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读懂“十四五”:开局之年,中国经济将如何踏上新征程(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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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市场生死劫

  没有银行的日子

  1809年,詹姆斯·麦迪逊成为美国第四任总统。与杰斐逊一样,麦迪逊也出生于弗吉尼亚农场主家庭。除了相似的出身,麦迪逊还是杰斐逊的亲密战友,杰斐逊任总统时的国务卿。

  两任总统一脉相承,对银行的态度都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只不过麦迪逊与杰斐逊相反,从支持银行转向了反对银行。麦迪逊接任总统的时候不再是反汉密尔顿主义者。相反,他认为银行有存在的必要,但是美国第一银行的制度有待改进。

  所以,美国第一银行应该改良,最重要的理由有两条:

  ——联邦行政及司法权力不应该把手伸向金融,同样,金融的边界也不应该延伸到行政或司法。美国第一银行成立的最重要的任务是整理国债,美国联邦政府欠的钱太多了,不应该由国家银行体系偿还,而是应该把责任交还财政部。麦迪逊这种金融直觉无疑是正确的,金融不得向财政透支已经是当代常识,更何况第一银行是商业银行,就更不应该向财政部融资。麦迪逊这样描述自己的观点:如果美国国会有权仅仅因为需要钱就成立银行,那么,它可以成立任何一种形式的商业主体。这样下去,联邦的权力将会无远弗届。

  ——美国的国家银行不应为私人牟利。为避免美国第一银行权力过于集中,在杰斐逊的斡旋下,联邦政府在美国第一银行中仅有5%的股份,其他股份的主要持有者居然是殖民地宗主国的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以及其他欧洲投资者。此时独立战争刚刚结束,美英势同水火,大英帝国与原殖民地之间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美国第一银行的股东居然是敌人!

  按照麦迪逊的思路,美国第一银行并非罪大恶极,诸多弊端慢慢改正即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后面的美国历史可能会平和很多,遗憾的是,真实的世界没有给麦迪逊留出足够的时间。

  从杰斐逊任总统开始,英美矛盾就不断升级,麦迪逊刚刚接任总统,英国人就在美国北方边境不断惹是生非。1810年前后,英国人利用印第安人失去土地的悲痛鼓动并武装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在五大湖地区不断袭击平民,成为英军进攻美国的先锋。

  外敌当前,共和党和联邦党人第一次在一个问题上没有产生任何分歧——对英国作战,攻入加拿大,一劳永逸解决后患,打垮加拿大的英国人!就这样,工业品获得了巨大的市场,南方奴隶制庄园也会有更广阔的空间。

  就在全美同仇敌忾的时候,美国第一银行作为获得全美特许经营权的银行,其大股东居然是英格兰银行……

  如果仅从投资者稳定性和商业可持续性来说,英格兰银行也许是当时美国第一银行股东的最佳选择之一。可在民族大义面前,美国最强大的银行为英格兰银行赚钱,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匹兹堡一居民组织给美国国会写信称:我们成千上万的居民成为美国银行的奴隶,他们由于害怕冒犯英国股东和联邦董事而不敢凭自己的良心行事。

  在这件事成为社会焦点的背景下,1811年,美国第一银行专营特许状到期,向国会申请延期。这是一场近乎白热化的争斗,在众议院,赞成派和反对派的票数以17∶17打平,在参议院则是64∶63,仅仅以一票之差否决了美国第一银行特许状。

  人们对美国第一银行的态度耐人寻味,原来反对银行的共和党人态度相对温和,原来支持银行的联邦党人反而成了反对势力。

  朋友一旦变成敌人,就会比敌人更危险,因为曾经的朋友知道你的一切,甚至本身就是银行出身。州立银行在联邦党人中的势力远比在共和党人中强大,州立银行最痛恨的莫过于强大的美国第一银行。对中小银行来说,美国第一银行是天然的敌人——大家都是商业银行,凭什么你挡我财路?

  股东结构成为联邦党人攻击美国第一银行的最佳托词:美国第一银行的大股东怎么能是敌人的英格兰银行?还想延期?巴不得你关门大吉!

  1811年3月3日,美国第一银行失去了特许状(未停业清算,后来美国第一银行的主要业务并入波士顿银行)。

  乔纳森·休斯在《美国经济史》中对美国第一银行给出了盖棺定论的评价:

  历史学家非常同意,在第一银行的生涯中,其中央银行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它高效地完成了联邦政府的大部分财政工作,为州银行的扩张安装了一把安全阀……事实上,这正是其矛盾所在。第一银行并不是以调控机构的身份获得特许状的,虽然这些央行控制的举动被现代历史学家赞许,但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那是篡权。

  联邦党人或许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战争降临新大陆,国家没有强大的银行体系,那么联邦政府应该如何为自己融资?这些不是联邦党人考虑的事情,反正麦迪逊总统是共和党人。

  不幸的是,美国第一银行消失后不足两年,战争真的降临在新大陆。1812年6月,美国对英国宣战,新大陆本土陷入战火。

  原本这场战争应该没有悬念,美国从上到下都信心满满,早在杰斐逊时代美国主战派众议院议长亨利·克莱就曾放出狠话:征服加拿大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我确信光是肯塔基州的民兵就足以把蒙特利尔从加拿大版图上拿下来。甚至一向奉行“孤立主义的”杰斐逊本人也这样认为:与加拿大英军作战,只不过是向前进军罢了。

