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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有一个很美丽的小村庄。高耸的山好像屏障,山上覆满青竹,绿色绵延,则很秀美。被开垦出来的梯田,上面长着的玉米熟了,整整齐齐列队的稻子也即将金黄,不时可见辛勤的山民在其间劳作。清凉的溪水蜿蜒流过来,流过好几个弯道后,到这儿时,水面一下子宽平了好多。
三公子慕容轩带着云杉走进的,就是这片溪旁边一个农家小院。院子里有好几畦菜,后面是三间竹制精舍。这房子做得很好,光看盖住屋顶的金丝绒吧——这是一种质地细腻、形态归整的高级茅草,用韧性极好的竹丝绑起来,编成片,再一层一层摞起来,梳好。外表看上去就十分赏心悦目,走进屋子里,早上秋凉,里面便是温暖的。后来,太阳上来,温度渐渐升高了,这金丝绒茅草覆盖之下的房屋,便慢慢凉快起来。
慕容轩熟门熟路,取米烧饭,又在碗橱里找出一块酱汁卤好的牛肉,切成片,装盘,留几片,切丝,从菜地里拔几根青菜上来,和成一锅青菜牛肉丝汤。两碗饭、一个菜、一个汤放在桌子上。
云杉问:“这到底是哪儿?”
慕容轩请她先用饭,饭吃完了,彼此都放下碗,他才说:“我叔叔修行的地方。”
“三公子的叔叔,不就是慕容懿德前辈的弟弟,人称宁境先生的慕容悠采,是吗?”
慕容轩点头。
收拾好碗筷,二人在溪水旁边两张竹制矮凳上坐下。慕容轩对云杉细细说:“我叔叔很早便离开涪阳,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受到我父亲约束管制的缘故,他一直来到离湖北只有数百里之遥的这个地方,在这里,修建了三间竹屋,独自度日,一直到如今。”
“那你们平时都会来看他吗?”
“一年总不会超过两次吧。上一次我来,还是元旦那会呢。”
“噢——”云杉听着,便点头便若有所思。
慕容轩侧着头,瞧她:“你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了吗?”
云杉扁扁嘴:“我是觉得,你一年就来两趟,第二趟就让我在那么大片林子里遇到你,我啊,还真是幸运。”这时候的她,已经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没怎么讲究,就在集市上随便买了一套穿起来。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一圈在脑后,几缕碎发垂下来,倒是衬得莹白的脸颊完美无瑕。
慕容轩第一次在连云山看见她,就觉得这个女孩长得真是好看。
这时候,她褪尽铅华,衣着朴实、打扮简单,不仅没有折损美丽,反而越看,越感受到难得的清如水纯如风。
慕容轩呆呆的,过了许久,突然说:“你稍等我一会儿。”起身离座,踏着河中的石头往对岸跑去。跑到对岸一丛绿草掩映的深潭边,慕容轩蹲着身、探着腰,忙活了片刻。接着站起来,他又原路返回。
一朵洁白的睡莲放在云杉面前,云杉双手捧起来,笑颜如花:“好漂亮。”
慕容轩看看花,又看看她,一本正经“嗯”了一声,然后说:“你和它真像。”
云杉脸一下红了,嗔怪:“摘朵花而已吧,怎会有这样的怪话?”不过到底是赞美,她微微蹙眉,旋即莞尔。捧着小白花,欣赏那花瓣尖尖的、小小的,莹润也如白玉一样,她心中很自然生出强烈的欢喜。
自己喜欢这白玉一样的睡莲。
那慕容轩,岂不是喜欢睡莲一样的自己?
