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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吗?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朝夕这时到也冷静下来,不恼了。冷笑问道:“若我不进去,你们预备怎么办?是打算随便找个人行礼吗?……也是,反正这大红喜盖一罩,是圆是扁都无甚区别。那么接下来是要这个人继续冒充我到底呢,还是要将我杀人灭口?”朝夕倪了倪身边围着的人,反握住芷澜颤抖的手。她此刻有些后悔没有将宁浩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带在身边,反是让她去护卫嫁妆了。与其说是护卫,她到怕是监视,这才对她心有芥蒂的。
伯恒似才被朝夕半是讥讽鄙夷的气势震慑到,拿正眼瞧着珠帘缝隙中那张不甚清晰的脸,眼底被这颗慧黠、通透的心惊惧到。
“宁小姐说笑了,您若不进去自然谁都逼不了您,您是堂堂定远将军的女儿,又有谁能冒充得了您?只是这抗旨不尊的罪相爷府这百条人命可担不了,还请宁小姐到时别拖累了相爷可好?”伯恒说的谦卑又不失圆滑,全把责任推给朝夕,轻轻地点拨,也暗示着宁府抗旨的下场。利害关系全挑明了,任她自己选择,既不显得相府仗势欺人,又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朝夕后退一步,就着芷澜的搀扶,望向相府高冠耸立的墙院,雕琢精致的檐廊下斜鹤飞云入鬓,器宇恢弘的建筑,心底里升腾起一股悲凉。她终于无可避免的将自己送进了这座金丝笼,过程却是那样可笑。
“走吧。”她挥了挥手,步履从容,不再做过多的停留。
伯恒望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苍凉和无奈,仿佛她即将要赶赴的是刑场,又仿佛她是砧板上的鱼,在滚烫的油锅中无力挣扎。伯恒向隐在黑暗中的男子行了个礼,男子唇角意味不明,肩头隐有几片残落的梅瓣,显是早就在此。他既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也不知对那女子是何看法,反是赞许似地说:“没想到她这么会忍。……如果一定要娶一个方能消除西凤帝的戒心,那么,她将会是个很好的傀儡,不是吗?”
伯恒点点头,心底却不似嘴上说的那么坚定,他总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女子面上当真不露一丝破绽,可她那眼神太过犀利幽深,恍如会说话,又能读懂人心。被她这么看着,连灵魂都要吸附进去。可再细看,凤眸如珠,媚眼如丝,透着股清泉般净澈明亮,纯粹干净,又觉得那是双美得如碧澄星光般璀璨的眼,不沾染一丝杂质。即便除去了那张不甚分明的脸,都无法忽视那个人的存在。这么个人,为何在过去会被彻底的忽略?还是她太过刻意的隐藏自己?就像他们百般刁难,她居然都能隐忍下来,这绝对不是一般世家小姐该有的风度,也绝对不是一个单单爱慕相爷的女子会耍的心计。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令他心惊,相信不止是他一个人看在眼里。
男子优雅转身,身后连绵飞絮的梅花如一朵朵白色的雪花般在空中旋舞,清绝邪佞的瞳眸闪过一抹厉色,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狠厉决绝:“她最好只是一个傀儡,否则就是在自寻死路。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两种人吗?”不等伯恒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一种是很笨却自以为聪明的人,太过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另一种是明明聪明却装得很笨的人,那种人其实已经聪明到懂得敛其锋芒,保护自己。只不管哪一种聪明,都是在自掘坟墓。”在他面前,只有足够忠心的人,没有会耍小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往往会威胁到别人。而他,最擅长掐灭威胁。
西凤朝的婚礼简单古朴,繁缛的礼节过后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自她到相府后便无人再刁难,走过场的形式也异常利落。在西凤帝的亲自主持下,这场婚礼的另一主角终于出现,在喜娘的搀扶下牵着红绳一端的她完成了仪式。
等她捏着酸软疲累的身躯瘫坐在满是殷红的绣房中,芷澜却意外兴奋,不停诉说着今日在喜堂上见着司夜离的种种。那俊美如星的眸子耀目慑人,修眉如剑,长睫如扇,唇若如樱,白皙无暇的纯净脸孔,丝毫不见一丝烟尘气息。红绸缎将他墨色的长发松绑着,乌亮柔美的光泽,仿佛风一吹便能扬起他散落的碎发。裹身的大红喜服紧紧将他完美的身躯展露无遗,纤长的腿,秀白的指尖,连那若有似无的笑竟都能牵动人心,邪魅惑人。
朝夕将绣房中的喜娘与其他两名丫鬟都遣出了门外,她实在没有更多的心思再去应付她们,她只想静静来适应一下这未来的崭新生活和她的新身份。
素手执掌开窗棂,北边天际薄霞渐隐,际幕透着股暗灰色的黑暗气息,几欲将云层笼罩。彼时不过刚过申时,显没有太阳下山之势,霞光与云彩却被幽暗遮蔽,黑云浮动,瞬息万变。顷刻间,白光隐透云层,透出点点光芒,照射向大地。黑云积聚着白云,相互衍生相互侵吞,又无法被另一方全部侵吞。看着这诡谲的天气,她心有不安,这昭示着北方的异变不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恰在此时,烛台里的龙凤烛熄灭了。芷澜说的唾沫横飞,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坏了,连着嚷嚷说这是不详的预兆。
朝夕让芷澜把烛火重新点亮,又唤了宁浩指派给她的暗卫,“竹溪,你去偏厅打探下北魏国的使臣有何动向,最好能打探出北魏国近几日有何异动,如果使臣匆匆回国,那你就暗地里跟着一起去,有任何消息都飞鸽传书回来。”
“是。小姐。”竹溪利落翻飞的衣袂消失在黑暗里。
“小姐,她是老爷派了护着你的人,她走了你怎么办?”芷澜娇嗔着抱怨,他们在相府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欺负了也没个会打架的人。
朝夕凝视着烛台上跳动的火焰,明灭交暗,不时有星火爆出嗞啦的声响。她用发簪拨了拨烛芯,沉吟道:“不是还有你吗?”
