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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的眼睛

　　一 穆波泰的苦难童年

　　在刚果的中部，有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也像别的成千上万个村庄一样，是由一片被烟熏黑的茅屋组成的。当火球似的太阳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照亮广阔的大地，照亮香甜的果子，照亮美丽的鸟翅膀时，也照亮了茅屋周围的那些黑孩子，照亮了他们白白的牙齿和黑黑的眼珠。

　　一群群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村里兴高采烈地玩着，他们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好看的玩具：细碎的沙子、彩色的石块、鲜艳的花朵、漂亮的羽毛，等等。他们天真地用这些玩具按照自己的想象建造起“天宫”，当他们认为不理想的时候，便又随意将它推倒重建。

　　有一个男孩子，名叫穆波泰。他从来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只是站在远处瞪大眼睛，噘着小嘴出神地观看。为啥呢？因为他家遇到了不幸，他是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孤儿。

　　穆波泰的爸爸原来是个渔民。一天，爸爸划着一只小船去河里打鱼，不小心船被漩涡打翻了。这种事对那些游泳游得像鱼一样灵活的老渔民来说本来是无所谓的，他们有的甚至还会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把河当作浴池，痛痛快快地洗个澡。那天他爸爸很不幸，碰上了一群鳄鱼，只见河水上泛起一片血水，爸爸再也看不到了。

　　更苦的遭遇还在后头。爸爸一死，按照当地的习惯，妈妈就成了叔叔的人。叔叔把妈妈带到另一个村子去了。叔叔当然高兴，因为妈妈很能干：她有结实的肩膀可以扛东西，她有粗壮的胳膊可以种庄稼，她还有一双灵巧的手可以烧饭织席子。但是叔叔并不可怜穆波泰，无论孩子怎么哭叫，妈妈怎么哀求，他也不同意把穆波泰带去抚养。

　　“我娶的是女人。”叔叔当着全村人的面对穆波泰说，“并没有义务抚养你。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吧！我祝你成为全族最出色的渔民和最能干的猎人。”

　　人们都明白，穆波泰的叔叔嘴上没明讲，心里实际上是这样想的：一个男孩子，我要抚养他好多年；等他长大了，还要为他准备亲事，得用去许多羊呀，鸡呀什么的；还要给他买标枪和刀。这太不合算了。假若穆波泰是一个女孩子，叔叔便会带她走的，因为她现在就可以跟妈妈一起干活，长大以后又可以卖出去。唉，真不幸！穆波泰是个男孩子。

　　叔叔和妈妈一走，全村人也都各自回自己家里去了，没有一个人肯对孤儿穆波泰说：“来！睡到我席子上去吧！来！咱们一起分吃木薯饼吧！”

　　叔叔不仅带走了妈妈，还带走了爸爸的所有遗产。穆波泰自己动手用草编了一床褥子，用树叶编了一床被子，他要像大人一样独立生活了。

　　吃饭是个大问题。早晨，当村里的主妇们生火做饭的时候，穆波泰捡来树枝从这家跑到那家，往火堆上添柴火，希望人家施舍一点儿木薯糕给他。

　　“穆波泰饿了，穆波泰渴了，穆波泰没有爸爸妈妈了，穆波泰是个孤儿……”他哀求说。

　　但是，主妇们假装没看见他或假装听不懂他的话。

　　有时，穆波泰看到几个过去常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便想凑过去。但小伙伴马上就跑开了，显然，这些孩子是听了父母的话才这样做的。因为这些大人怕孤儿穆波泰分吃自己孩子的东西。穆波泰被逼得走投无路，后来饿极了，只好到处转悠，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偷，东偷一口，西偷一口，半饥半饱地凑合着过。当然，一旦被发现，也是件麻烦事。那些主妇不是拿石块砸他，就是拿棍子打他，骂出来的话也很难听：

　　“懒虫！别来这儿捣乱！”

　　“小偷！快滚！”

　　“贼骨头！当心把你打扁！”

　　这时，穆波泰便争辩说：“我不是懒虫，我偷东西吃，是因为没有家。”“我不是贼骨头，我偷东西吃，是因为饿极了。”

　　穆波泰越来越懂得自己艰难的处境：村里人都很穷，他们自己为了求得温饱也要付出许许多多艰苦的劳动，所以不但不会可怜他，反而会把他当成负担。看来要想活命，只能依靠自己。于是，他跑进了森林。当他饿了的时候，就摘野果子或挖薯根吃；当他渴了的时候，就去河里喝水。他还学会用两块木柴摩擦生火，把火放在两块石头中间，然后在火上烤东西吃。这样，生活虽说非常艰难，倒也自由自在。

