大胆古怪一些。
两人围着苏妲拉的手看了好一会。
“幸亏那白虎的牙没长硬,不然,这生肌续骨膏也难那么快治好姐姐的伤。”拓跋婧后怕道。
“那生肌续骨膏可是皇家秘药呢,王上还是很关心姐姐的嘛。”拉努婼捂嘴在一边揶揄着。
是吗?可小宁子将药拿来时,什么都没说啊,也没说要好好养伤之类的,只是将药放下就走了呢。苏妲拉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人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然后随意的对小宁子吩咐着,“去御医台领点药给媚妃。”便又沉浸在自己殿内的歌舞中了吧。
苏妲拉兀自想着,漪澜已经将洗过澡的白虎领了出来。
“呀,真像萨摩耶犬呢!卡哇伊内!”拉努婼欢喜着跑了过去。
白虎后退一步,喉间有低低的咆哮声。
“小心!”苏妲拉急急拉过兴奋的少女,嗔道,“你也想在手上留个纪念呀。”
拉努婼吐了吐舌头,停了下来,却还是好奇的看着白虎,“在我们家乡,可看不到这么野生态的白虎呢。静姐姐,我们为它取个名字好不好?”
“那得先知道它是男的还是女的。”拓跋婧打量了白虎一眼。
白虎被这样直接的目光一打量,似害羞一般,又后退了一步。
漪澜哧笑了一声,“小卓子昨日帮它洗澡时,说它是母的。”
“他怎么知道?”拉努婼问道。
“小卓子家是猎户出身,不然,谁敢帮这个畜牲洗澡啊。”知道这个白虎无害,漪澜说起来也全无惧色。
白虎似明白‘畜牲’是在骂它,不满的轻啸着。
“我看就叫白牙丸好了。”拉努婼道。
众人皆蹙眉不解,白牙丸?好生奇怪的名字。
“幼皙你又要说是你们家乡流行的名字了吧,还是快点入乡随俗吧,白牙丸,难听死了,还不如叫小白。”拓跋婧撇了撇嘴。
“小白……也可以啊,很流行的。”拉努婼点头赞赏道。
“你们取的名字要么怪要么俗,娘娘为收服白虎受了伤,取名字的资格还是留给我们家娘娘吧。”漪澜也不顾两个少女的身份,脆泠泠说道。
秀莲摇头看了看这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少女,苏妲拉只是宽和的笑着,“不如叫白雪吧。”
“这个好,阳春白雪,端的让这只不通人性的白虎有了一丝文雅诗意呢。”漪澜笑道。
“哼,你家主子取的什么都是好的,那还不如叫白雪公主呢!”拉努婼愤愤道。
“为什么,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啊?”拓跋婧不解。难道这虎看起来跟自己一样身份高贵?
“哎呀,没什么,我瞎掰的。”拉努婼生怕自己又要陷入讲故事的噩梦中,连忙将话题引向要教苏妲拉的舞蹈上面去了。
随意打开桌上的奏折,恍惚间拓跋硕却看到了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定的女子之脸。他长而媚的眸子微眯了起来,半撑住自己的头,思绪不经意又回到了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
以为不去想起,就会慢慢忘掉,然而,越是这样刻意的不去想起,那些记忆,反而越是容易赖着不走吧。
此时的日光,透出镂花窗户,一寸一寸迫不及待的覆上了他精致的容颜。分明是淡漠而疏离的侧脸,连那嫣红欲滴的薄唇也抿出了一个淡漠的弧度,然而那熹微而暖黄的日光,却硬是将他的淡漠掩去不少。乍看之下,他的脸居然也有了柔和温暖的神韵。
拓跋硕继续眯着眼,细细感受肌肤传来的温暖。岚娘娘……当初为了自己的国家进王宫行刺父皇时,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父皇最受宠的女人吧。她那时拿着刀冲向父皇时,是不是和那个走向白虎的女子,有着一样的勇敢?
