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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养病整日躺在床上着实无聊,无奈有班羿叮嘱,晴椿水月等人拿着旨意作法在旁边盯着,小玉儿只得老老实实地养着了一两个月。
烟霞宫内笼着地炕火龙,另外又生着几个炭盆十分暖和,小玉儿穿着银色团花棉袄坐在正殿只一会额上便渗了一层薄汗,遂命水月叫人将火盆子端出去。
水月出去半会进来道:“今年的雪下的倒早,这会子地上雪都有半寸厚了。”
小玉儿听见便起身走到门口掀起棉帘往外看,漫天飞雪翩跹飞舞似仙女散花一片片泼散开来,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风吹过层层叠叠翻浪一般。晴椿本在殿内小杌上坐着绣帕子,抬头见小玉儿站在门口探头,不由唬了一跳,忙上前将帘子落下,扶她进来坐下道:“我的祖宗!这病刚好就不忌讳?皇上若知道我们叫主子站在门口吹风,大家可都别活了。”
小玉儿笑道:“只看了一下有什么打紧,也忒小心了。”
晴椿道:“这都是水月惹出来的。”
归雁跟着过来将手炉放在小玉儿手里,道:“主子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怪晴椿姐姐怨着水月。”
水月一吐舌头:“可是我做什么了?主子要看你们就该早些拦着,只在这里排揎我。”
凝霜笑道:“就你嘴不让人,从来不说自己的错。将来放出宫去嫁了人,也这么着定叫婆婆先打一顿再说。”
水月脸一红,追过去便要撕凝霜的嘴,凝霜笑着躲在小玉儿身后给她作鬼脸。水月打不着她,气道:“这小蹄子疯了,怕是自己想嫁人,整日说这些鬼话。”
冰脂道:“说起这个倒想起那日夫人进宫说主子还有个哥哥,怎么没听主子提起过?”
小玉儿不答腔,晴椿也好奇追问:“主子的哥哥几岁了?”
水月道:“我家公子只比主子大两岁,又爱读书,心地更好,对老爷夫人孝顺不说,就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从不给脸色看。”
冰脂道:“听夫人的意思姜公子还未娶亲呢?”
归雁当日不在跟前,听她们说这些心里十分好奇:“姜公子为何还未娶亲?主子长的这般好看,主子的哥哥定也不差。”
水月道:“我家公子才貌双全,老爷夫人定要给找门知根知底可意的亲事,便是这宫里的宫女也行。”叹口气又道:“不知哪家的小姐有这等福气。”
冰脂凝霜对视一笑,凝霜笑道:“可不是眼前就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可意人么?”
水月诧异道:“是谁?”待问出口后才恍然明白,知道自己被凝霜揶揄,作势过去要打。冰脂拦住笑道:“夫人那日都说了,想请主子给姜公子看门好亲事,你快去求主子,指不定就成了。”
水月面红耳赤,偷偷瞟小玉儿一眼,见她面无表情竟象没听见一般,水月心中忐忑,虚笑着拧一把冰脂,道:“死丫头别跟着她们混说,小心嘴上长疔。”站不住扭身掀帘子便往外走,却撞在刚进门的秋宁身上,水月听见身后笑声一片越发地害羞,红着脸跑远。
秋宁被冰脂她们迎进殿,笑问:“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秋宁欲向小玉儿行礼,被相让着坐在杌上,晴椿笑道:“还不是这些丫头作弄水月,我看她是真的恼了。”
冰脂等人都笑:“她才不会,我们说着玩笑罢了。”
小玉儿等她们止了笑声才问秋宁:“姑姑来可是有事?”
秋宁忙将手里的匣子递上,陪笑道:“前班主子病着,皇上的万寿节都没去成。您没瞧见,那天真是热闹,光是寿宴就摆了几十桌,各位大臣的家眷都来了,听小德子说,前面的春明殿比后宫更热闹,宴会直到后半夜才散。皇上得着空子,将大臣们送来的供品看了一遍,挑了一枚翡翠螭头印章叫人刻了字,今日特意命奴婢给主子送来。”
接过匣子打开,那印章只三寸大小,颜色碧绿甚是精致,底部刻着四个篆字:执子之手。小玉儿一看脸便红了,心下暗恼班羿轻狂,轻咳一声掩饰着将印章收在袖中,一面对秋宁道:“姑姑这一向好么?”