  美国人的信心是有理由的。当时,英国刚刚结束了对法战争,国力疲敝,驻扎北美的军事力量跟新大陆不在一个量级上。开战之前英国在加拿大只有大约5000名士兵,而美国在战争之初动员了几万人的军队,其中正规军7000人,另外还有10艘军舰。

  开战之初,美国人斗志昂扬,兵分三路直接攻入加拿大,趾高气扬,火焚多伦多。仅仅数月之后,气势汹汹的美国军队就丧失了锐气,被英军反攻进入美国本土,这是美国建国以来也是历史上唯一一次被敌人攻入本土。

  1813年,美国在战争中丧失了制海权,海运、渔业全部中断,到1815年战争结束,出口额从1.08亿美元下降到1000万美元。更糟糕的是,1814年8月,英军进攻华盛顿,战争过程与结果非常令人费解:美利坚合众国的首都有多达数千人的正规军驻守,居然败在了300名英军手中,然后,白宫被英军焚烧……

  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美国为何会败得如此狼狈?我们研究的视角是金融,具体来说就是金融发展对战争的影响。分析敌对双方,英国有强大的英格兰银行,美国正好在这个时段关闭了美国第一银行,或许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乔纳森·休斯在《美国经济史》中赞同这种观点,对美国失利的原因做出了如下解释:之所以战争打得“狼狈不堪”,完全是因为没有银行体系筹资,当时的情况是“政府在筹集战争资金方面遇到了很大的困难……由于没有银行,政府损失了4600万美元,因为他们不能以平价出售债券……”

  第一银行解体,美国虽然失去了一家全国性大银行,却收获了诸多新建立的州立银行和纸币。

  ——1811—1816年,美国的银行数量从88家激增到250家。

  ——银行拥有的铸币总量从1811年的1490万美元缩减为1815年的1350万美元。然而,在铸币总量减少9.4%的情况下,纸币和支票账户余额的总和却从1811年的4220万美元增长到4年后的7900万美元,增长了87.2%。

  市场原教旨主义者认为,自由竞争的金融体系效率最高,美国第一银行解体后美国的实践为我们提供了最佳的试错机会。

  原本按照汉密尔顿设定的金融体系,州立银行是无权发行纸币的。美国第一银行解体,这条联邦层面的法律在很多州被直接无视。在金本位时代,银行自由发行银行券并没有问题,只要限制在能保证兑付的范围之内即可。如果银行超量发行银行券,这家银行破产就是了。

  遗憾的是,金融体系里没有“如果”二字。当时的美国政府不敢让银行体系破产,战事忽起,联邦政府没有军费,只能依靠这些乱发纸币的商业银行筹资。美利坚合众国刚刚建立的时候,工业集中于新英格兰地区的马萨诸塞等6个州,联邦政府这些借来的银行券大多被用在这6个州的军需采购上。

  一开始,新大陆的世界就不看重联邦政府的权威,在新英格兰地区,厂家接受了纸币,当地银行却要求存入铸币,也就是真金白银。也就是说,新钞很大一部分都会向发行银行提现,这就要求有充足的铸币储备——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快,联邦政府就无以为继了,一是银行券采购不到军火,二是花出去的银行券搞得美国国内银行纷纷倒闭。

  1814年,除了新英格兰银行等少数几家银行,全美银行业开始大面积停止兑付铸币。有人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况:不兑现的纸币发行过多,贬值剧烈,有的甚至成为废纸,联邦政府由于接受贬值的和没有价值的银行券而遭受了大约500万美元的损失。

  现代商业银行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属于自负盈亏的企业,与实体企业不同的是,它具备更强大的信用和负债能力,可以掌握现金流。按照我们提出的金融第一定理,本金比利息更重要,某种条件下金融机构可以把本金当资本金用,不仅仅是金融机构,任何一家企业,只要掌握现金流,便可以生存下去,可以不破产;不破产就会消耗现金,此时就不会侵蚀股东,而是会凭借信誉吞噬社会资源。

  正因如此,金融业破产对社会经济体系循环的伤害是巨大的。

  金本位时代,银行超量发行货币本应由兑付机制自动调节。禁绝市场调节,等于让银行免去了经营风险和债务契约。既然不在乎风险,那么谁又怕自己利润更多呢?货币超发便成为常态,商业银行经常发行过量货币,根本不顾及自身黄金储备,结果显而易见,必然是全美国范围的超级通货膨胀。1811—1815年,新大陆批发价格指数增长了近90%,零售物价指数应该更高,可见通胀之惨烈。

  1814年,英国在欧洲大陆打败了拿破仑。经历了11年的对法战争,英国无力再远涉重洋打一场征服北美新大陆的战争。实际上,是拿破仑而不是美国自己拯救了这个国家的命运,如果没有对法战争,曾经征服了全球的日不落帝国,还能怕一个13个州的殖民地?这段时间英国的情况是这样的:英镑汇率贬值,英格兰银行也停止了兑付(我们曾在第6章做了说明)。在军事优势明显的情况下,英国放弃了对新大陆的再次征服,英美双方在比利时根特签订了《根特条约》。

  《根特条约》没什么实质内容,只是规定双方军队回到开战前的位置,换句话说,英美双方又回到了起点。美方谈判代表约翰·昆西·亚当斯(1767—1848年,美国第六任总统)如此评价这场战争:除了和平,什么也没有得到。

  美国真的什么也没得到吗?