云杉常惹情债,品尝过偿还不了之后抱歉、愧疚的滋味。侧目触及对方炙热的眼神,心中一慌,急忙站起。
白色的睡莲被她拢入袖中,急速思考,她突然轻轻咳嗽。捂着胸口,她说:“突然有点不舒服。”
慕容轩露出关切,忙说:“我送你回去。”想要扶她,看到她防备起来的眼神,他立刻束手。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竹屋。
竹屋里面,慕容轩的二叔宁境先生慕容悠采已经回家。
这是一个年纪并不太大、偏偏灰白了胡子和头发的中年人。慕容轩刚刚冲他鞠躬,口称“二叔”,他就将慕容轩一把拎出屋子。
云杉见过雷冲和程倚天那样的父子,也经历过严苛还偏点神经质的义父,即便后来鹰王对自己关爱有加,可是,王驾威严,总是脱不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看慕容轩的二叔和慕容轩在一起,慕容悠采又是提耳,又是面命,慕容轩不失面对长辈的礼节,但也并非谨慎害怕毕恭毕敬。谈着说着,慕容悠采抓耳饶腮,反而像个被讲道理的小孩。也不知他们叔侄到底在讲什么,慕容轩不是被随意支配的角色,那么,云杉的心里总算放下一块石头。
慕容悠采对云杉很客气,中午还做了丰盛的饭菜款待云杉。下午时分,慕容悠采又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听说村东头的一个婶子忙农活,从梯田上跌下来,摔坏了腿,慕容轩自告奋勇去山里采用以跌打损伤的草药,云杉当然要跟去。途中,云杉坐在山壁下的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仰着头,才问:“三哥,你和你二叔在一起,都说了什么?你讲我是你家对头的事了吗?”上面“嗯”了一声,她连忙又问下去:“他是不是责骂你了,给你限期,然你把我送走了吗?”
慕容轩扒着斜生出来松树的树干基部、斜着身体够石壁上摇曳的生骨草,手指头离那草药还有半寸距离,他运了运功,手微微一招,那草药长长的叶子反自然弯过来。被他搭住了叶片前端,真力沿着叶子传递到根部,往石壁上一沉,产生一个反作用力,整棵草药就被从石缝里弹出来。
“呼”一下,他从石壁跳到她面前。
云杉对此倒不见怪,笑容保持在脸上,呆萌娇憨。
慕容轩拈着草药,扫扫她的鼻子,简简单单回了三个字:“都没有。”
“那他教训了你什么?”
慕容轩把药草放进竹篓,想了想,叹气道:“他让我好好对你负责。”
“这是为什么?”云杉想不通:慕容家的人到底都是怎样思考问题的。只有一个慕容轩不愿意欺负弱小也就罢了,连二爷慕容悠采也如此宽宏大度?“不会以后你爹爹晓得了你救我的事,也不闻不问,随便你把我收留在身边吧?”说着说着,她觉察住刚刚慕容轩话中有话。“负责?”,慕容悠采手舞足蹈教训慕容轩让慕容轩负的责,不会是——
慕容轩抿着嘴巴,只是看她。
云杉终于明白过来,莹白的脸瞬间转变为一块大红布。
慕容轩这才笑着说下去:“我解释过啦,你的现状和我一个铜板关系都没有。我慕容世家家风一贯这样,虽然本质上你和我家确实有仇,但是,只要你不再杀人,有了危难,我和二叔,都还会保护你。”
云杉好容易过了那阵尴尬劲,喃喃道:“假如慕容大公子和你们一样,那就好啦。”
慕容轩背着竹篓往前走,又找到一棵生骨草,爬上山壁,采下来,尔后对她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大哥有大哥的计较,总而言之,对慕容家族有益的事情,我和大哥,都不遗余力去做。”
云杉知道不该诋毁死者,忙道:“对不起。”
“没关系。”慕容轩脸上的笑容暂时收敛起来,目光落在别处:“我们家里,父亲常教导的:父子情意、兄弟感情,都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说完之后,转回视线,看着云杉,他恢复了那一脸亲和:“走吧,还差好多棵生骨草,今天我可要全部采齐才行。”
傍晚,慕容轩把采集齐了的生骨草放在慕容悠采面前。慕容悠采把草药煎了,沥出汁来,合着捣碎了的其他药草,调制出对骨头恢复特别好的“健骨膏”。这些健骨膏被放置在剪成方块的棉布上,隔着火,烘烤成固体状。一共做了三十副。
慕容悠采交代慕容轩:“明天一早给村东那婶子送过去,除了吃补气养血的那些药之外,这药膏,一天敷一块,一个月后不要大动弹,修养到自然好就可以。不会留半点病根,爬山涉水都跟玩儿似的。”
慕容轩问:“那您又要外出吗?”
