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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字三号面色惨白, 驾驶着飞舟, 毫不计较过度运转的阵法可能带来的隐患，用最快的速度朝东洲部云鹤宫飞驰而去。

　　下界之人由于所处环境灵力贫瘠, 从胎儿时起便会先天不足，气脉细弱, 在修真一道上难成大器, 哪怕侥幸进入上界，他们所不熟悉的浓郁灵气也会导致他们的修行之路愈发艰难，从下界而来的修士天生便弱于上界修士, 他们中也不可能出现任何强者——这个认知在数百年来传播甚广，在上界几乎成为了常识。哪怕是博闻强记如阳飞斐, 也从未对这件事产生过怀疑。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若是抛开这个条件, 阳飞斐对于云鹤尊者事件的推断没有任何错误, 上界能够威胁到云鹤生命的只有濯沧, 濯沧以及濯沧手下的势力若是不参与，哪怕萧问心能渗入云鹤宫内部，想要将云鹤尊者本人怎么样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下界的人像赵青说的那样, 进入上界之后修为不但会突飞猛进, 甚至连战法的效果都会有大幅度的增长, 情况便完全不一样了。

　　在赵青去往东洲部获取至纯灵石之前，杨文及熊达二人曾经去往界门处招揽新人，但界门处出现的人并不仅仅是下界隔三差五才能冒出来一个的金丹修士, 还出现了很多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界门处的元婴, 甚至是化神修士！

　　彼时因为信息的缺失, 阳飞斐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柳青青的咋呼也因为她平日里的不靠谱而完全被忽视了，但现在想来，在得知柳青青从某种程度上也具有预言能力的时候，他就应该回想起这件事并重视起来的，而不是等到现在赵青报出从未有人放在心上过的讯息时，才晚上一步联想到云鹤的预言！

　　“柳青青说过，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下界修士一定和我们有关系，”阳飞斐脸色极其难看：“现在假设她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群修士，多半就是云鹤尊者预言中说的‘那些本不该出现的人’了。那时我的分析便是有可能有人在下界隐藏了人手，只不过动作张扬，导致行为自相矛盾，但如果那人是萧问心，那便说得通了，提前将人召唤至上界确实是在嘲讽他的对手，不仅是云鹤尊者，也包括我们，而另一方面，也是给予那些人时间提升修为，为了打云鹤尊者一个措手不及——”

　　阳飞斐说到最后，忍不住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赵青的脸色要比阳飞斐难看得多，她眉眼冰冷，几乎能冻住一座火山，她知道的情报比起阳飞斐要多上太多，但直到阳飞斐将其细细解释一遍之后，她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次拯救云鹤的机会。

　　不提她原本有机会指出阳飞斐的认知错误，哪怕她只是随口告诉阳飞斐，云鹤曾经点名预言不能透露给柳青青，恐怕对方都能透过这一模糊的信息推断出柳青青的话也牵扯到挽救云鹤生命的机会，进而破解预言。

　　但她没有，她错过了。

　　对赵青来说，杀人实在简单，但救人太难了，尤其是去救一个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每时每刻机会都在溜走，假意被云鹤看透的命运在大肆嘲弄着赵青等人，用一个个巧合和思维盲点将她们耍得团团转。

　　即便还没到达东洲部，飞舟上的人其实都知道，他们早已经失败了，错过了云鹤的预言，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云鹤活下来的可能性实在很小。

　　“这是我的错。”赵青淡淡地说道：“我漏掉太多东西了。”

　　阳飞斐从未听过赵青说这样的话，立刻抬头去看她，正要出言安慰，却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愧疚或是后悔的表情，她只是在陈述自己认为的事实——也是，阳飞斐实在无法想象，赵青会为了什么愧疚或是后悔。

　　她的神情如同往常一样冷静，只更多了些冷意。毫无疑问，赵青并不会是沉湎于错过的事情当中的人，她现下还没有见到云鹤的尸体，那么便依旧要为了救云鹤而努力，而哪怕等她亲眼见到了云鹤的尸体，后悔也不会让一切重来，她不是占星师，也不是柳青青，她无法预知未来，只能等待一切发生，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去对结果做一个反应。

　　也许是杀了萧问心，毕竟对方毁了她的承诺，也许什么都不做，毕竟她与云鹤并不相熟，甚至因为那条只能剩下一个大乘尊者的预言，从某种程度上同云鹤是对立面，哪怕现下救活了云鹤，总有一天她也要亲手杀了云鹤。