岚娘娘,之前可是丽枫国的公主呢,会不会跟拓跋婧一样可爱?应该还有如那个女子那般的温婉吧。
“硕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娶像母亲这样的女子。”才不过七岁的他,却是一脸的认真。
先王后微微错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落在唇畔的,却是一抹开心温暖的笑容,“意微你瞧瞧,你的儿这么小就开始想娶媳妇了呢。”
甄妃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就算自己在丽枫国时曾是她的婢女,可是,如今自己也被封为甄妃了,她为何还要直呼自己的名讳,生生的提醒着自己曾经的奴婢身份。
甄妃拉过自己的儿子,“放心,母妃以后会为你找到天底下最优秀的女子。”——所以,她做出后来的种种,也并不是只为了她自己的私心吧。
母妃……现在应该叫母后了,你当初为了显示自己的乖巧,将我送到岚娘娘身边时,有没有后悔过?若是没有将我送走,说不定,说不定我现在不会跟你形同陌路,也不会,那么讨厌后王宫里的女人……
“母后,扶萝花开了!”太子瑞玲捧着一盆蓝色的花欢喜的奔了过来。
“小心了,总是莽莽撞撞的,真应该学学乖巧的硕儿。”先王后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却是很不屑的朝他看了一眼。
“硕儿太过乖巧了,应该像太子这样,生龙活虎的,以后也是万民的福气呢。”甄妃巧笑着。
先王后将扶萝花放到桌上,拉过不服气的儿子,温柔又严肃道,“扶萝花是只有丽枫国才有的花呢,茈儿,娘亲始终是丽枫国的人,这个皇王宫里,真正算得是我们亲人的人,只有硕儿和你甄额娘,所以,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待他们知不知道?”
瑞玲低垂了头,却听话的拉过了他的手。
甄妃在一旁满意的笑着。
岚娘娘,其实你根本不愿意嫁到敌国,所以呆在皇王宫一直都不快乐吧。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去看那漫山遍野的扶萝花?和那个总是进王宫劫你的神秘人一起?其实我也想把你的骨灰送回去呢。可惜,大哥、大哥他不愿意让我碰你骨坛呢。
算起来,自从你走以后,大哥就没有跟自己认真说过话了吧。
想到那个临死之前不复绝美容颜的女子,拓跋硕蹙眉猛然睁开眼。一切,都过去了,想它作甚。
“王上,奴才刚才又悄悄过清和阁看了看,媚妃的手伤好的挺快,听说她为白虎取名白雪呢。”小宁子兴冲冲跑了进来。
“谁叫你过去的?”有些阴郁的声音。
“啊,王上,奴才自作主张,罪该万死,求王上恕罪!”还在奔跑中的小宁子顺势就跪了下来,整个过程顺畅无比。这个小太监一向懂得察言观色,打探消息也最是机灵,似乎知道王上不会真的惩罚自己,他脸上叫着饶命,脸上却没找着一丝惧怕。
“罢,你退下吧。”拓跋硕果真没有同他计较。
白雪?倒也不是很难听。拓跋硕淡淡想着,是阳春白雪吧……可是,她虽尼姑出身,倒也未见多清冷疏离如阳春白雪呢,相反的,她那抹温和的笑容总是挂在嘴边,跟着身边的人和气一团……到底是孩子心性。
那只被白虎咬住的白皙的手,血滴慢慢砸下来时,应该很痛吧。真傻。岚娘娘定是不会那样做的。
先王后当然不会那样做,只因她开口了,老王上就会答应啊。苏妲拉却只有那样做,才能救得白虎呢。
重新看回翻至一半的奏折,拓跋硕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
三哥,要回来了啊……
那个风华绝代,世外散仙般的三哥呵。若不是自己从小和大哥一起长大,早有了牵挂,最喜欢赖住的应该是三哥吧。可惜,三哥一向大爱天下,喜欢到处奔波,想赖也赖不住呢。
御花园。