  回光返照

  第二次美英战争并非没有结果,最实在的结果是给新大陆带来了无穷的金融灾难——看不到尽头的通货膨胀、日复一日的银行挤兑、几乎崩溃的金融体系、天文数字般的联邦债务……

  人们终于厌倦了金融危机,想到了汉密尔顿和当年的美国第一银行。1815年,时任美国财政部长亚历山大·达拉斯倡议建立一家新的银行。这也是无奈之举,面对日益严重的通货膨胀,国会必须做出决策。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还是当年那些联邦党人——跟着汉密尔顿发财的那些人,也是当年美国第一银行的获益者、如今的大银行家,几乎一致反对麦迪逊的建议。他们中有人这样说:共和党要设立的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破产的银行,它的存在是不光彩的,它将苟延残喘地存活。

  反对当然是无效的,联邦党人没法为联邦政府筹资,美国总统和国会不得不解决现实问题。1816年4月,麦迪逊总统在即将卸任的时候签署了《国家第二银行法案》,决定成立美国第二银行,特许期限20年。

  1817年1月,美国第二银行正式成立,总股本3500万美元。同样是为了防止集权,第二银行延续了第一银行的传统,联邦政府在总股份中仅占20%,按股权结构总统可以任命1/5的董事(共计25名董事)。正是这样一个原因,为第二银行将来的败亡埋下了伏笔。

  美国第二银行具备发行纸币的特许权力,特许权年限即指代此项。为了有利于纸币流通,联邦政府规定欢迎使用第二银行纸钞纳税,允许第二银行自行在联邦地界内设立分支机构。很遗憾,美国第二银行首任行长威廉·琼斯把金融生意干得热火朝天,这位行长在任职期间对向联邦政府贷款没什么兴趣,倒是热衷于投机,在金融市场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空手捞钱。

  美利坚合众国第五任总统是詹姆斯·门罗(1758—1831年),琼斯的任期与门罗重合。

  “门罗主义”是门罗总统的施政主旨,也就是今天孤立主义的源头之一。要想禁止欧洲列强涉足北美事务,不让美国走出北美,只要垄断北美话语权就可以了。当时,“门罗主义”还有一个常被提及的方面,美国在北美大陆扩展疆土,驱逐和屠杀印第安人。疆土的扩展,加上对印第安人疯狂的屠杀再次刺激了美国的土地投机,美国第二银行开门伊始就主要针对土地炒作放贷。

  琼斯不愧为危机制造者,当西部土地价格被炒作成天文数字时,琼斯和美国第二银行开始大谈“泡沫”风险。接着,琼斯突然收缩银根,砸低土地市场价格,自己再伺机杀入。

  琼斯治理泡沫的方式正确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众所周知,泡沫越疯狂越难以治理,因为,泡沫越疯狂,它使银行体系陷得越深。对待疯狂的泡沫,犹如看中医,需要对症下药,徐徐调理,不能用虎狼之药。

  每个人都知道泡沫很绚丽,每个人也都知道泡沫一定会破灭,但是,每个人又都期待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大傻瓜。泡沫因“大傻瓜”而形成,泡沫治理也利用了人们的“大傻瓜”心理,留给人们希望,以时间换取空间。

  治理危机必须恢复公众对宏观经济的信心,而恢复信心只能靠时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可以让人忘记伤痛,如果人们不能忘记伤痛,那么时间连伤痛者本人都将忘记,因为时间无限,伤痛或者损失有限。其实还是我们前面已经多次阐述的道理,治理危机就应遵循一字真经——拖。

  反其道而行之,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釜底抽薪只能造成断崖式暴跌,甚至导致经济崩溃。琼斯的玩法根本不是治理泡沫,而是制造危机。

  此时,真正的超级炒家早已离场,等待下一个轮回。有文献记载,美国第二银行的贷款由1818年秋天时的2200万美元减为1820年年初的1000万美元,土地和房产价格暴跌在所难免。

  仅仅在美国第二银行成立后两年,1819年,美国人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了经济危机——工人失业、商品滞销、银行挤兑,就连美国第二银行的一些分支机构也在危机中倒闭……有文献这样描述当时的形势:“悲观,满眼都是悲观……”“家中一贫如洗……寒冷的冬天,孩子们只能挨冻……孩子的父亲没有棉衣和棉鞋”。

  琼斯也许不会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在美国催生了一个新的政党——民主党,民主党最初成立的宗旨之一就是对抗美国第二银行,由此可见,美国历来就是一个建立在金融业上的国家,国家行为在很大程度上遵循金融定理。几十年内,民主党从一个小党派迅速成长为对抗共和党、联邦党的大党派。这绝非偶然,它从成立之初就抓住了美国政党政治的本质——对国家命脉金融业有足够的影响力。

  《美国民主党史》是研究美国民主党的扛鼎之作,作者小阿瑟·施莱辛格毫不隐讳地提到:

  1819年的经济恐慌以及随之而来的萧条,第一次使这种开始形成的反银行情绪明朗化,而且同反东部的思想偏见一道促进了杰克逊运动,这一运动形成了民主党。

  美国民主党,主要成员是农民、都市劳工,自称杰斐逊、麦迪逊思想真正的继承人,而现有的共和党人已经异化为原来的联邦党人。他们认为,建国道路应当遵循杰斐逊从政初期所设定的理想,联邦应该成为田园牧歌的典范,而不是让一群人依靠银行成为超级富豪。他们强烈反对商业银行,反对金融,甚至反对工业和商业发展。

  此后,民主党带来的思潮将在美国第二银行去留之间起到决定性作用。在提及这些之前,我们还是沿着时间顺序回顾美国第二银行自己的救亡吧。

  不得不说,门罗是一位英明的总统,在众多人选之中,他选中了尼古拉斯·比德尔。1822年,比德尔成为美国第二银行行长。很有趣,这位尼古拉斯·比德尔深谙银行之道,正是因为对银行太熟悉,他才很不情愿地坐上这个位置。总统门罗威逼利诱,最后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号才让比德尔就范。

  比德尔就任美国第二银行行长,这才围绕第二银行的存废上演了一段更惨烈的政商大战。

  十三从军征

  谈及美国第二银行的存废,安德鲁·杰克逊(1767—1845年)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的时候,杰克逊是一名民兵少将,在战争末期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这场战争中有一场著名战役——新奥尔良战役,美方主将就是杰克逊。此役是美国坐在谈判桌前的最大的筹码,杰克逊身先士卒率众击溃了英军,人们记住了他喊出的一句口号:要让新奥尔良变成英国人的硬核桃。

  从此,杰克逊得到了一个“老核桃木”的绰号,意思是此人非常硬气——对英军作战硬气,取消美国第二银行特许权也毫不手软。

  有人说,当一个人过了20岁,就已经过了半生。人在5岁的时候,觉得一年是一生的1/4,20岁的时候,觉得一年是一生的5%,按经济学递减的边际规律,20岁后的日子虽然很漫长,人类却对它根本没有感觉。

  或许这只是心理学上的一种假设,但人类童年、少年时代的经历将对一生产生重大影响,在杰克逊身上,这一点体现得特别明显。

  要想理解19世纪30年代美国第二银行存废之争,我们必须对杰克逊的少年故事有所知晓,否则很多事情难以单纯地从金融学甚至正常的角度来解释。这或许就是今天经济学已经出现的和心理学融合的趋势,相关流派被称为行为经济(金融)学。

  杰克逊是美国第七任总统,是第一位真正的贫民总统。1767年,杰克逊出生于美国西部一个小木屋中,他是一个遗腹子,母亲抱着他的时候只在想着明天的早餐,根本没有意识到襁褓里的孩子将成为后来的美国总统、美国第二银行的刽子手。

  杰克逊的家庭很不幸,独立战争中,他的母亲病逝,两个哥哥一位战死,一位病逝,13岁的杰克逊成了孤儿。中国古代有首乐府诗叫《十五从军征》,杰克逊入伍要早于这个年龄,即13岁。这位童子军从军一年之后被英军俘虏,因为拒绝给英国军官擦皮鞋,脸上被划了一刀,幸亏不是致命伤。

  总之,杰克逊的少年时代充满了各种不幸,他甚至没有上过几天正规的学校,直到成为总统时连文法拼写都成问题。杰克逊的传记作者巴西特教授曾经说过:在我们的历届总统当中,大概没有一个比杰克逊读书读得更少,并且在读过的书中懂得更少的了。

  参军之前,杰克逊还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少年,艰苦的战争环境造就了这个男孩坚韧不拔、宁折不弯的性格——只要认为是真理,就必须坚持。也许正是这种性格塑造了杰克逊的人生。

  对杰克逊来说,还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呢?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一切,甚至在被俘生涯中差点儿失去生命。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这种人生经历塑造了杰克逊的自信,让他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强大的敌人,还有什么比失去以上种种更痛苦的呢?杰克逊在当上总统之后曾经这样描述自己:我对一切问题都有自己的见解,见解一旦形成,我就公开加以推行,不管谁跟我走都一样。

  成人之后,杰克逊最强大的敌人不再是拿着滑膛枪的英国军人,而是在他眼中穷凶极恶的美国第二银行。青年杰克逊开始与银行产生交集,很遗憾,在交集中银行完全是反面角色。

  从军时代,杰克逊是一名民兵少将。所谓民兵是没有联邦政府拨付军费的,部署战役、调动军队、寄养配给都要自己凑钱。杰克逊没有钱,为了打赢新奥尔良那场决定美国命运的战役,杰克逊不得不央求时任国务卿詹姆斯·门罗,门罗向银行抵押了个人财产才筹措到了军费。

  为了民族大义、祖国独立,将士们连性命都不顾,银行居然对我如此盘剥,在钱上斤斤计较,青年总统焉能对银行有好印象?