　　后来，穆波泰决定安一个家。没有一个人帮他抓一把土来填坑，也没有一个人帮他采一张香蕉叶来盖顶，什么都得自己干。经过七八天的努力，穆波泰终于在一个村子里的两座大房子后边盖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窝棚。有了家，日子就好过多了，他可以在里面安心睡觉。他甚至还有点儿自豪，他希望他的邻居夸奖他：“啊！孩子！你真能干！”可是邻居对他的窝棚视而不见。

　　这个村里的人对穆波泰的态度同样是冷淡的。他们经常吃肉、鱼和米饭。穆波泰馋极了，便来到大房子旁边，希望主人送给他一点儿，但主人总是手一挥：“去！”

　　一天，穆波泰决定自己去打猎。他父亲过去教过他拉弓射箭的技术。来到树丛中，正好遇上一群鸟。穆波泰瞄准鸟群，一箭射去，一只鸟便掉下地来。

　　穆波泰美美地吃了一顿烤鸟肉。

　　这次射鸟的成功给了穆波泰很大鼓舞。他什么都跃跃欲试。当他吃鸟肉的时候，看到一只大老鼠跑来啃骨头，又产生了逮老鼠的念头。他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用竹子编了一个牛角形的小笼子。在笼子里，他拴了两个活扣，一个在笼口，一个在笼底，两个活扣中间还别了几根细长的小棍，那是防止老鼠被套住以后逃跑用的。

　　“明天，我又有肉吃了！”穆波泰得意地自言自语。晚上，他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天刚亮，穆波泰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笼子离开了家。他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当人们问他到哪里去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回答，只顾往前走。

　　来到一片荆棘林旁边，穆波泰将笼子放下，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在笼子里放上诱饵，便到荆棘林后边躲了起来。由于紧张，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当太阳升到树梢高的时候，忽然，笼子里传来了一阵叫声，穆波泰赶忙跑过去。啊！成功了！一只大老鼠被关在笼子里了！穆波泰兴奋得又是跳舞，又是唱歌。他听着风吹树叶的响声，仿佛有一百多人在向他鼓掌表示祝贺。

　　他把老鼠弄死，然后剥皮、烤肉，一共花去了两个小时。肉熟了，穆波泰拿起来就吃。但味道不太好。怎么回事呢？烤是不会出问题的，他完全是按照村里那些主妇的办法烤的。穆波泰想了想这才明白了：原来缺少辣椒和盐等佐料。他决定回村去讨一点儿。可是问了好多人家，尽管看到不少盛盐或放辣椒的葫芦，却没有一个人肯送给他一点儿。“他们真小气！”他小声说，“讨看来是讨不到的，只有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拿一点儿。”正好，他又看到了一个盛盐的葫芦，见旁边没有人，便轻轻地走了过去。他刚把一点点盐倒在手里，就听到有人大声喊叫起来：“小偷！抓小偷！小偷偷盐了！小偷偷盐了！”

　　随着喊声，好多女人和孩子都从自己屋里跑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骂他。他的邻居也在其中。穆波泰想逃走，但是不行，人们已经团团地围住了他，而且不断地往他身上扔石头。不知是谁给他起了一个非常刻薄的外号“尼亚玛 ”！其他人便都随声附和起来，顷刻间，穆波泰的耳朵里全灌满了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侮辱声。他痛苦地想：怎么能骂我是尼亚玛呢！我是人，我会盖房子，会打猎，他们这样骂我不是太过分了吗？想着想着，穆波泰哭了起来，哭得喉咙哑了，眼睛也肿了。

　　后来，穆波泰终于逃出了大家的包围，跑到密林深处，他靠在一棵油棕树上，想休息一会儿，但耳朵里还响着“尼亚玛”的声音。

　　穆波泰伤心地又一次哭了起来。哭呀！哭呀！不知哭了多少时间，后来实在哭累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二 好朋友梅佐

　　当穆波泰醒来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个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啊！是一块漂亮的金光闪闪的鹅卵石。穆波泰高兴地忘记了自己的痛苦遭遇，忘记了别人对他的辱骂，完全被这块像天空的星星一样耀眼的鹅卵石迷住了。他想把它拾起来，但手刚一碰到鹅卵石，就见一个小男孩站在了鹅卵石旁边。看上去小男孩跟穆波泰很像：一样的年龄、一样的个子、一样的眼睛，就连穿的衣服也跟穆波泰一样破破烂烂的。