层层叠嶂,佳木葱葱,曲径回廊通幽处,依稀可以听见活水源头之声,潺潺淙淙。清流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旁边锦簇的花丛,潋滟得似乎碧波中都散发出了万花的幽香。然而,万花的倒影,却似乎都朝着一个男子的倒映容颜奔去了。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男子白衣胜雪,半蹲在地,似在摆弄着什么,从后面只看得见他如墨般漆黑的头发垂至腰间。
此间,苏妲拉正悠闲的踱步走过来。她带白雪出来散步至此。——白雪兀自追逐着蝴蝶,有秀莲在一边看着,她便独自四处闲荡。
前面那男子在干嘛?发现这一幕,苏妲拉有些好奇的走了过去。
“嘘!”温润如玉的声音。苏妲拉心中蓦的一紧,这个声音……
她听话的提起了罗裙,又脱下金缕鞋和白袜,露出一双莹白小巧的玉足,小心翼翼的朝男子走去。青草的柔软凹凸,轻轻贴过她的玉足。
她慢慢俯下身。男子正轻柔的为一只知了涂抹着什么,半晌,终于涂抹好后,他站了起来,将知了放回了树间。
“这只小虫翅膀受伤了呢。我正好带着药,便帮它涂了些。幸亏你没弄出声响吓着它。”男子的声音比旁边的流水还要悦耳,如蓝田暖玉。他转过头,柔柔看着她,微微一笑。
那个目光。
苏妲拉呆住。
有些人,你只看过他一眼后,便再也忘不了他。眼前的人便是这样。
还是那样的一袭白衣,衬得他的肤更白,唇更艳。绝世的风华依旧,谪仙般的眸子中,有让万物复苏的光芒。
无论你多庸庸碌碌,多平凡丑陋,你心里总是还会渴望着这样的光芒。但是你蜷缩在茫茫红尘中摸爬滚打太久,自卑、嫉妒、伤心、仇恨,渐渐地,忘了那道最纯净的光芒。
直到你遇见了他。
那样如沐春风的微笑,那样温暖的眼神,就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将你生命中的阴霾打开一线,于是你恍然又拥有了幸福的滋味。
这样的男子,本应天上才有,但只因那抹心由眼发的温暖,便让人觉得真实起来,相信他确是存在于人世的。
男子看向苏妲拉的目光纯净,却是仿佛历经了大悲大痛之后的纯净,似乎万物都入了他的心,又似乎万物都没入他的心。
苏妲拉的目光虽也纯净,但却是婴儿般的纯净,没有经过人世的历练。师父常对她说,我总觉得你尘缘未了呢,可偏偏你有一双与佛结缘的眼睛。
与佛更结缘的,应该是他那样的眼睛吧。
男子的目光,清清浅浅的看了过来。
隔了十年的时光,遥远的看了过来。记忆中的封印,就被这样的目光轻巧的打开。
十年前。
六岁的她还是个乞儿,遗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孤身一人,饥饿让她扯过一个路人的钱袋就往前跑。
慌不择路间,她看见了他。彼时,他还是个十二岁模样的少年,然而眉宇间已经有了让世人忘记言语的气质,以及,那种令万物复苏的温暖目光。
“你把钱袋还给那个老婆婆,好不好?”少年温润如玉,却是带了一点商量的语气。
她倔强的撅了撅嘴,然而步子却似定住一般,看着他迈不开了。
“是饿了吗?来,这是玉酥膏。”少年在她手中放下一块晶莹润泽的透明糕点。
恍然间,她闻到了他身上一种糅合了春风、日光、微笑、花朵的清香。
她手里拿着糕点,飞快的将钱袋塞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老太太手里,然后,又飞快的跑了回去。
少年已经向前走去了。她急忙跟在了他身后,固执的跟着,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路人都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然而更多的是,对少年的惊为天人的震惊。
旁边已经有面色潮红的少女在瞪着如癞蛤蟆般的她,似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你没有地方去了吗?”