　　阳飞斐不知道赵青会怎么做，也并不打算左右她的行为，无论她的选择是什么，阳飞斐都会为她奉献一切自己的力量。

　　但某些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可能有意，阳飞斐仍旧将视线转到了甲字三号的身上，后者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御驶处操控飞舟，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几乎要站立不住，一直跟着他的另外两个人表情也十分难看，他们都是云鹤最信任的人，想也知道，不论是利益上还是情感上，云鹤恐怕对他们来说都无比重要。

　　甲字三号并没有对赵青的话有任何反应，阳飞斐不知道他是因为太过专心而没有听见，还是因为全身心记挂着云鹤而来不及去计较，但他已经将失败的可能性同甲字三号说得明明白白，若是他仍旧要追究什么，阳飞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就在阳飞斐眸色泛起猩红的时候，甲字三号好像有了什么预感，如梦初醒一般站定了。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随后看向自己的同伴，将御驶的位置让了出来，待到另一个人顶上了，他才走到了一边，靠墙站着了，阳飞斐听见他口中在低念：“不能这么失态，由我来御驶不是最好的选择，冷静……”

　　好半天，甲字三号才抬起头来看向阳飞斐与赵青，前者眼中的防备实在一目了然，但甲字三号仍旧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此事不论是主人还是我，都早有预料，所以不管是各种结果，我都不会怪罪二位。”

　　这种话当然是假的，不论是什么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都很难做到如此坦荡地去面对重要的人离开的结果，必定会无意识地去怪罪他们，怪罪自己，甲字三号也一样，只不过他控制住了，又道：“即便我们早点发现预言的真相，又想办法拦住了你们口中的那些人，濯沧这边也仍旧会按照原定的计划到达云鹤宫，相比起来，也许拦住濯沧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

　　甲字三号的话并没有说话，毕竟谁都知道，若是拦下濯沧才是救下云鹤的关键，云鹤便不会给赵青那样的预言了，但他没有办法，他一定得说服自己才行，若不这样，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唯一与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正在恢复当中的熊达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声也不敢吭，飞舟最终安静下来。

　　虽然心中想要回去欲望无比强烈，但飞舟的速度并不能因为谁的心意而突破极限，等到一行人到达东洲部云鹤商会的据点城池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尚未进城，闪烁的火光便已映进了众人眼中，飞舟上的人纷纷心中一跳，甲字三号更是恨不得立刻便到达云鹤宫内，而等到看见城内的情形时，熊达更是险些拉不住甲字三号。

　　赵青第一次来时见到的那些繁华场面早已不再，灵石雕契的围栏，密宝铸造的房屋，全部都被损坏得七零八落，宽阔的道路上满是修士奋战而死的尸体，几乎没有活人。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道路上有三三两两明显不是云鹤城内的修士，正在大大咧咧地挑选尸体上的法宝与材料，甚至还有拘魂的，以至于直接将修为高深的修士的肉身直接收进储物袋的，场面令人发指。

　　“这群畜生——”

　　甲字三号怒吼一声，熊达连忙将他拽住，后者的修为比前者要低上一个小境界，若不是天生神力，几乎要拉扯不住。

　　然而这边将人拦住了，阳飞斐那边却是毫无一点办法，赵青只一抬腿，便直接从飞舟上跃下，在半空中时，纤细皓腕自腰间一抹，黑沉沉的宝刀便握在了手中，下方的人才反应过来，脑袋已经滚落到了地上，血溅满了那些被他们抢到手中的灵宝。

　　飞舟自入城便减速了，赵青并不抬头去看其他人的动向，只冷着脸，掐着遁法，一路从低空朝云鹤宫飞掠而去。

　　“迟早是要杀的，”她面无表情道：“左右也不耽误时间，不如去时一并解决了，免得事后寻得心烦。”