　　穆波泰惊奇地问：“你是谁？”

　　“我叫梅佐。”

　　“你在这儿干什么？”

　　“来找你呀！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你认识我？”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看到你在这儿哭，我就来了。”

　　“我叫穆波泰。可这儿的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尼亚玛。我父亲死在河里，我妈妈被叔叔带去了。”

　　“我也是个孤儿。我爸爸也死了，我妈妈也被人带走了。我到处流浪，想找一个朋友。”

　　穆波泰一听，高兴地伸开双臂，跟梅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个新结识的朋友聊得非常开心：“啊！朋友！我今天真幸福！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我有个小窝棚，我们一起住在里面好吗？”穆波泰说。

　　“好！我跟你一起去打猎，一起吃烤肉！”梅佐说。

　　“那么咱们走吧！我今天给你逮一只大老鼠，咱们一起吃烤鼠肉。”

　　“你真好！穆波泰！拿着，我送你一颗星。这颗星我一直带着，它给了我幸福，但是现在我不需要了，因为我找到了一个好朋友。”

　　“真的吗？你真的把这颗星送给我？太感谢你了！我一定永远把它带在身边。”

　　“它也会给你带来幸福的，只要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穆波泰把闪光的宝石掖在围腰布的结里，找到了刚才那块烤鼠肉。同样是这块肉，现在吃起来却可口多了。因为同朋友分吃东西的欢乐成了最好的佐料。

　　傍晚，当人们看到穆波泰和梅佐手挽着手回家的时候，虽说感到奇怪，但并没有人盘问。

　　新的有趣的生活开始了。白天，两个好朋友一起去打猎，挖陷阱，一起去逮鸟，一起去采蜜，一起去采野果子；晚上，吃过饭以后，两个好朋友又头靠头地睡在小窝棚里。

　　尽管人们对穆波泰和梅佐还是冷眼相待，但他们两个好朋友生活得却很愉快。他们慢慢地长大了，都长得又机灵又漂亮。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生活也起了变化，他们敢去大草原打猎了，打到的猎物也越来越可观了。他们吃东西也考究多了：只吃猎物最好吃的部位，而且一定要放佐料。

　　这时，人们不敢再小看他们了，纷纷打听：

　　“尼亚玛的那个朋友叫什么？他是从哪儿来的？”

　　“尼亚玛是从哪儿找到他的？”

　　“为什么他不回自己的家去？为什么他一来，穆波泰的日子就好过了？”

　　由于眼红，人们决定把梅佐赶走。

　　一天早晨，穆波泰醒来，发觉梅佐不在旁边。他觉得奇怪，赶快到窝棚外面去找，也没看见梅佐的踪影。他以为梅佐可能一个人先去打猎了，又到密林中去找，还是白费工夫。他回来问邻居，邻居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们没看见梅佐。”

　　穆波泰又去找村长。

　　“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吗？”

　　“哪个朋友？”

　　“梅佐。”

　　“梅佐？我不认识，他没来过。”

　　“梅佐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生活了好长时间。他不见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是你把他赶走的吗？”

　　“不是。”

　　“是不是你手下的人把他弄到奴隶市场卖了？”

　　“我不清楚。”

　　“是不是你手下的人把他杀死了？”

　　“我没听说。”

　　“你能帮我找找他吗？”

　　“我没时间。好了！你别再缠着我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村长说完就板起脸来，不再吱声。

　　穆波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好多人都在偷听他们的谈话，脸上似乎还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想想自己的处境，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掉下一滴同情的眼泪。

　　三 玛卡齐

　　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欢乐，穆波泰又一次过上了孤苦伶仃的生活。唯一能使穆波泰得到安慰的是到密林中打猎。穆波泰经常到梅佐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去，希望再一次看到梅佐。自然，希望总是落空。穆波泰为这不知掉过多少回伤心的眼泪。

　　一次，穆波泰把围腰布的结解开，想看一眼梅佐送给他的那颗星——闪闪发光的宝石，突然宝石滑到了地上。穆波泰弯下腰刚要去捡，就见宝石变成了一堆火。一个声音从火里传了出来：“你希望得到什么呢，穆波泰？”