她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少年蹙眉,在眉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痕,终于,他又绽开了微笑。“你跟我来。”
他伸出莹润如玉的手,于是她也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送了过去。她触到他指间略微有些清凉的温度。
他便是这样,带着她,走到了了然庵门外。
好奇的走了进去,回头时,那道白衣胜雪已经不在。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佛语有云: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是故一切皆虚妄,不可执迷于其中。
她便是在这十年中,青衣古佛,默默的念着这句话。虔诚的将幼年的流离颠簸和那惊鸿一瞥平复下去,小心打包封印,埋在心湖深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样的微笑,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白衣胜雪。
自己那时也不过六岁,怕是早已忘了吧。所以,一直没有再去回忆,以为时间肯定将那些旖旎心思抹去了。却如今,伊人的那道目光透过时空看过来,那些流逝的往事又纷纷扰扰的回溯了上来,打乱了十年的修行。
终究不是圣人,不能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吧。
“你便是我那笼中救虎的王嫂了吧。”男子笑道,春风拂面而来,空气中陡然有了温暖气息的流动。他的目光已经扫过了苏妲拉手上浅浅的粉红牙印伤疤。王上娶妻,举国大事,后王宫又只得一个妃子,所以有关媚妃的风吹草动,自己一进王宫,已经听到了十之八九。
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呢。苏妲拉轻轻垂了眼帘。
“是三王吧,幸会了。”她淡淡一笑。叫自己王嫂,又这样的气质,定是秀莲漪澜她们羞怯描述中的玉人三王了吧。
“本王刚才的行为让王嫂见笑了。”三王拓跋言清雅笑道。
“万物皆有生命,幸有三王如此爱护之人,佛祖也会感激三王的无上功德。”提到佛祖,是有些私心的。那个了然庵,不知他还记得否。
拓跋言眼中闪过纯净的笑意,“拓跋言不敢在王嫂面前班门弄斧,没的折辱了佛祖呢。”
“若是三王都不能提,恐怕我这半路出家之人更不能提了吧。”苏妲拉以手掩嘴轻笑,目光扫过他的手,依旧如十年前一般莹润如玉,只是——“哎呀,三王的手受伤了,是刚刚那小虫咬的吧。”
“呵呵,今日应该将防蚊虫叮咬的药也带在身上。”说是这样说,他却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仿佛有春风盈袖而出。
“反正鄙阁也在附近,三王不如随我前去,虽说阁中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但防蚊虫叮咬之药却还是有的。”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心底深处的心急,到底有些失态了吧。她仿佛听到佛祖的叹息,痴儿,何苦如此执念。
“咦,娘娘就回来了?秀莲和白雪呢?”漪澜拿着玉柄龙须掸子走了出来,“啊,玉、三王!”看到苏妲拉身后的人,她一时间结巴了起来。
拓跋言淡淡一笑,漪澜便仿佛看痴了。
“去把药箱拿出来。”苏妲拉依旧有些心绪不平,她只有尽量压制那些轰然乱成一团的思想。
“……哦!”漪澜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傻笑着跑了进去,居然也不问为什么拿药箱。
过了一会,漪澜便提着药箱轻快的跑了出来。苏妲拉从里面翻了一瓶药出来,准备替三王上药。