  这不是杰克逊对银行产生坏印象的唯一原因。被银行坑惨了之后,杰克逊直接走到了银行的对立面。1788年,杰克逊移居田纳西地区纳什维尔镇,为一位律师服务。这位律师专门接与借贷相关的案子,遗憾的是,总统的雇主站在了银行的对立面——专门为债务人提供法律服务,击垮债权人,让债务变得没有法律依据。

  这门生意看起来很赚钱,为杰克逊掘到了第一桶金。在田纳西地区,杰克逊开始拥有自己的庄园、奴隶、马车。据说,当他出现在田纳西的琼斯伯勒时,他已经拥有两匹马、一群猎狐犬以及一名黑奴少女。这美好的田园生活,最终毁在了银行的手中。

  西进运动推动美国领土大幅扩张,在这场如火如荼的运动中,按照门罗总统的政策,联邦政府以很便宜的价格把土地出售给移民。例如,1820年,西部80英亩 土地售价只有1.25美元。由于农场面积一般都很大,西进运动的拓荒者支付不起这笔费用,大部分人还要向银行贷款。

  农场主的扩张是螺旋式的,一旦扩大经营就必须向银行借贷,银行借贷又需要通过扩大经营来还款,农场主的资产越来越多,债务雪球也越滚越大。

  杰克逊恰好生活在这段历史之中,未能免俗,也想在西进运动中实现财务自由。糟糕的是,这位未来的总统判断能力太差,最终折腾到血本无归。杰克逊出售了自己的农场,换回来一堆纸币,就在杰克逊兴冲冲地准备进军西部的时候,发行纸币的那家银行破产了,银行券变得一文不值。

  可想而知,杰克逊对银行会痛恨到怎样的地步。从此,杰克逊更加坚信杰斐逊主义,他认为:私人银行(第二银行,因为第二银行的股权分配仍然是私人持股多于政府持股,具有明显的私人性质,所以杰克逊称美国第二银行为私人银行)牟取了不正当的官方支持,僭越了不应有的特权,是货币利益集团与政府的勾结,是私人利益对公共权力的控制。

  接下来的事肯定更令杰克逊刻骨铭心,在先后三次总统竞选中,美国第二银行都起到了反向作用,为杰克逊当选制造障碍,为杰克逊的对手摇旗呐喊。

  1824年,杰克逊作为总统候选人参加竞选,民主党也第一次在美国政治舞台崭露头角,他们的主要对手是约翰·昆西·亚当斯。亚当斯出身名门,按常理说,当选应该毫无悬念,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杰克逊和亚当斯都没有获得半数票,亚当斯依靠众议院的支持才登上总统宝座,这一过程与美国第二银行不无关系。杰克逊无奈落选,将之称为“腐败的交易”。

  在任期间,亚当斯提出了一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匪夷所思的“美式体系”(American System),核心是在银行金融体制上,主张恢复联邦政府对全国货币银行体系的控制,为经济快速发展营造良好的金融环境。公平地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缺点是有点儿乌托邦。

  亚当斯想借助金融的力量瞬间超越英国,建立国家工业体系、国家福利体系、国家商业体系……仅靠美国薄弱的市场化力量无法完成,只能借助国家力量,而国家又只能借助银行的力量。很遗憾,“美式体系”的核心——美国第二银行未能完成这个使命,也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或许是缔造“美式体系”的原因,时任美国第二银行行长比德尔与亚当斯家族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与杰克逊的矛盾越来越深。最终,二人的斗争演变为一场意气之争,直接导致美国第二银行的特许状被收回。

  剑斩银行,保壮丽联邦

  19世纪早期的银行基本上投资俱乐部,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银行股份的出售使得小储蓄者可以购买多样化的投资组合的股份,各个银行的投资组合非常不同,而大家也都知道这一点。因此,它使得小投资者可以参与他们喜欢的当地企业的活动。

  ——乔纳森·休斯《美国经济史》

  亚当斯希望美国第二银行普惠于国人,第二银行却成了富豪俱乐部,各路权贵大显神通,取得了巨额贷款。《比德尔文件集》记载:时任美国财政部长阿莫斯·肯德尔从美国第二银行借款5375美元,参议员丹尼尔·韦伯斯借款17782.86美元……

  在80英亩土地只值1.25美元的时代,几千几万美元堪称天文数字。在金融市场上,先发优势无比重要,同样的1万美元,在不同时期拥有控制权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哪怕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投资收益的差别都会很大,如此大的资金量能给市场带来什么便可想而知了。

  美国第二银行嫌贫爱富,对普通公民悭吝不出,只服务于上层社会。普通人反对第二银行,因为大家都无法获得贷款;工商企业主反对美国第二银行,该行成立以来经常以清洗的手法操纵西部土地价格,顺带让企业主丢掉了原有的抵押物;州立银行也反对美国第二银行,理由很合理:金融市场怎么能由他们一家说了算……

  所有这些不满汇集到一起,最终导致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银行运动,主要目标就是美国第二银行。

  面对汹涌而来的反对浪潮,美国第二银行觉得自己非常无辜。银行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当然要贷款给有钱人,否则,对方不还钱怎么办;至于抵押、质押则是企业主贷款时自愿的,如今还不上钱,银行取消赎回权更是天经地义。银行也没有余钱,贷款放出去,拿不回钱来,让银行喝西北风吗?

  美国第二银行根本不为所动,比德尔认为经营决策不应被舆论左右,必须对经济形势有自己的判断并提出相应政策。比德尔的想法比汉密尔顿更进步一些:作为美国第二银行,必须要有独立经营的权力——管你联邦政府大浪滔天!