　　“我希望能看到我的兄弟梅佐。”

　　“他不久就会回来的。你还是提个别的希望吧！”

　　“那么我需要玛卡齐 。”

　　“好吧！我给你力量！你将成为全村力气最大的人！”

　　火中的声音刚一停，穆波泰就觉得浑身的血在汩汩地流。他站起来，猛地一跳，啊！真奇怪：跳得又高又远。他又捡了一块石头丢出去，只听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了一下，连石头落在哪儿也没看到。他高兴极了，“玛卡齐！玛卡齐！”地一连叫了好多遍，然后把宝石捡起来重新放好，又去打猎了。

　　穆波泰轻而易举地打了一只大豹子，扛着回村。刚走到村口，就听到了丧鼓声和丧歌声。丧歌唱道：

　　去了，去了，

　　我们的村长去了，

　　到祖先那儿去了，死了，死了，

　　我们的村长死了，

　　狮子把他咬死了。

　　……

　　“什么？村长死了？”穆波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赶快走进了村，来到村长家里，把豹子放下。他本来想，人们看到他打了这么大一只豹子回来，都会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可现在，人们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村长躺在灵床上，村里的人有的围着灵床哭，有的商量如何办丧事，有的不停地敲鼓；孩子们则呆呆地站在旁边看，吓得不敢吱声。穆波泰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回到小窝棚，马上又跑出来。这时，他听到几个老人在谈话：“老村长是被狮子咬死的。咱们应该先把狮子打死，然后再选新村长。”

　　“对！找一个好猎手，用箭把狮子射死！”

　　“要去明天就该去。”

　　“但叫谁去呢？”

　　穆波泰听到这里，马上答话说：“我！”说完，一个箭步跨到老人中间，一边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边跳舞，还故意把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表示他有力气。

　　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大家反而哄地大笑起来，指着他七嘴八舌地说：

　　“你？哈哈哈！笑话！”

　　“你能打狮子？恐怕给你个死狮子也背不回来。”

　　穆波泰听了，气得大叫一声：“这是什么？”他指了指地上的死豹子说，“这怎么解释呢？难道不是我杀死背回来的吗！”

　　谁知人们仍然笑个不停，说出的话更难听。有的说：“哈哈哈！傻瓜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有的说：“哈哈哈！他以为能杀死一只大猫就能杀死一头狮子。”有的说：“他是尼亚玛嘛，难怪！”

　　一听到有人叫他的外号，穆波泰心中的火直往上涌，他不能忍受这种侮辱。

　　“你们才是尼亚玛呢！”他反唇相讥，“如果你们明天让我去，我保证杀死那头大狮子。”

　　穆波泰的话也把老人们惹恼了。老人们说：“什么？你敢跟我们顶嘴？好吧！既然你自己愿意去，那么明天你就去吧！反正不是什么美差。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假如你不把狮子杀死，当心剥了你的皮……”

　　“好！明天我一定去！”穆波泰斩钉截铁地回答。

　　穆波泰的回答使老人们惊疑万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穆波泰已经获得了玛卡齐，他们认为去杀狮子凶多吉少，穆波泰是自找倒霉。

　　第二天一大早，穆波泰就出发了。路上，他一直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一只手握着标枪，另一只手摇着围腰布结里的宝石。宝石是朋友梅佐送给他的。睹物思人，这时穆波泰又想起了梅佐。他还记得从那堆火里传来的话：“他不久会回来的。”是不是今天就可以看到梅佐呢？对穆波泰来说，他到密林里来不光是为了杀死狮子，同时也是为了寻找他的好朋友梅佐。

　　穆波泰在密林里转来转去，观察着每一条小路，搜寻着每一个水塘。突然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只野兽的影子，在前面闪了一下。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啊！他没看错，正是一头狮子。穆波泰猛地往前一跳，把手中的标枪直刺过去。他的力气真大呀！标枪从狮子的身体穿透过去又钉在了地上。穆波泰自己也没有料到他这一枪刺得那么准、那么漂亮。

　　狮子很快就断了气。穆波泰拔下狮子的牙和爪子、割下狮子的尾巴作为证物，然后拿着它们回到了村里。

　　这一次，村里的人们相信了，又是鼓掌，又是跳舞，纷纷向穆波泰祝贺。有些喜欢拍马屁的人还直称他为“玛卡齐”。

　　从此以后，穆波泰受到了全村人的尊敬，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有力气。可穆波泰并不感到怎么幸福，因为他还是一个人，他还没有找到好朋友梅佐。

