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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风波之后,公主府渐渐平静下来,朝中由裴君彦代掌君权,岳琅许桢等人辅佐,天钦府彻查了宁国府案和杨山谷一案,线索与证据先后浮出水面,呈于人前,坐实了宁国府和司皇后的冤情。
此案于谷雨之前,彻彻底底地还了天下人一个真相。
林府和宁国府被再度启封,重整上下,亦赦免了林煦和季望舒,许其留在楚京。
而宁国公的爵位,则由世子顾铎承袭,即日起,这宁国府便再度为他二人敞开,顾家人的灵位,也被请回了祠堂供奉。
而在宁国府被翻修了之后,顾铎与顾如许再度站在了那扇朱红的大门前,望着高挂的牌匾上,焕然一新的“宁国府”三个字,心中感慨万千。
“爹娘和叔伯们在天之灵,今日应当能瞑目了。”九次重生,顾如许也不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宁国府了,但今日,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顾铎看向她,微微一笑:“阿昭,回家吧。”
此刻,她终能如释重负地踏入这扇门。
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照着从前,一一复原,庭院中的桃花开得烂漫,恍惚间,总觉得似乎从未离开过这里。
只是当推开那一扇又一扇的门,却再也没能看到熟悉的身影迎出来唤他们的名字,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可惜物是人非,再难重现。
她不免心怀怅然,呆呆地在屋前站了许久,直到沈虽白走到她身后好,唤了她一声“十一”,她才回过了神,默默将门重新关好,走下了台阶。
他伸出了手,她亦心照不宣地牵住,冲他笑了笑。
“走吧,去找找我哥。”
宁国府一案的结果被昭告天下,在楚京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在加之新君即将登基,坊间议论纷纷,人心惶然。
虽然此案已有定论,郑承朝矜等人过些时日便要斩首,长生殿亦销声匿迹于江湖,司菀被暂囚于双懿殿中,就连裴君怀都不得相见,但此外宁青执在逃,阮方霆不知所踪,边关战事随时会起,朝中局势不稳,一时间也令人颇为忧心。
而此时,被囚禁于双懿殿中的司菀在得知裴君怀奉先帝遗旨,禅位于裴君彦后,便闹着要见裴君彦和顾昭,斥责他们逼宫谋反,然这座空荡荡的大殿中,已无人理睬于她。
迭珠看着她几乎疯魔的样子,不免害怕,可眼下的情况,她们大势已去,能留她们一条性命苟延残喘已是一种恩赐了。
她哭着劝司菀莫要再触怒新君了,但司菀又岂会甘心听她的。
“长生殿那边可有消息?”
迭珠都快哭出来了:“娘娘,咱们已经出不去了,如何能知道外头的消息?”
“不,不会的,他不会背叛哀家……”司菀心有不甘,“哀家怎么能让顾昭和裴君彦事事如意,快,取纸笔来!”
迭珠只得给她拿来纸笔,看着她写下一封信。
“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你悄悄从窗子翻出去,后边的守卫较为松懈,你带着这封信出城,去那座宅院里找他,他肯定会来的!”司菀郑重地将信交托与她,望能借此逃出生天。
迭珠心中惧怕,却又不敢违背于她,只得战战兢兢地将信收好。
待天色暗下来,她按司菀的吩咐,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翻窗出去,因心慌不已,还不慎崴了脚,强撑着往外走。
后门好像没有什么人把守,倒是逃走的好机会,她忍着疼,朝宫门跑去。
司菀坐在殿中,忐忑不安地等着,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起身去看,人已破门而入——禁卫军统领抬手就将已然被五花大绑的迭珠丢在了她面前。
迭珠被人塞住了嘴,无力地挣扎着。
司菀面色一变,裴君彦随后时步入双懿殿中,手中还拿着她交托给迭珠的信。
他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太后娘娘该不会以为,孤还会给你留一条后路吧?”