  在任期间,比德尔不遗余力地推进这两项权力——将美国第二银行垄断货币发行权法制化,并要求对商业银行体系拥有管理权。实际上,比德尔在试图建立一家中央银行,留下了很多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看来都很狂妄的言论:

  ——在权力上,它(美国第二银行)丝毫也不低于创立它的国家;

  ——中央银行应牢固掌握统一货币的权力,不能将财政金融权力让给数百家独立、不负责任而又危险的银行(州银行)。

  ——这个政府的管理的符咒,是完全与银行官员的特征和精神不协调的。他们应该只考虑银行的权力和那些管理它的人们的指示,并且,他们应该时刻准备着执行董事会的命令;如有必要,应公开反对总统和任何政府官员的个人利益和要求。

  现在大家应该知道为何美国第二银行遭到如此强烈的反对了吧?无论公众、联邦政府,还是商业银行,除了比德尔,没有一方喜欢美国第二银行。

  比德尔和美国第二银行激烈的行为让人们想起了1824年杰克逊落选。“美式体系”的倡导者们在幕后做了很多工作才让亚当斯赢得众议院支持,此时,阴谋论呼之欲出,报纸上出现了连篇累牍的报道,上届总统选举,最大的幕后黑手就是比德尔。

  在俄亥俄州,美国第二银行成了众矢之的。憎恨这家银行、憎恨东部、憎恨看来有利于东部的美国制度,在(19世纪)20年代的密苏里州是很普遍的。在肯塔基州,政治斗争是围绕着对债务人免除债务这些问题进行的……在田纳西州,反银行的情绪强烈到颇有打倒那些拥有州银行的政治家之势。

  公众情绪通常会同情失败者,人们把期望寄托在杰克逊身上,尤其是西部拓荒者。杰克逊不可避免地成为美国不满情绪的受惠者,并以人们所寻求的领袖身份出现。过去认为“老核桃木”在新奥尔良表现了爱国主义的坚定性,现在又把他视为政治上公正的象征,能将政府还给人民,使之恢复正常状态,这种看法是合乎情理的。

  很多人都希望杰克逊完成终结美国第二银行的使命,恰在此时,1828年总统大选开始了,杰克逊毫无悬念地胜出,这是民主党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获得总统职位。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杰克逊会立刻对美国第二银行进行清算,很有可能收回第二银行货币发行特许权。

  剧情却意外地反转了……

  杰斐逊反对银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也许杰克逊疑惑过,为何杰斐逊、麦迪逊就任总统之后仍旧放任美国第一银行胡作非为。

  当杰克逊自己坐到总统位置的时候,他开始理解这一切了。美国第二次独立战争给新大陆带来了无穷的灾难,战争结束、百废待兴,任何一个国家在经济起飞的时候都必须有足够的、具备一定信誉的货币,美国第一银行的兴衰完整地证明了这一切。美国第二银行纵有千般不是,也能保证联邦货币信誉,保证联邦货币发行,保证商业银行体系不至于过分扩张。公平地讲,美国第二银行的存在对联邦经济起飞还是有积极作用的,仅仅国家银行的存在就是对州立银行的威慑,“第二银行事实上创造了一种统一的通货,而这正是私人银行所害怕的”。

  杰克逊在就职演讲中丝毫未提及银行体系改革,反而在就职总统后不久开始肯定美国第二银行的作用:第二银行在许多方面还是对人民和政府有积极作用的,对于这个观点,我相信且留下了深刻印象。

  杰克逊第一次总统任期内,基本没有提及美国第二银行存废问题。有文献认为,因为美国第二银行特许期为20年,本届总统任期内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杰克逊置之不理。我却认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美国第二银行存废问题上一定会有先手布局,不可能等待最后一击。杰克逊采取这样的态度,美国第二银行也许不会有什么风险。

  历史无法假设,新旧交替之际,美国第二银行行长比德尔出了昏着。直到1831年总统任期届满之前,杰克逊也没在国情咨文中提及任何银行体系相关改革。杰克逊的沉默让比德尔和他的支持者过于自信,甚至可以说有些狂妄,开始深度参与总统竞选。

  很遗憾,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比德尔没有支持曾经支持过自己的杰克逊总统,可能是对总统青年时代的敌对银行有根深蒂固的成见吧。得陇望蜀,比德尔要的不仅仅是支持,还有特权,所以,他希望杰克逊总统下台。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就算杰克逊连任,也不能把美国第二银行怎么样,毕竟联邦政府要花钱。

  杰克逊的竞争者是亨利·克莱,此人在1824年大选时是亚当斯竞选班底的核心人物,美国第二银行则为克莱的活动提供经费。在克莱的建议下,比德尔和第二银行在1832年就提出了特许状延期申请,实际上,特许状在1836年才到期。

  如果杰克逊连任,那么特许权展期问题将在他任期最后一年进行讨论。众所周知,美国总统经常把棘手的问题放到任期最后一年解决。如果在特许权到期的时候第二银行申请延期,那么获批的可能性极大,历任总统实际上对大银行都多少有些依赖。

  比德尔提前4年申请延期,当时正处于大选交替之时,这完全是挑衅。这一行为的潜台词是这样的:美国第二银行是否延期,与杰克逊当不当总统无关!

  杰克逊虽然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美国第二银行,却对商界插手公共管理极其警惕。他在就职演讲时就曾经提出:纠正那些给联邦政府赞助与选举自由之间带来矛盾的恶习,以及抵消那些扰乱正当的任命程序和把权力给予或保留在不忠之力手中的因素。

  1832年1月9日,美国国会收到美国第二银行申请特许权展期提案。比德尔和他的支持者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变本加厉。亨利·克莱甚至在国会辩论之前公开宣称:假如杰克逊胆敢否决此议案,我就要否决他!