　　四 玛卡齐的仇敌

　　穆波泰还是经常去密林里打猎。由于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对密林了如指掌，每次都满载而归，别说是羚羊和豹子，再大再凶的野兽也从他面前逃不掉。

　　这样一来，状况完全变了，不再是穆波泰向村里人要东西吃，而是村里人反过来向穆波泰讨东西吃了。新村长已经选了出来，每次他都把大部分猎物要了去，但这毫无关系，穆波泰还是可以到市场上去卖烤肉和兽皮。这样，穆波泰越来越富裕了，他有足够的财产做聘礼了。他也可以给未婚妻买围腰布、项链、手镯、席子、衣箱了。人们说，他的财产差不多快赶上村长了。

　　啊！穆波泰心想：假如母亲能看到自己的儿子跟村长平起平坐，假如梅佐能看到自己的朋友像村长一样受人尊敬，那该多么好哇！

　　穆波泰不但有了钱，还养了几群羊和几群猪，他养的家禽在村里也是最多的。

　　村里的姑娘们对穆波泰开始另眼相看了。她们争先恐后地围着穆波泰转，巴结他，讨好他。有的帮他捣木薯，有的给他文身，有的代他雕刻工艺品，有的替他种地。她们先后成了穆波泰的妻子或丫头。不少男人也成了穆波泰的雇工。当穆波泰去打猎时，他们就跟着专门把野兽从树丛中轰出来，让穆波泰来捉，穆波泰称他们为“赶兽人”。

　　但是也有人对穆波泰不怀好意。穆波泰的财产越多，他们也越嫉妒，越想暗害穆波泰。有两个老姑娘，因为穆波泰拒绝她们当丫头，便怀恨在心。一天，她们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说穆波泰的财产来路正吗？”

　　“我说不正，里面肯定有鬼。”

　　“我也这么想。说富一下子就富起来了，这不可能。”

　　“对！再这样下去，他一个人把猎物打光了，我们吃什么呢？得想个办法除掉他。”

　　“是啊！想什么办法呢？”

　　“你听说了吗？穆波泰已经娶了基托科做妻子了。”

　　“就是村长的女儿基托科吗？”

　　“对！你说，基托科爱穆波泰吗？”

　　“不！我看不爱。她不过看中了穆波泰的钱财罢了。”

　　“那么，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嘛！”

　　“噢！我懂了。咱们晚上就去找巫师，请他想个万全之策。”

　　晚上，她们来到了巫师家里。巫师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他嘴里含着根长烟袋，脚旁边是一只炉子和几副面目狰狞的假面具。她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一看到巫师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但她们没有后退。

　　巫师好长时间没有讲话。他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早就猜出两个老姑娘晚上登门的目的。他在考虑怎么办，等考虑成熟了，他才开口道：

　　“你们是为穆波泰来的吗？”

　　“是的，这家伙娶了我们村长的女儿为妻，这是一种犯上的行为。”一个老姑娘说。

　　“巫师先生，请您告诉我们怎样惩罚穆波泰吧！”另一个老姑娘说。

　　“你们去找基托科，叫她把穆波泰的宝石偷来，换上一块普通的鹅卵石就行了。”

　　“偷来以后怎么办呢？”

　　“就叫基托科带在身边。”

　　第二天，两个女人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了基托科。

　　“啊！村长的女儿，你多么痛苦呀！你为什么要当穆波泰的奴隶呢？”一个老姑娘说。

　　“我们都为你难过，为你惋惜。你长得这么美，干吗非得伺候穆波泰呢？你这不是自己毁坏自己的名誉吗？”另一个老姑娘说。

　　“那我该怎么办呢？”基托科问。

　　“你自己想办法脱离苦海呗！”

　　“不！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你有能力！你肯定有能力！”

　　“什么能力？”

　　“你有没有注意到穆波泰围腰布结里的宝石？”

　　“注意到了，我还跟我的朋友讲过呢。穆波泰经常摸那块石头，有时一摸就是几个小时，天晓得是怎么回事！”

　　“你想法把那块宝石偷出来，再换上一块普通的鹅卵石。”

　　“然后呢？”

　　“然后你就保存着那块宝石，等着看穆波泰的热闹吧！”