皇帝的东西做奴才的自然不敢偷偷地去看,秋宁见小玉儿表情极不自然,便猜出几分,当下撂过印章的事不提,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来看主子了,心里一直惦记着。”
两人说笑几句,冰脂却惦记着她刚说的万寿节的情形,便拉着秋宁要她再说一遍,秋宁知道小玉儿素来待下人宽容,见怪不怪,当下便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地说与众人。
秋宁走后,小玉儿又想起前面众人调笑水月的事,将她的反应细想一回,不由心惊:莫非水月真存了这般心思,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成全她?不可,若这样岂不是害了她!
小玉儿主意一定便装做瞧不出水月的心思。水月却自此放不下,暗中观察小玉儿的神色,揣摩些天,见她竟无此意,水月黯然神伤,苦于无计可施便只得按下。
姜夫人自上次来宫里请小玉儿给姜成鹏看着选门亲事,心中自是放不下,等了多日不见动静不免着急。
恰好有官媒上门,说的是姜大人同僚的小姐,只不过是庶出。姜夫人不大满意,勉强派人去打听,这家小姐倒是德,言,容,工皆出众。
姜夫人听了传话和姜大人商议,夫妻两思前想后犹豫了几日拿不定主意,姜夫人便央着姜大人给宫里上书,一来是想试探小玉儿的意思,二来也是催促,料想小玉儿定嫌这家小姐出身,兴许就另选个中意的。
不想小玉儿直接下书赐婚,另外赏赐了下娉四色宫礼。姜大人与夫人骑虎难下,只得请人前去女方家提亲,还好皇帝也颁圣旨,又着人赏赐了许多礼物。姜家奉旨成婚,面上风光无限,喜气洋洋地将婚事办了。
得知小玉儿准婚,水月五雷轰顶一般,全身发软恍惚着退回自己住的屋子,再加着天寒地冻便着了风寒,内忧外扰病来如山倒床不起。
水月病重,太医来给小玉儿诊脉,小玉儿便叫顺便着给水月医治。拖了几日,晴椿见水月还不见好,恐过了病气便禀报小玉儿,问是不是依着宫里的规矩叫搬出去?
小玉儿知水月犯的是心病,可怜她一片痴心便不叫搬出去,又命晴椿吩咐小宫女好好伺候着水月,别不当事。水月虽有太医精心调理,病情却时好时坏直拖至年关才渐渐痊愈。
这日用过早膳小玉儿扶着归雁在殿后小花园散步。
烟霞宫后殿直通一处花园,虽不比御花园但也小巧别致,厅台楼庑皆全。小玉儿有身孕后喜静不喜动鲜少来此处,今日却一返常态在园子里游转许久。
此际已是隆冬,园子里百叶凋零枯树嶙峋,偶有耐冬的鸟雀在林中盘旋寻食,小玉儿从荷包里捏把栗谷随空抛撒,引的一群鸟“忽刺刺”地掠起掠下。
水月在旁边瞧着有趣直嚷着也要喂,小玉儿便将荷包递给她,一人往花园深处走去。天色灰蒙蒙的,仰头看去,苍穹似被泅染了的墨色,或深或浅或淡或浓泼展出去消失在天宇尽头,天尽头,是宫墙一线,仿佛隔开了遥远的过往,可她怎么能忘记,那件事背负太久了,已成了舞抓狰狞的烙印,时时刻刻教人疼痛难忍。
水月撒完栗谷忙跟了过去,劝道:“这会子起风了,主子回去罢?”却见小玉儿置若罔闻,脸色沉郁看着远处发呆。过了许久,小玉儿突然开口:“归雁,你可还有家人?”