芷澜勾了勾唇角,笑着斜倚向朝夕,“小姐放心吧,芷澜会保护你的。”
凤眸微瞌,撩起妩媚的笑靥,霎时折煞无数繁花锦黛,竟是连芷澜都看痴了。她很少笑,浅薄的唇角会在愉悦时微有漾起。她从未想过要谁的保护,在过去的岁月中习惯了只依靠自己,她若有事便都是大事,谁都救不了。因从未想过得到温暖,才会倍加珍惜,她其实很容易满足。
朝夕不说为何要派竹溪跟踪北魏国人,芷澜也就没有多问,两人玩笑着。风撩动的竹叶碎地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亦步亦趋朝他们在的楼阁挪近,芷澜一惊,连让她端坐好。
门外响起惶恐地叩拜声:“奴才给甄主子跪安、给黎主子跪安、给……”话未说完被接了过去,“别行礼了,我们是来看新夫人的,还赶着给新夫人敬茶呢。”女子们婀娜地从跪地的奴才身边走过,嬉笑着簇拥推开主殿。两个被遣来服侍新夫人的侍婢们张了张嘴,抬头迎上彼此惊讶的目光,无声说着这不合规矩,却又无人敢阻拦,只好又低下头跪在门口。
“姐姐,妹妹们赶着来给您和爷贺喜来了,这可是我们私藏的宝贝,平日里舍不得用,都给您送来了。”说话的女子仪态万千,着水湖色烟波裙,外罩碧蓝色大氅,倭堕髻上堪堪攒着的金步摇,随着女子的走动步步生辉。张扬跋扈的凤尾余光扫向贴身丫鬟,丫鬟机灵的将怀中的锦盒拿出,盒盖打开。
闻声而来的芷澜阻住了女子们前进的脚步,将他们隔在屏风外。苏绣的扇面上一面绣着万里河山,一面绣着滚滚沙漠,都是浩瀚大气的神笔。每一笔都透着绣工之精妙,神韵之灵动,恍如就身在这青山绿水间,感受着每一片土壤的气息;转身又恍如置身在漫天的黄沙中,被那气势磅礴所吸引。
朝夕就隐在这白绢薄透的屏风后,冷睨着这些不速之客。她斜斜地倚在卧榻上,把玩着玉蔻的指甲,她早就听到了他们讲话的声音,没想到司夜离的小妾们这么等不及要上门,她就且看看他们是来找茬还是来挑衅的。
水湖色裙衫的女子眼波流转,滴溜溜的眼珠左右张望,在姚红色的婚房里肆意打量,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见许多用封条贴住的喜字箱子摆得琳琅满目,不动声色拉了拉身旁鹅黄女子的衣衫。鹅黄女子着浅白色翻边大氅,氅襟绣以暗丝坠成的水荷,碧绿盎然间一抹脆嫩的藕白,如一朵出水的芙蓉,端得小家碧玉,玲珑秀美。
鹅衫女子羞怯的低垂着头,状似不经意偷偷瞥了眼房中的摆设,敛眸再不敢多看半眼。
他们以为房中有屏风挡着,旁人很难发现自己眼底流露出的神采。朝夕从屏风的扇面中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皆因这种绣着双面绣的屏风乃当世罕有的绣工所绣,扇面的一面能透过白绢看到另一面,另一面却不能。白绢的丝线以鲛纱为原料,复以繁杂的“独步穿杨”刺绣法,才有了这世所无双的珍宝。说起来,不诺看在这价值连城的鲛纱上,杜丽娘可不会那么好心帮她这个忙。她这婚缔结的匆忙,自个儿到现在都云里雾里,尚有许多事都需要慢慢弄清楚,自不会再去牵扯过去的人事,以免招来祸端。
她是宁朝夕,只是宁朝夕,一个凤都城里人人得以唾弃的无能贵族千金。 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