　　基托科一口答应。两个老姑娘心满意足地走了。当夜，基托科就把宝石偷到了手。

　　第二天，穆波泰照常去打猎。他这次决定打一头大象。路上他习惯地摸了一下围腰布的结，他一向把结里的宝石当成护身符，相信只要护身符在，就会马到成功、一切顺利。不多时，他发现了大象的脚印，顺着脚印找去，很快便看到了大象。他瞄准大象，用力投出了标枪。受伤的大象发出了一声惨叫，那声音如天崩地裂一般，连森林外面草原上的动物都吓得四散奔逃。

　　穆波泰高兴得发了狂，又是跳舞，又是喊叫。他刚想把那些赶兽人叫拢来，突然仿佛刮起了一阵狂风。啊！不好！大象向他冲了过来，逃已经来不及了，连躲到树上的时间也没有了，穆波泰只好就地一躺，闭上眼睛等死。

　　穆波泰只觉得大象已经冲到了身旁，大象的脚踩到了他的腿。他想这下小命算完了。他摸了摸围腰布结里的宝石，希望梅佐送给他的这个“护身符”能让他逢凶化吉。

　　狂风刮了几分钟，当穆波泰觉得野兽走了以后，便喊赶兽人。赶兽人跑来了，他们用梅扎树叶帮穆波泰把伤脚包扎好，便抬着他回家去。

　　五 残废玛卡齐

　　穆波泰一回到村里，就遭到人们的嘲笑。许多人幸灾乐祸地说：“瞧！残废玛卡齐凯旋了。”

　　穆波泰只好假装没听见。伤口的疼痛使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但让他更难过的是以后不能再去打猎了，不去打猎就会再度成为村里的负担，也就会慢慢失去自由和幸福。

　　穆波泰的妻子和丫头们看到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脸色马上变了。她们本来是以侍候穆波泰为荣的，这时却以侍候他为耻。当她们碰到村里别的女人时，听到的再也不是羡慕声，而是讥笑声了。她们受不了这精神上的打击，便迁怒在穆波泰身上。当穆波泰要她们去点一下羊和猪的数目时，她们不理不睬；当穆波泰要她们端饭的时候，她们慢慢腾腾；有时穆波泰坐在院子里散心，要她们送点儿椰子酒来，即使喊破了喉咙，她们也无动于衷。

　　只有基托科晚上给穆波泰送点儿清凉的水。她是不是因为偷了穆波泰的宝石而感到内疚呢？她是不是对穆波泰产生了同情之心呢？只有天知道。

　　穆波泰痛苦极了。村里人的嘲笑、妻子和丫头们的冷眼、家产的减少，都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体慢慢地消瘦下来，脾气也变得急躁起来。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森林。他的眼前还时常闪现着大树的影子，他的耳边还时常响着鸟兽的叫声。

　　一天，穆波泰摸着弓和箭又想起了森林。他决定到森林去看看，于是便叫几个丫头做了一副担架，抬着他出发了。

　　到了森林边上，几个丫头把他往地上一放，都各自去玩了，有的去洗澡，有的剪头发，有的逛市场，有的捡树枝，他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回应。后来，她们玩够了，才重新聚拢来。穆波泰乞求她们再把他往前抬抬。她们抬着穆波泰边走边唱。不过，这并不是给穆波泰消遣，而是用歌词来嘲笑他。一个年龄大的丫头领唱，她问一句，其他丫头就答一句：

　　我们抬的谁呀？

　　残废的穆波泰呀！

　　他给我们啥报酬呀？

　　什么也没有呀！

　　他来干什么呀？

　　说是来打猎呀！

　　一个残废人啊，怎能把猎打呀？

　　我们不知道呀！

　　打到猎物怎么背回去呀？

　　我们不晓得呀！

　　有人叫他玛卡齐呀，我看是个大废物呀！

　　对！穆波泰是个大废物呀！

　　听到丫头们对他的侮辱，穆波泰气得浑身发抖，他下决心与这几个娘儿们一刀两断。当她们抬着他从一棵大树下通过的时候，他顺手抓住一根树枝攀了上去。

　　“你们都走吧！从今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坐在树杈上气呼呼地说。

　　这几个妻子巴不得穆波泰说这句话，所以他话音刚落，她们就嘻嘻哈哈地笑着各奔东西了。

　　这时，穆波泰就像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感到浑身轻松。虽然森林里只剩下他自己了，但他并不害怕。他稳稳地骑在树杈上，把弓箭握在手中，注意听着周围的动静。