慕容悠采瞪他一眼:“丫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
慕容轩说:“爹爹常说,能劝二叔回去,那就最好。不知道为什么您一定要在这儿呆着,哪怕是为了二十年前那位婶婶——”
“什么‘婶婶’?”慕容悠采的好脾气立马不见,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睛,瞪得和地头老牛的一样大,“还‘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你才我小手臂这么大,你懂什么,这会儿和我混乱讲。”
“二叔——”
“闭嘴!”
“我也是为您好啊——”
“闭上你的嘴!”
“爹爹他——”
“慕容轩,”慕容悠采急了,开始人身攻击:“你一屁股屎还没擦干净。那个云姑娘,你说怀的孩子不是你的,我就完全信你了吗?”
慕容轩呆住:“这还有得争议吗?”
“当然需要争一争、议一议!”慕容悠采的嗓门一下提高到方圆三丈,谁都听得清,“你说你,在慕容世家小字辈,算是被捧得最高的吧。你才多大,就和你的爹爹、我的大哥进了江湖百强榜?是,你的定力比老大好,悟性比老二、老四都强,我们家的若水功和无忧掌,除了你爹爹和我大哥,没人再比得过你。”
慕容轩很及时纠正他:“我爹爹和你大哥是一个人,二叔。”
“闭上你的八哥嘴,吧啦吧啦,我难道连你爹爹和我大哥是一个人,我都搞不清?”慕容悠采的目的,只是要把话题重点转移开,已经占了上风,他气定神闲说下去:“你二哥十五岁就订了亲,带你上连云山的时候,老婆怀孕,两个娃都生了。你四弟去年被石屏山庄的简大爷保媒,年底也成了亲。你说说你,从你扬名到如今,长白山咱们家的门槛有没有被踩烂十八条?上到六大门派掌门的千金,下到知名游侠的女儿,有的女孩子只为看一眼你,就跟着老爸跑完十八座山、淌了十八条河。你你你,还是光棍一条。现在好了,吧唧,蹦一姑娘出来,和咱们家有仇也就罢了,还怀了孩子,你说不是你的,我信了,你爹也不能信,对不对?”
“不是……”慕容轩感觉到自己掉二叔临时挖的沟里,“我们刚刚不是再说您吗?”
“你惹出一孩子来了重要,还是我以前那些事情重要?”
“那孩子不是我的。”
“你拿出证据来。”
“我说不是我的,这就是证据,是我的人品做担保。”
“拉倒吧,”慕容悠采连连摆手,“你小时候把屎拉我床上,拼命大哭不承认谁不记得?”
“二叔,谁刚生下来都会干这种事好不好?”
外头偷听了半天的云杉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慕容轩脖子都红了,跑出来。月光下,云杉穿了洗干净了的自己的衣服,长衫外面一袭鲛绡,飘渺如同围绕在她身旁的云雾。
慕容悠采探出头来:“是你的也好,我替你求情,不让你爹爹、我大哥不会因为你的大哥、我的大侄儿,把你们俩拆散!”
慕容轩终于抓狂大吼:“二叔!”