他当着她的面,将那封信置于烛火之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信烧成灰烬。
看着司菀愈发苍白的脸色,他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负隅顽抗,孤倒是并不意外,但你想离开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谋杀先帝,罪该万死,之所以留着你的命,是因为孤还有些话要对你说明白。你从孤这儿夺走的,孤都要加倍从你身上拿回来,阮延会不会来,孤一点也不在乎,他敢来,孤便敢杀。”
“你逼宫篡位,卑鄙无耻!”司菀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剐。
可惜她刚上前一步,便被一旁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裴君彦走到她面前,目光缓缓地落在迭珠身上,不紧不慢道:“这宫女年方十六,自幼便在宫中长大,算起来比三弟要小了几年,宫中并未记载她的出身,但孤查了查她的生辰八字,她被太官署的老宫女发现的那一年,恰好也是阮延出入后宫,在你身旁伺候之时。
若是孤没有记错,那年,你恰好失了一个还未足月的孩子,替你接生的女官早些年便不知何故暴毙了,但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当年诞下的,是个女婴吧。”
这意味深长的话,令司菀脸色大变,惊慌地望着他。
仿佛能猜出她要说什么,裴君彦淡淡地笑了笑,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你当年若是再心狠一点,或许就永绝后患了,但你偏偏把那孩子留了下来……司菀啊,你觉得你真的能在这云波诡谲的后宫中护住她吗?”
“你想干什么!”司菀心头一紧,试图拉住他,却被禁卫军一把推开。
裴君彦拔出了佩剑,一步步朝迭珠走去,在司菀的呼喊声中,迭珠渐渐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的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笑意中怀着一丝同情,却并无怜惜之意。
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对她道:“你这辈子还不曾唤过一声‘娘’吧,让她亲眼看着你死,你猜她这等铁石心肠之人可会有一丝悔意?”
迭珠听懂了他的话,难以置信地望向司菀,心中的悲苦与绝望令她试图哭喊,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而后,他拔高了声音,道:“此女身犯重罪,却妄图逃出皇宫,罪无可赦,就地处斩!”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锋利的刀刃,狠狠扎在司菀心上。
他手起剑落,刺穿了迭珠的心口,让司菀亲眼看着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亲女死不瞑目的样子,逼得她近乎崩溃!
“裴君彦!你混蛋!——要杀便杀!何苦如此折磨哀家!”她疯了一般想扑上去要他的命,却连他的身都近不得。
他利落地甩掉了剑上的血迹,回头望着她,目光冷漠如冰:“折磨?你当年害得我母后在被活活烧死,害得玉屏姑姑失去了儿子,你在这跟孤说‘折磨’二字,这些年,孤每一日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断骨一泄心头之恨!
当年你将年幼的四皇子推入深冬的池水中,看着他淹死,逼疯杜嫔,这笔账,你以为孤不会同你清算吗?”
闻言,司菀腿脚一软,震惊地望着他:“你有何证据!”
这件事她自问做得十分隐秘,更是亲自动手,怎么可能被他晓得!
他冷笑一声:“事到如今,孤处置你还需要什么证据?你我之间还不算完,你不是要阮延来救你吗,孤已经替你放出了消息,今夜子时,若他不来,孤便要你的命,你猜猜害得他家破人亡,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他可还会来救?”
“不!……你想做什么,如此还不够吗?”司菀终于意识到他的意图,试图阻拦,却又如何能与他抗衡。
裴君彦下令,将她捆在椅子上,搬到廊下,静静等待。
一更天已过,二更将至,昏暗的宫道尽头,终于出现了阮方霆的身影。
他今日没有着黑袍,为了混入宫中,他换了身侍卫的衣裳,摘下了鬼面之后,伤痕累累的面容更为可怖。
他遥遥望着双懿殿廊下被困住的女子,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甚至裴君彦就在她旁边站着,他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握着剑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禁卫军缓缓朝他逼近,躲在墙头的弓箭手也蓄势待发,司菀望着他,暗暗收紧了拳,低声对裴君彦道:“放他走,哀家任你处置。”
裴君彦此刻的神情,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极为自不量力的笑话。
“你拿什么同孤谈条件?你二人私下里做得腌臜事,孤可以不外传,但你二人,孤留不得。”
“你!……你的心肠怎么这样狠!”司菀悲愤不已。
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孤的善心可没有多到能匀给仇人。”
他抬起手,禁卫军手中的刀刃便一齐指向了阮方霆。
阮方霆握紧了手中的剑,似是晓得自己今日难逃一死,望了裴君彦一眼后,便朝着司菀奔了过来!