　　六 梅佐回来了

　　基托科没有到森林里去，她是被穆波泰留下看家的。

　　穆波泰走了以后，有一个陌生人来敲门。陌生人身材高大，手拿一根拐杖，自称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双脚走累了，围腰布弄脏了，要求进屋休息一会儿。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说的竟是当地话。

　　基托科打开了门，可马上又后悔起来，堵在门口不让客人进屋。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她想起了穆波泰，她怕丈夫不在家里，让生人进屋惹出闲话。

　　“你是谁？”她冷冰冰地问。

　　“我是梅佐，你丈夫的朋友。”

　　“什么？梅佐？你别骗人！他已经死了好长时间了。”

　　“你们都希望梅佐死，可是他永远活在穆波泰的心里。”

　　“我不相信！你在说谎！”

　　“啊！就算我说谎吧！我问你一个问题，是谁背叛了穆波泰？”

　　因为基托科偷了穆波泰的宝石，做贼心虚，一听到梅佐说“背叛”，她就浑身颤抖起来，她的眼里闪出了恐惧的光，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这时，梅佐的话不但没有停，声音反而更响了：

　　“你干过不道德的事情吗？”

　　“没有！”基托科预感到情况不妙，竭力争辩。

　　“你别装聋作哑！老实告诉我是谁把穆波泰的宝石偷走的？”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拿来，”梅佐举起手中的拐杖，指着基托科衣服里的一个圆鼓鼓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基托科无话可答了，不得不把宝石取了出来。她要求梅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梅佐拿着宝石走了。他知道他的朋友穆波泰还在森林里，他要把宝石尽快还给穆波泰。

　　穆波泰在树上待了好几个钟头，享受够了森林给他的欢乐，决定回家。他从树上慢慢地下来，找了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瘸地往回走。

　　梅佐老远就看到了穆波泰。他很想马上跑过去跟穆波泰拥抱，但又想：分开这么多年了，他的心有没有变呢？我不如还是装扮成一个异乡人试一试他。

　　他们先谈了一些别的事情。因为异乡人对穆波泰的过去了如指掌，所以他们谈得很投机。

　　“你刚才说有一个朋友，就一个吗？”异乡人问。

　　“是的，他叫梅佐。可是村里人把他害了。失去梅佐，我等于失去了一切，因为他真心对我好。”穆波泰回答。

　　“他死了？”

　　“我不相信！我的心还等着他，啊！我多么希望马上见到他呀！”

　　“他果真对你一片忠诚吗？”

　　“是的。我们是知心朋友。”

　　“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好吗？”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俩都是孤儿，同病相怜……”

　　“你和梅佐不管得到什么都共同享受，对吗？”

　　“对！连睡觉都在一领席子上。”

　　“你们第一次见面就分吃了一只老鼠，对不对？”

　　穆波泰对异乡人的话越来越感到奇怪。他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嗯！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异乡人回答，“有一块宝石，你在身上带了好长时间……”

　　一听异乡人提到宝石，穆波泰立即激动起来。他终于认出了梅佐，心中的话就像河水一样哗哗往外淌：“啊！我的好朋友梅佐，是你呀！我可见到你了！来！快跟我拥抱一下！现在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啊！梅佐！我虽说成了残废，但看到你就仿佛恢复了健康。啊！梅佐！你怎么离开我这么长时间？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干了些什么？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一天晚上，当我睡觉的时候，老村长把我带走了，把我带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当奴隶卖了。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想你啊！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到你窝棚里，跟你一块生活。”

　　“你一走，我几乎伤心得送了命。尽管我还有力气，但一点儿也不觉得幸福。”

　　“我当时也在想剩下穆波泰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呢？”

　　“对老村长的死，我倒挺高兴。我始终认为你的失踪与他有关。死对他是一种最公正的惩罚！你不知道，你失踪以后，我去问他，他的态度是多么冷淡哟！”

　　“我不止一次想逃走，但是没有机会；我还不止一次向过路人打听过你的消息呢。”

　　“我呢，尽管我后来成了富翁，但并不感到称心。我没有一天不想到你。后来我成了残废，家境败了，当人们嘲笑我、侮辱我的时候，我就更加想念你了。”

　　“没关系！穆波泰，一切都会过去！我帮你恢复健康！”

　　“恢复健康？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毫无希望。我成了一个无用的人了。”

　　“不怕！穆波泰，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梅佐把宝石拿在手里，并叫穆波泰打开围腰布的结。穆波泰莫名其妙地问：