慕容悠采吐吐舌头,嘻嘻一笑,把头缩回去。
这会儿已是亥时,慕容轩把云杉送回房,在门口说:“很抱歉,吵了你睡眠,又让你听到许多不该听到的话。”
云杉笑着说:“二叔耿直性子,我不怪他。”瞧慕容轩屡屡欲言又止,云杉又问:“三哥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噢!”慕容轩突现尴尬,好像从没见识过大场面的小毛头一样,举起手来连连搔头,好一会儿,放下手,道:“有机会,我再跟你说吧。”看看外面的月色,温柔道:“真的不早了,你赶快关门休息吧。”
竹屋的大火烧起来时,是在慕容家叔侄和云杉一起睡着了之后。慕容轩先醒,爬起来,去里屋床上摇慕容悠采,摇了半天,慕容悠采也不醒。把慕容悠采扛出屋子,慕容轩又去云杉拿屋。金丝绒草晒干了之后特能烧,可是,因为竹屋建造之时,造屋子的人在草下面垫了糯米浆。厚厚的胶层,烧脆了都不会轻易掉下来。留着青竹皮的竹子又能拒火,因此,这房子烧了半天,里面还是好好的,除了有烟。慕容轩把茶壶扔在枕头上,蘸满茶水的枕巾被他捂在云杉口鼻上。抱娃娃一样把云杉从屋子里面抱出来,又把慕容悠采抱着,逃到溪水边。转身去看,竹屋开始垮塌了。一团一团的火掉到屋子里去,三间竹屋化成一片火海。
有黑影向这边冲过来,先是一条。明晃晃的刀,舞成了车轮。慕容轩左边抱着慕容悠采,右边抱着云杉,三个人连成一体,目标体型乘以三,这边跑一步,那边跨一步,竟然一个人都不受伤。那舞刀的家伙舞得自己都快吐血了,慕容轩还是和刚开始一样气定神闲。
又是一个黑影冲上来。这个人手里也提着刀,双战“一乘以三”,结果还是一模一样。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这是见了鬼,互视一眼,双双退开。挂好了刀,让对方以为可以松懈,两个人忽地转身,四只手一起往前伸。
“刷”一下,一大排亮闪闪的飞镖飞起在空中。
这些飞镖都是月牙形,自身带着旋转,飞行又快,密度又高。按理来说,“一乘以三”这么大的目标绝对不可能逃过,而月牙形飞镖的旋转性,使得被接住的可能性又变得十分小。
但是,命中注定他们今晚遇到诡异的事。
那亮闪闪、数量超过二十枚的弯月飞镖,靠近“一乘以三”之后,就被一股力量给牵扯住。
慕容轩好整以暇放下慕容悠采和云杉,直起身,双臂交叉,又分开,等于画了两个圆。而这两个实际上连为一体的圆圈,就成了两只看不见、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手,把二十几枚弯月飞镖一起拉住。
对方二位眼睛一眨,二十几枚弯月飞镖就全部收入他手中。
慕容轩右手往地上一垂,二十几枚弯月飞镖“哗啦啦”纷纷落地。
纵火后又想伤人的二位吃惊得要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了寻衅伤人的勇气。
月光下,溪水潺潺流淌。慕容轩一身月华屹立在溪水边,宁静安详得仿佛一直以来,什么都没做。
宁境先生慕容悠采终于“哎哟”轻叫着,清醒过来。云杉依然沉沉睡着。
慕容悠采捂着头,揉着眼,一边四顾周边的环境,一边站起来:“我、我这是在哪儿啊?”
纵火又想杀人的两个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好像今天晚上受害的根本就是他们,倒拖着兵器,跌跌撞撞,返身逃跑。
慕容悠采看清楚,大声道:“什么人?”追了几步,看清楚自己居然在外面,而自己那三间竹屋付之一炬。
火还在烧,慕容悠采“嗷”叫了一嗓子,奔到竹屋前面。他在此居住,足足二十年,三间竹屋,就是他安身立命的产业,等于命根子。
“哪个天杀的,把我的房子给烧掉啦。”慕容悠采生性耿直,情感又容易外露,心痛难过,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哇哇”嚎哭。 天魔神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