裴君彦一声令下,千百利箭顷刻齐发!密如落雨,朝他射来!
阮方霆置身于万箭之中,拼了命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带司菀离开这。然而仅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应对严阵以待的禁卫军。
片刻功夫,他已然身上便多了十余道伤口,第二拨箭矢已上弦满弓。
逼到极处,他丢出了手中剑,意图刺杀裴君彦,然他到底是低估了裴君彦的武功,他的剑还未触到裴君彦的衣角,便被卸去了气劲,落在地上。
裴君彦眼中杀意陡然而起,格杀勿论的命令响彻双懿殿。
刹那间,四周流失齐发,已然没了兵刃在手的阮方霆已如瓮中之鳖,尽管负隅顽抗,还是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他身负十余利箭,血染红了衣衫,止不住地往下滴,他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望着司菀的方向,一步一步艰难地走来。
裴君彦没有再阻止,看着他如虫豸般爬到台阶上,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解开了司菀身上的绳索,而后便再没有力气动弹了。
“阮延!”司菀惊慌失措地俯下身去托住他的身子,他身上插满了箭,一开口便止不住地呕血,无论她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对不起……”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固执而愧疚地地望着她,“没能护住你,对不起,我食言了……”
“你别说话了,别再说了……”司菀看着他浑身的血,不知如何是好。
他,眼前渐渐暗了下来,楚京的天离他越来越远,他晓得自己快死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好像终于握住了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他,永远不会是他。
能让她伤心落泪,奋不顾身的人,是大周的柱石,是宁国公顾昀。
她卑微的爱慕,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哪怕要去宁国府做个妾室,哪怕她熬了几宿才绣出来的荷包,在顾昀眼里还比不上司茴随手折了一只纸鸢,她也甘心情愿。
她这一辈子,求而不得,得而复失,令人叹惋。
最后只能铤而走险为自己的儿子争上一争。
当初有多爱,后来便有多恨,亲手毁了顾家后,她的心也在顺天门下跟着顾昀一起死了。
但他该怎么办呢?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放不下她。
能为她而死,或许也算一种归宿吧。
到了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想起,三月初春,桃李满城,芙蓉花下回眸一笑的那个碧衣女子。
她也曾笑得那么明媚,那么好看,让他就这么沉迷了一生一世……
沾满鲜血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司菀心头一紧。
“阮延……阮延!……”她抱着他的尸体,惊慌失措。
裴君彦冷眼看着这一切,下令将他们拖进双懿殿。
一桶一桶的清松油被提进来,泼在墙上,柱子上,帘子上……
当看到屋外的火光时,司菀终是笑出了声。
冤冤相报,因果轮回,司蓁受过的苦,如今就要轮到她头上了。
她望着眼前的男子,魔怔了一般笑着:“裴君彦,你终会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这就与你无关了,你欠我母后的,这便算是还清了,来世转生,你我亦两不相干。”裴君彦置若罔闻,手执火把,亲手点上了第一把火。
沾了松油的布帛转眼烧了起来,禁卫军于各处点火,双懿殿转瞬间,便陷入了熊熊火海。
司菀坐在双懿殿中,抱着死不瞑目的阮方霆的尸身,撕心裂肺地笑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早已是孤身一人。
谁都不会来了,无论是羽林卫,裴君怀,亦或是她心心念念了好多年,又被她亲手害死的顾昀,谁都不会来了……
裴君彦转过身,一步步走下石阶,望着漫天星辰长叹一声。
“今日,双懿殿不慎走水,太后司菀,殁。” 夫人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