归雁一愣,低声回道:“奴婢并无家人,自幼懂事起就跟着我家小姐,现小姐去了,主子待奴婢如姐妹一般,奴婢感激不尽就当主子是自己的家人。”
小玉儿沉默半晌,又道:“你终究是要出宫的,倘若能早早地为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我便放了心。宫外你可有惦记的人?”
好端端地小玉儿突出此言,归雁吓得惊慌失色扑地跪倒,拽着小玉儿的裙角急声求道:“主子不想留着奴婢么?奴婢做错了什么任凭主子责罚,求主子别赶奴婢出去!”
小玉儿将她扶起,温言道:“并不是要赶你出去,只是想给你找个好归宿。你在这宫中待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有一日我不能再护着你无何是好?莫不如现在趁着有能力将你送出去,托个可靠的人家也了却我的心事。”
归雁拉着小玉儿的手直掉泪:“主子待奴婢的好教奴婢无法报答,只求主子可怜奴婢就留在身边伺候,奴婢不想嫁人,一辈子就跟着主子,求主子成全。”
小玉儿苦笑:“一辈子?你这傻孩子,唉,也罢,你就留下罢,我便是拼着性命也要护你周全。”归雁虽听不懂小玉儿说什么但隐隐觉着害怕,也不敢问可怜巴巴地站在她身后发呆。
小玉儿往回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班羿气宇轩昂大步走过来,玄色披风上的金丝刺绣龙纹明煌煌地耀眼,逼入眸中直刺得人头晕目眩。怔忡间听班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这会子出来了?仔细冻着。”小玉儿恍惚一笑:“不打紧,你用过早膳了么?急巴巴地赶着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风吹着小玉儿身上绿菊羽缎斗篷猎猎作响裙裾翻飞,班羿怜她不堪风袭便伸手环住一同回到殿中,进殿也不解披风,对小玉儿道:“今日我怕是不能过来了,朝中有些事情,另外秦昭仪临产,这会子虽没动静,但太医说就在今日早晚。”
小玉儿一听便叫水月归雁跟着前去看望秦昭仪。班羿伸臂拦住:“秦昭仪那里自有人打理,况且天色阴沉眼见就要下雪,路滑地硬的不方便。你身子重帮不上什么,就安心地在这里等消息罢。”
小玉儿无奈只得送班羿出去,回殿命人前去打探。
到了晌午,小玉儿用过午膳歇了一会起来问可有消息?归雁回道秦昭仪已经产痛,丽妃她们都在跟前守着。小玉儿摆弄一会案上水仙心神不宁起身走到门口掀起棉帘朝外看。
此时天越发阴的重了,零零星星地飘下雪霰子,檐角四合云纹琉璃碧瓦上薄薄地铺着一层浅白,地上却留不住,青砖湿潮班驳一团团不成形状。
小玉儿看得心慌放下帘子坐在贵妃榻上,端茶一口一口浅抿。
天色渐黑,殿里荷叶油灯具被点亮,小玉儿没胃口,勉强喝了一碗羹,又坐回贵妃榻拿本书读,只看一会熬不住躺在榻上养神。水月拿锦被过来给她盖上,小玉儿呢喃道:“若有什么消息就叫我。”便睡着了。
睡不实,昏昏沉沉一直做梦,朦胧间听耳边有人唤:“主子,主子。”猛一挣扎,睁眼看归雁在旁边叫她,小玉儿强挣着起身问:“秦昭仪可是生了?”“是,主子,秦昭仪生了,母子平安。”
小玉儿心一松,躺下又问:“是男是女?”“是位皇子。主子,夜深了,回寝室睡罢。”小玉儿静默不语,扶着归雁回寝室睡下。
翌日,用午膳时班羿过来,小玉儿福身道:“贺喜皇上。”
班羿一脸笑容,解下紫貂斗篷递给她:“是该喝一大杯庆贺。”
小玉儿见斗篷上沾着雪片子,便问:“雪还未停么?”
“是。昨晚夜深了,怕扰着你就没过来,你睡得可好?”
小玉儿已走至门口朝外观望,一面答:“我听秦昭仪母子平安心便放下,一眠天亮。”
班羿看她欲走出门,忙几步上前拉住,皱眉道:“外面冷,穿这样单薄怎么能出去?”