  比德尔的信心是有理由的。1832年6月11日,参议院以28∶20的票数通过该议案,7月3日又以107∶85的票数在众议院获得通过。当比德尔微笑着出现在众议院时,议员们争先恐后地向他涌去,人们纷纷与胜利者握手攀谈。

  7月3日当晚,比德尔在家中举行了盛大的庆贺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比德尔确信,杰克逊已经无力回天了——这就不是挑衅总统权威了,而是完全无视总统。

  就在比德尔忘情庆贺的7月3日晚上,杰克逊也拿到了提案。当晚,杰克逊对一位来访的朋友放出一句影视剧式的狠话台词: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原文如下:有我杰克逊,这银行就不能存在!有这个银行,也就没有我杰克逊!)

  按照美国宪法,杰克逊可以签署参众两院通过的议案,也可以否决。总统如果否决参众两院通过的议案,那么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杰克逊立即指示手下炮制了一份《合众国银行续期法案否决咨文》,明确提出美国第二银行特许期是非法的,不可能获得批准!

  第二银行拥有的一些权力和特权是宪法不曾赋予的,是对州权的侵犯和对人民自由的威胁……特许状赋予它的特权及优惠,使其股票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其正常的价值,从而把数百万美元赐给了它的股东。

  杰克逊抛出的问题具有很强的杀伤力,第一银行也曾面临同样的问题。联邦政府只占20%的股份,其他股份在普通投资者手中,而且这些普通投资者主要来自欧洲。美国第一、第二银行都已经权倾天下,怎么能让来自欧洲的投资者进行控制?又怎么能成为股东牟利的工具?这不是把新大陆的鲜血输送给欧洲吗?

  更重要的是,杰克逊在国情咨文中提到了一个全社会痛恨的弊端,也是美国第二银行确实没有解决的问题——当下的美国,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这是一份被传颂全美的国情咨文之一,没什么文化的杰克逊以雄浑的文笔对美国第二银行提出了质问!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有钱有势的人们无时无刻不想强使政府的一切法案服从于他们自私的目的。社会的差别在任何公正的政府之下总是存在着,才能、教育和财富之平等不能为人类制度所产生。

  在充分享受上天所赐的福泽和优越的工业、经济活动和美德的一切成果方面,每一个人都同样有权得到法律的保护,但如果法律在这些天赋的和正当的利益之外,还要加上一种人为的区别,去授予衔称、恩惠和特权,使得富者更富,有权势者更加炙手可热,那么,社会的下层成员——小农、技工和劳工们——彼辈既无时间又无像受惠者那样为自己谋取利益的手段,便有权抱怨他们政府的不公正。政府里没有必需的邪恶,邪恶只是来自政府的弊端。

  第二银行,凭什么你只眷顾富人?

  第二银行,凭什么你要涉足政治?

  第二银行,凭什么你可以超越法律?

  此时此刻,杰克逊与比德尔之争已经超出了正常政策博弈的范围,演变为一场对资金使用权的公平之争。杰克逊动用否决权,通过咨文行使立法倡议权。对刚刚走上崛起道路的美国来说,这无疑值得讨论。

  得知杰克逊发出国情咨文后,比德尔暴跳如雷,他吼道:这简直是一个无政府主义宣言,就像马拉或罗伯斯庇尔圣安东尼堡的暴民所讲过的那样。

  1832年总统大选,杰克逊以绝对优势当选总统,与克莱的票数对比是219∶49,选民票数也比克莱多15万张,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其反对美国第二银行的立场获得了底层民众的支持。有文献如此描述反对美国第二银行给杰克逊带来的声誉:在美国人民、自由职业者和小工业家以及工人阶级中备受爱戴。

  美国第二银行的特许经营期在1836年才到期,第二银行还有4年的生命。此情此景,比德尔发起了最后的反击。

  为了让第二银行能够续存,比德尔疯狂了。他下令让第二银行采取强力紧缩政策:收回对州立银行再贷款、减少直至停止再贴现……试图掣肘美国经济发展。

  以一人、一家机构之力挑战整个市场甚至国家,在任何时候都是自取灭亡的节奏,一家银行再强大,也不可能与天下为敌。

  原本总统否决议院议案的程序非常复杂,若议院再次投票通过则不需要总统再次签署。虽然这种事情极少发生,但毕竟是有可能的,比德尔所作所为把自己推入了绝境。强力紧缩给社会经济带来的伤害有目共睹,信贷紧缩、工厂倒闭、商业萧条、人民失业……

  这个时候,谁又会去帮助成为众矢之的的美国第二银行?

