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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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言
没有好的兴会,难以写出好的诗词。有了兴会,还得有词儿。没有词儿,就会茶壶里装汤圆——肚子里有,却倒不出。
不少人动辄侈谈意境,却很少注意到语言。流沙河说诗是“说一说”加“画一画”。而诗中之画,不是架上之画,到底还是靠说。所以意境妙与不妙,全凭语言。语言有味,意境大好。语言无味,意境能好,那是天方夜谭。
故曰:没有语言,成何意境!“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毛泽东),与“红雨无心翻作浪,青山有意化为桥”(初稿),只换了两个虚字,而意境相去不可以道里计,措语使然也。
诗词写作的过程,说穿了就是一个作者同自己商略语言的过程,就是玩味“推”字佳还是“敲”字佳的过程。——“敲”字搞定,一个意境成了。或如朱光潜说,“推”字佳(表明寺内无人),一个意境也成了。总之,没有脱离语言的思维(包括形象思维),也没有脱离语言的意境。
汪曾祺说,有人说这篇小说不错,就是语言差点,这话是不能成立的。就好像说这幅画画得不错,就是色彩和线条差一点;这个曲还可以,就是旋律和节奏差一点这种话不能成立一样。语言不好,这个小说肯定不好。同理,如果有人说这首诗的意境不错,就是语言差点,也是不能成立的。
诗有言不尽意,然无言更不能尽意。诗词语汇之贫富,及表达之流畅与否,决定了诗歌是否有可读性和耐读性。小说家说,只有一个名词,只有一个动词,只有一个副词,只有一个形容词,才能准确表达一个意思,诗词也一样。在你的语汇贮存中,永不要缺少那一个词儿。语汇丰富与否,永远是衡量创作水准的重要尺度。杨沫《青春之歌》出版时,茅盾讲了许多优点,说到缺点,只有一句——语汇不够丰富。
文学语言可以是口语化的,但绝不是口语。文学语言与口语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精练。诗歌尤其如此。“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黄庭坚)这段话过去被误解得很厉害,好像是诗语全都要有来处似的——其实别人打头就说有“自作语”,只不过“最难”。
自作语即不含故实的语汇,如“思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风”“明月照积雪”等。所谓出口成章。自作语常常表现为对口语美的一种发现——“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蜀妓)“难道天公,还钳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郑板桥)为什么这些诗语至今仍有语言感应力呢,不正是因其“多非补假,皆由直寻”么!
来处语即来自书本的、有出处之语,广义地讲也就是成语,这类语汇是作者博览群书,含英咀华,从典籍汲取或熔裁而来的,是读书受用的结果。运用得当,可使人于字面之外,产生更多的联想,故胜语更多。文人说“腹笥甚广”,老百姓说“肚子里墨水多”,意思是:谁读书多,谁有词儿,谁的语言能力就强。陶先淮《赠何诗嫦赴美留学》诗云:“中华自古擅风流,岂让欧洲更美洲?碧海青天凭寄语,嫦娥灵药不宜偷。”诗劝人学成归国。后二句语本李商隐诗,以嫦娥切诗嫦,尤臻语妙。
无论自作语还是来处语,用得成章,皆成妙谛。 啸天说诗.周啸天谈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