　　那些在城内游荡搜刮的人并不知道天降了这么一个杀星，起先时并没有防备，死得飞快，后来倒是有人反应过来了，纷纷举起武器抵挡——但并没有任何用处，往往是武器才举到肩头，便被赵青一刀连同脖颈一起斩断，死时纷纷诧异地瞪大了眼，似乎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青沿着主干道，一路杀进城内，手下至少斩了百来人，从一开始的毫无防备，到半途的试图战斗，再到最后的纠集抵抗，敌人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而她的刀也越来越快，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烈，在片刻都不曾停歇的屠杀与血战中，赵青进入了一种完全无人能敌的状态，不论修为高低，没有任何一个对手能在她手下撑过一个回合——直到挡在她面前的最后一个人人头落地时，赵青才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从化神到返虚的瓶颈竟然在这场杀戮中不知不觉地被突破了。

　　灵气大量地灌入赵青的身体，她却没有时间去充盈自己的气脉，云鹤宫的大门就在眼前，血的腥气和死一般的寂静让她回头看了一眼。

　　她来时乘的飞舟还在天上，不过速度缓慢，想来看到她的模样，阳飞斐等人也不会傻到就这么跟下来——也说不准，之前那种状态，她若是把甲字三号他们当做敌人一并斩杀了，估计也反应不过来。

　　不过现在并不是去检查地上有没有熟人尸体的时候，赵青收刀入鞘，不管不顾衣裙上浸染的鲜血，面无表情地踹开了云鹤宫的大门，朝里走去。

　　她现下已是返虚初期，不仅大乘之下无敌手，在面对大乘期时也有一战之力了，濯沧早已逃回南洲部，眼下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萧问心本人在这里——但无论如何，只要他尚未成为大乘尊者，对于赵青来说他就什么都不是，即便是本人在场，也不过多送赵青一个头颅罢了。

　　同外城的混乱与惨状不同，云鹤宫内竟然还算整洁，除了破碎的装饰品以及细微不可见的血迹之外，没有一具尸体，赵青的脚踏在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步子很快，不过片刻，便到了那扇熟悉恶俗的漆金大门前——云鹤曾说过这是萧问心的挑衅，他奋力顽抗，才终于保住了另外半面的正经颜色，而这次赵青推开门时，她发现，门的另一面终于也被萧问心漆成亮闪闪的，让人看了刺眼的金色了。

　　空旷的房间内，云鹤低着头，端正的坐在桌后，他用来“护体”的棉被不见了，身边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坐得比云鹤还要端正，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来扶着云鹤，让他坐得更直，这个人脸上带着一股过于夸张的开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眉飞色舞，但他看着赵青的眼神带着真诚的仰慕，甚至还有两分局促，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第一次见面的偶像一样。

　　赵青进门的那一刻，这个人的眼睛便黏在了赵青身上，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天呐，这……这真是……这是城里那些家伙的血吗？你太厉害了，白澒尊者！你这个样子要比当初我见到你时好看太多了！真的！”

　　“话又说回来了，这是我们正经第一次见面呢，外面那些礼物如何？让你突破到返虚了？真是厉害啊，虽然说我有特意安排阵型，但说实话，也完全没料想到你真能靠那么一百多条人命突破呢！”

　　赵青的脚步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突破实在太过顺利，毫无坎坷，没有一丝节奏被打断的感觉，因为从外城杀到内城时，敌人的修为都是从低到高排列，太过理所当然了，她因为杀得兴起，完全忽略了——那竟然是对方有意安排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些可是从下界培养起来的人手，每一个都要花费比上界修士多得多的时间与资源，更别提那些化神返虚修士，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的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

　　然而这些人，就被对方拿来给她填刀了？

　　一直在喋喋不休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停下了话头，冲赵青露出一个过分殷勤的笑容，开心道：“瞧瞧我，一见到你就只记得夸赞你了，虽然是发自内心的，忍不住，但是总得正经自我介绍一下才对——白澒尊者，又或者赵青？赵姑娘？青青？我是萧问心，草肃萧，问心无愧的问心。”

　　赵青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放了他。”

　　萧问心眨了眨眼，说道：“放了……放了谁？嗯？”

　　他侧过头，看向云鹤，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放了这个小气的讨厌鬼？虽然说我是为了让他能好好迎接你才好意扶着他的，但是谁让你是白澒呢！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萧问心便毫不犹豫地收回了手，而没有他扶持着的云鹤终于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立刻歪斜着朝一旁倒了下去。

　　云鹤倒地的瞬间，赵青听见了黏糊的水声——那当然不会是水，桌子后的云鹤，恐怕没有多少生机了。

　　萧问心瞥了地上的云鹤一眼，耸了耸肩，冲赵青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反派boss上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