小玉儿转头吩咐水月:“你出去叫他们别扫院子里的雪。”水月笑道:“知道主子的规矩,他们不敢扫的。”
小玉儿听了啧道:“偏有人不叫我出去,可惜了这雪景。”
班羿装着没听见,走至桌前见上面摆的四样小菜几乎没动,一碗粥也只喝了半碗且已经凉了,便问小玉儿:“怎么只吃了这一点?”
“天气冷,才刚吃便凉了,我教她们再热热。”小玉儿说得十分勉强。
殿内明明温暖如春,一碗粥怎可能吃了几口就凉了?分明是借口。班羿不解,抬眼朝小玉儿看去。她却不肯看他,硬硬地别过脸,手脚却不停,摸摸几上的水仙又走至榻边坐下翻弄一本书,书页“哗哗”响得没个章法,显见心烦意乱。
班羿先是诧异,转而便明白过来,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噙了丝笑意走到跟前着她坐下,问:“好端端地和谁置气了,见着我也不高兴?”
“哪有?您是皇上,我哪敢不高兴。”
“哦,既没不高兴,怎么这书都快被你拧烂了?看书不是这么看的罢?”
小玉儿停住手,果然有几张纸被她拧成一团,飞快抬眼一看,见他正促狭地看着她,不禁大窘,起身便要走。班羿一把按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是不是因此秦昭仪的事不自在?”红晕从她细白的脖颈处漾开,渐渐脸颊也红了。她越窘迫,他越觉舒畅,轻笑一声:“真吃醋了?”
“胡说。”她更无地自容,羞恼地伸手捶他,拳头落在他身上软绵绵的。他心下欢喜,将她紧紧一搂:“傻子,那些都是以前的事,这一生我绝不负你。”
这一生漫长地没有尽头,且抓住眼前的温暖与至爱的人相守一刻是一刻,将来的事终归由将来决定罢。雪沫将头靠在他肩上默默无语。
许久,班羿道:“心里可舒服了,再吃了东西罢?我能不能也跟着沾点光?”
见他说的可怜,小玉儿“扑哧”一笑,作势道:“罢了,就留些剩饭给你。”
她笑语嫣然,班羿亦觉欣慰,道:“陪我喝几杯罢,许久没喝酒了。”
“是。”小玉儿知道帝王得子非比寻常,当下便命水月吩咐小厨房多备几样菜,又问班羿:“秦姐姐的儿子可起了名字?”
“恩,已经起了,泓,你觉得如何?”
“秦姐姐一定很高兴。”
班羿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一时上了阉竹笋,清拌白玉丝,炒鸭脯,炖乳鸽,六合同春,荷叶包鱼几样菜来,又叫人温了一壶竹叶青过来。小玉儿端起九纹龙玉盏斟满酒敬班羿:“臣妾一敬皇上喜得龙子。”
班羿看她一眼,微笑道:“怎么这些话都出来了?”仰头喝下。
小玉儿浅酌一口,又敬:“臣妾二敬皇上子嗣繁昌。”
班羿眼睛半眯,促狭道:“我更盼与你子嗣繁昌。”
小玉儿脸上飞红装做没听懂,再敬:“臣妾三敬皇上富寿绵长,傅山稳固。”
班羿喝完笑问:“还有么?”
小玉儿奇道:“三进酒已喝了还有什么?”
班羿笑而举盏:“那我替你说:四愿郎君千岁,五愿妾身长健,六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说完示小玉儿同饮。
小玉儿听到“岁岁长相见”心中百味呈杂,端盏脉脉看向他,良久才道:“亦即见止,我心则说!所求无多,心亦足矣。”把盏一饮而尽。
小玉儿几句话说的班羿心中喜悦涨开一般,又看她不胜酒力脸颊桃红,双眸波光潋滟脉脉含春,不由痴道:“有你如此,夫复何求?”
殿内寂无声息,熏笼青烟袅袅泅开,光华流转,愿停在这一刻,现世安好,与子同老。 庶女翻身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