“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漪澜这才看到是三王受了伤,幸好似乎不严重。她请求上药,不仅是因为她的私心,也因为,妃嫔帮王爷上药这件事,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苏妲拉没明白她的苦心,很想依着自己的小执念,“不用了,漪澜,你去吩咐厨房做点玉酥膏吧。”小小玉酥膏,重重几多情。她小心看向拓跋言,却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神色。心底深处,于是又轰塌了一块,扬起的记忆灰尘让她眼睛微涩。
拓跋言已经大大方方纤尘不染的坐在了宽椅上,任她为自己上药。
苏妲拉沾着药膏的手指有些抖。他的手指,还是那样修长白皙,指骨微凸,美好如玉,依旧是有些清凉的体温呢。苏妲拉默默的想着,温柔的将药涂抹上去,日光为她花砌般的侧脸踱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拓跋言的古井无波的眼中,倏忽闪过一丝涟漪。
“王上驾到。”小齐子尖细的声音顿时在外门响了起来。
突然的,就想去看看她。或许是因为天气晴好,或许是因为好奇那只白虎,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可能把她错想得太坏……
然而,才一进门,那样一副旖旎的画面便硬生生撞进了自己的眼帘中。
“三王回来了?”拓跋硕淡淡道,深邃狭长的眼中一片墨玉般的漆黑。属于王者的光华在他浅黄云纹龙袍上静静优雅流淌,夹杂着淡淡的疏离。
“皇兄。”拓跋言站了起来,露出天人般的微笑,并无拘谨或不自然。
苏妲拉压下心中小小的慌乱,微微低了低头,“臣妾参见王上。”
“呵。”轻轻的一声冷笑,却是恰到好处的落进她的耳朵里。他径直在厅正中心坐了下来。气氛安静得诡异。
“臣不打扰皇兄,改日再进王宫面圣详谈政事,告辞。”说罢,拓跋言飘然而去。明明是不合理数的举动,却被他演绎得翩翩高雅,教人挑不出一丝不妥。
“娘娘,你是不是回来了?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啊?”秀莲恰好带着白雪从门外走进来。话音未落便碰见那抹白衣胜雪。
“三王……”秀莲低低垂了头,有些无措。
拓跋言如玉般的面容划过众生平等的微笑,不带停顿的悠然走了出去,只留下幽幽的暗香。
“原来媚妃带着白雪去了御花园?”拓跋硕漠然道。便是在那里碰见三王的吧。
王上也来了!秀莲心中一震,难怪刚刚进门时觉得有些凝重。
“王上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眼角看着那道白影转至门外终于不见,苏妲拉敛眉,换作与平常无二的微笑,有些距离感的微笑。对于心中有隔膜的人,她便是这样的微笑,除了那些她看了一眼就觉得喜欢的人。
然而她的眸子依旧纯澈,黑白分明,水汪如初生的婴儿。十年的修行,虽然没能抹平心尖尖上那一抹小小的褶皱,但是,还是成功的将幼年流浪所带来的迷惘阴霾尽数散去,给了她这样的一双眼睛。可以掩饰悲伤、难过、惆怅的眼睛。
“这皇王宫里,有何处是孤不能去的,嗯?”拓跋硕蓦的靠近她,亲昵如情人般咬着耳朵,暧昧的气息放肆在她脖颈间游走。他满意的看着她如瓷的肌肤上突起的小疙瘩。啧啧,对肌肤很敏感呢。
苏妲拉缩了缩脖子,不解撞进去的,却是他深不见底的墨玉眸子,以及唇边的一丝捉弄。他刚刚,不是生气了么?
“秀莲,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孤今晚要留宿清和阁。”看见她眼底的震惊,拓跋硕更加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错。刚刚,自己是有些失态了吧,看来做凉薄冷漠的人,也不容易呢。那么,就扳回一局,做像父皇那样的,喜欢伤女人心的坏人罢。
他生气时,那股属于王者的霸气就会流露出来,虽然强势得让她有些反感,不过,也好,总好过他日日顶着那张冷漠没有感情的面具。说到冷漠,苏妲拉突然想起御花园里那个懒漠的邺王,那个人,却是能将寂寞刻进别人的骨子里呢,他自己却依然懒懒的假寐着,是因为他早已寂寥得连寂寞都不在意了吧。
今日,自己似想得太多。因为这些事根本就是她不用去想,不必去想,也是她无意去想的,可是现在,她却都想起来了,想得很乱。心乱了吧。……呃,他刚刚说,今晚要留宿?