  1832年,杰克逊总统展开了反击,在内阁会议上公开提出美国第二银行经营不善,为了避免联邦财政遭受损失,总统下令联邦存款将不再存放在第二银行。为了贯彻这个指令,杰克逊甚至在一年内连续撤换了两任财政部长。

  众所周知,财政性存款历来是最稳定的存款,没有了联邦存款资金,第二银行实力呈指数级数下降,比德尔在特许权到期前已经没有可能与总统放手一搏了。1836年,美国第二银行特许状到期,该银行只在宾夕法尼亚州获得了一个地方牌照,此后,美国第二银行试图操纵原棉市场,结果失败了,它在1841年迅速被关停。

  关于美国第二银行的是是非非,已经有了很多辩论,也许,格林顿·范森的评价更为中肯:“(美国第二)银行的建立和兴盛,表明它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机构……它所发行的货币币值稳定,兑换方法健全,有助于州银行货币的公共信誉。”

  1845年6月8日,安德鲁·杰克逊因病逝世,留给子孙一把佩剑,上面写着:兹以此长保我壮丽联邦。

  旧金山金矿的悲剧

  美国第二银行销声匿迹,就连联邦存款也被杰克逊转到了被称为“宠儿”的州立银行,自此,美国银行业失去了教父。

  金融江湖失去教父是好事吗?人们很快就看到了答案。

  众所周知,美国是联邦体制,各州都别出心裁地拟定政策:1836年之后,有的州(比如得克萨斯州和阿肯色州)禁止一切形式的银行存在;有的州(比如印第安纳州和密苏里州)放开了银行牌照审批;有的州(比如新英格兰地区各州)则一事一议,一家一家地批准银行牌照;有的州(比如纽约州、密歇根州)则批准了自由银行立法,把银行作为普通企业对待,只要筹集到一定资本就可以组建银行,不需要银行特许牌照……

  经济学,或者说金融学,不同于自然科学,因为金融不能放在实验室里得出结论,一种金融理论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必须经过经济实践的检验,试错成本异常高昂。所幸,19世纪30—40年代的美国银行体系为银行体制发展提供了一次绝佳的试错机会。

  总体看来,1836年后的美国银行体系相对自由,以纽约州、密歇根州为代表,不需要准入核准,只需依靠市场自我调节。相对宽松的准入体制催生了一批银行,有的银行因实力太差被戏称为“野猫银行”。

  这段时间美国产生了多少家银行,我没有查到特别精确的数字,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随着银行数量的增加,银行券必然随之增加。不发行银行券,银行无以为生,银行券多了,货币就会骤然增多,通胀必将如约而至。

  失去了货币当局的约束,商业银行终于拥有了货币发行权。1832—1836年,短短4年间,流通中的货币从6000万美元猛增至1.7亿美元,货币增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市场上任意驰骋。

  在英美文学中,这个时期被称为“镀铜时代”,这是一个“没有资本的信贷和没有诚实的企业的时代”,金银让位于“无价值的纸币”,“各州银行正用纸片发行货币,就像一架蒸汽印刷母机。申请贷款时,不需要出示什么,只要说急需用钱就行……价格像青烟一般扶摇直上”。

  货币增发,资金会流入实体经济,会创造更多利润。问题是,实体经济与金融业互动有个过程,不可能立竿见影。偏偏人类的金融本性更看重眼前,不看将来,如果缺乏规制,那么,在更为巨大的利润面前,蓬勃而出的货币不仅会流入实体经济,还会流入投机领域,具体来说就是美国西部土地和大城市房产,进而又对后续资金产生示范作用。正是这个原因,信贷扩张往往与资产泡沫关联性很强,1836—1839年的美国便是如此,芝加哥、纽约等大城市房价涨幅高达3~6倍。

  危机的经济学内涵永恒不变,那就是一旦货币资金不能顺畅流入实体经济,投资品价格就必将被扭曲,飞翔的货币总要寻找去处。实体经济资金失血越来越严重,1837年,年轻的美国经历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全面性危机。原本西进运动创造了巨大的市场,根本不应该在经济起飞时刻出现这样的危机。

  19世纪是金本位时代,面对货币扩张,总有人率先挤兑黄金。这场银行界盛宴,不足一年就无法支撑下去了,1836年,整个美国已经找不到可以兑换黄金的银行了。恰在此时,1837年1月2日,美国财政部在银行体系提取了900万美元现金,整个市场立即在当月崩溃。

  原本炙手可热的房地产已经找不到买家了,接着,流通中的货币也出了问题,人们不再接受绝大部分银行券,而黄金又变得奇缺。

  接下来就是经济危机了,全美国房产、土地、股票暴跌,90%以上的工厂破产、商店关门,失业率奇高无比;接下来,危机席卷了全球,英国宣布禁止对美国运输黄金,同时停止对美的棉花贸易。

  危机状态在美国整整持续了11年,危机的拯救者——瑞士人苏特尔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

  1848年,一名工人在苏特尔的农场中发现了金沙,这是一个巨大的金矿。毋庸置疑,有金矿自然就有与货币对应的黄金,后来,苏特尔的农场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旧金山。旧时,这里确实曾有金子。

  巨大的金矿含量迅速弥补了流通中黄金的不足。有了充足的黄金供应,美国金融和整个经济体系才会恢复元气,否则,整个新大陆体系都有可能因为货币匮乏而失去生机。

  这一过程对于苏特尔来说却是一场噩梦。1848年,他的农场被全国各地涌来的淘金者践踏。人们一遍又一遍地翻找金沙,他的三个儿子为了保卫农场,被蜂拥而至的淘金者杀死,苏特尔自己则成了旧金山的流浪汉。

  在冷血的黄金世界,苏特尔在流浪25年之后猝死在美国国会大厦之前,临死前怀里还揣着要求法院保护他个人财产、返还金矿的诉讼状。 读懂“十四五”:开局之年,中国经济将如何踏上新征程(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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