　　“什么？这是什么？”

　　梅佐先回答了一声“你看好”，然后把宝石往穆波泰的伤口上放了放，又说：“行了！你的伤好了！”

　　穆波泰一看，自己的伤腿果然恢复如初。他高兴得连声道谢。但他不明白一直放在围腰布里的宝石，为什么会跑到梅佐手里去了呢？他问道：“你手里怎么也有宝石？宝石不是一直放在我围腰布里的吗？”

　　“现在放在你围腰布里的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快丢掉它吧！它一文不值！”

　　“它不是你送给我的宝石星吗？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它呀！”

　　“你上当了，朋友！基托科早就把它偷走而换上这块普通的鹅卵石了。”

　　“噢！怪不得大象踩伤了我的腿，原来护身符没有了。可你又是怎么要过来的呢？”

　　“我刚才到你家去了一趟。”

　　“你见到基托科了？她会把宝石痛痛快快地给你吗？”

　　“当然不会！她把我拒之门外。是我用计把宝石要过来的。”

　　梅佐向穆波泰讲了一遍向基托科要回宝石的经过。这时穆波泰说：“你应该揍她一顿，梅佐！啊！这个坏良心的女人！她背叛了我！你看着，梅佐，我一定要狠狠地惩罚她！我要挖掉她的眼珠换上水！”说完，穆波泰就急匆匆地往回走，他要马上惩罚基托科。

　　“别急！你听我说！”梅佐一把拉住了他，“你应该先把宝石再放进你围腰布的结里呀！”

　　穆波泰伸出手去接宝石。宝石在梅佐手里还是金光闪闪的，可一碰到穆波泰的手立即就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鹅卵石，掉在了地上，而且还砸伤了穆波泰的腿。穆波泰惨叫一声，又成了残废。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阵心酸，眼泪夺眶而出。他喊梅佐，但是听不到回答。他怀疑自己的命运不好，刚刚登上了幸福的高峰，忽地又掉入了痛苦的深渊。

　　“梅佐！梅佐！”他还在不停地喊，“你在哪儿？你怎么不来救我了？”

　　梅佐微笑着走到穆波泰身边，握住他的手。这时，穆波泰手里还攥着那块普通的鹅卵石。

　　“你听我解释，穆波泰，”梅佐亲切地说，“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那儿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儿一切都是美好的：那儿的主人从来不虐待仆人；那儿的人吃了亏就算了，从来不去报复；那儿的人从来不干丧良心的事。穆波泰，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吃尽了苦头，但是你也不应该以恶报恶呀！基托科害过你，这不假，可她是一个胆小的女子，如果你去威胁她、报复她，会给她带来不幸的。同时你还要同情所有处境困苦的人。只要你保证做到这些，我相信你手中的鹅卵石还会发光，还会变成宝石，还会成为吉祥之物，因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穆波泰点了点头。梅佐又说：“站起来吧！你的腿好了，因为你已经听懂了我讲的话。”

　　穆波泰站了起来。真是奇迹！他的腿果然又不瘸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问梅佐是不是做梦，梅佐笑而不答。

　　突然，又一个奇迹发生了：穆波泰手中的鹅卵石又放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太好了！梅佐！”穆波泰说，“我懂了！这一切都不是梦！是你捣的鬼！可你真的就是梅佐吗？”

　　“随你怎么说吧！穆波泰！你叫我梅佐也行，因为你一直这么叫我，也喜欢我这个名字。但实际上我叫穆托托，是天上的一颗星。当然，穆托托跟梅佐可以说是一回事，因为星星就是天空的眼睛。你看，穆波泰！当太阳落下去以后，天空中不是有许许多多的星星吗？那就是天的眼睛，不管你干了什么事，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以后还要离开你的。但是没关系，只要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我给你的宝石就会放光，你就会永远得到幸福。”

　　穆波泰想想梅佐的话，确实有道理。天上的星星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她们为晚上舂木薯的妇女照亮，她们为迷路的行人指明方向，她们还为胆小的动物壮胆……她们的心是善良的，所以也喜欢善良的人。

　　穆波泰自己动手用草编了一床褥子，用树叶编了一床被子，他要像大人一样独立生活了。

　　——《天的眼睛》

　　故事讲完了。最后，奉劝大家不要干对不起人的事，天的眼睛是看得到的！ 讲了100万次的故事·非洲（全两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