“娘娘,玉酥膏做好了!”漪澜端着一叠晶莹润泽的玉酥膏轻快走了出来,见得厅中的三王突然变成了王上,一时有些错愕。
玉酥膏……拓跋硕看了过去。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三哥最喜欢的糕点吧。
“以后,清和阁的糕点,不许再做玉酥膏。”淡淡留下这道命令,不顾众人的不解,他已经向还杵在外门的白雪走过去了。
苏妲拉看着他又透出冷漠之意的背影,挥袖让漪澜把玉酥膏端了下去。本来,玉酥膏也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准备的。
“白雪啊,你把孤的爱妃咬伤了,孤该怎么惩罚你好呢?”无比柔和的语气。
拓跋硕俯视着只及他膝盖的白虎,然而冷意却透过纤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寸隐晦的阴霾,白虎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王上,你已答应臣妾不再伤害它了。”苏妲拉走上前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媚妃真是菩萨心肠,你看,它给你的伤疤还没好呢,如此大爱,果然跟三王志同道合。”拓跋硕捉起苏妲拉被咬伤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个粉红色的伤疤。
苏妲拉蓦的一颤,暗暗想抽回自己的手,怎料男子的力道实在太大,自己发出去的力气竟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
“既然媚妃如此有精力,孤看这晚膳我们也不必吃了,直接喝酒吧。”男子笑若春山,然而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苏妲拉仍被他牵着,却已经不再看他,她无暇去揣测他那些模棱两可深不可测的心意。过去的记忆潮水仿佛醇厚后劲却猛烈的清酒,搅得她头晕目眩,措手不及。
拓跋硕看着身后一言不发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浓,更邪魅。“德德,你去把孤的江南女儿红拿过来,孤今晚要和媚妃不醉不休。”
“王上,您明日还要早朝……”德德还没说完,立时感觉一道冷光扫过自己。“……奴才这就去。”
“媚妃一定没喝过酒吧,那女儿红,可是孤亲自埋在御花园的呢。今晚,媚妃可要好好陪孤喝一杯。”拓跋硕媚长的眼里似含了一汪深潭。
“王上今日如此好兴致,臣妾定不会让王上失望。”喝酒是吗,喝就是了。她今日也想想醉醉呢。
稍许片刻,酒便被拿了过来,拓跋硕将身边的婢女太监都遣了下去。
酉末,月隐至云后,天空中开始下起了绵绵小雨,淅淅沥沥,将还带着早春未退的料峭寒意染深了几许。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顺着脉络又跌至泥土里,正值谷雨的雨水,似乎可以感受到植物们努力拔节向上的张力。
窗外,烟雨朦胧氲着夜色早已看不真切,窗内,红烛滚泪,梅花煮酒,香气四溢。交叠依傍的烛影幽幽印上纱帘,增添了些许轻漫的姿态,像是某种欲明又晦的暧昧。
“媚妃的酒量倒是比孤想象中要好呢。”拓跋硕轻抿下一口酒,看着眼前一口一杯的妃子,眼中的邪魅更盛。
“王上的酒量亦不错。”苏妲拉静静道,然而语气中已有了醉意,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美目,也似氤氲了一层水汽。
“长夜漫漫,如此饮法甚是无趣。不如,我们来比谁的酒量好?”拓跋硕眼中精光一闪。
“哦?却不知是何比法?”
“我们就比一口气喝完一碗酒,谁会先醉,如何?”拓跋硕说话间已经将两个比金杯大两倍的金碗倒满了酒,烛光倒映其中,波光粼粼。
他知道她会答应,也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只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就跟那些王宫女一样了吗?三哥,你的魅力还真大啊。看着眼前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女,他眼神冰冷,然而嘴边的笑意却越发邪魅。
苏妲拉以她出家之身,加上她清澈无垢的眸子,总会让人觉得她心思明净,不可能有尘世杂念。然而,拓跋硕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后王宫长大,早就锻炼了一双观察细致入微的眼睛,是故敏锐的捕捉到了她漆黑的眸子后淡淡的惘然情绪。但是,除了观察朝堂大臣之外,他也并不定总是会准确分辨那些小情绪的,毕竟,看到的东西,也要通过自己主观臆想后才能在心中得出结论。眼前便是这样。 庶女翻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