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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10月28日凌晨1点

　　/高专

　　唐家正高专信步在春城繁华的东风东路

　　1996年10月28日凌晨1点

　　霓虹灯眨动的眼睛里，赤橙黄绿的女人来回踱步

　　梧桐树下面，一位老妇人

　　夜一般漆黑的老妇人，衣衫褴褛

　　蜷缩在从城市捡来分类堆码的垃圾旁

　　身上盖着金黄的叶子，她睡得

　　如此香熟，仿佛农夫躺在秋收的稻垛边

　　城市的烟囱使星星睁不开眼睛，我俩

　　嘴里飘着酒香，走过去

　　唤醒她，要与她交谈与她握手

　　——我俩想倾听那些低弱的声音

　　——我俩想抚慰正在凋残的生命之叶

　　催促中，慵懒的她极其无奈地睁开眼

　　像睁开眼就习惯对垃圾分门别类进行整理

　　她先看看我俩是不是垃圾，归属哪类

　　只有垃圾才能让她清醒兴奋

　　垃圾是馅饼是身上的棉被

　　是照亮她的那缕阳光

　　垃圾外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交谈握手难道比两斤废纸板的重量还沉

　　去了，去了，去了

　　她喑哑的声音喊道

　　是啊，我俩惊醒的不仅是她

　　还有她的饥饿和苦痛

　　时针再跳几下，清洁工人的扫帚将搅醒她

　　她还将毫无遮掩地抵御黎明前的寒潮

　　天明，她还得像寻找失散的孩子一样

　　四处寻找垃圾

　　她谢绝这些真诚却无济于事的声音流入耳朵

　　这只能使她扑向一纸垃圾时

　　分神，垃圾被风刮得更远

　　去——了，去——了，去——了

　　不厌其烦失去控制的她挥手大吼

　　（选自2018年6月20日《A诗刊》“一首诗的诞生”）

　　导读

　　初读《1996年10月28日凌晨1点》，难免令人心酸而郁闷，或许还会激起某种义愤。两个“嘴里飘着酒香”的知识青年——一个诗人和一个画家，在子夜1点的街头执意要唤醒一个已然酣睡的老妇人，那理由听起来“高大上”：“——我俩想倾听那些低弱的声音/——我俩想抚慰正在凋残的生命之叶”。但疲惫不堪的老妇人显然对此并不领情，因为两个年轻人想与她握手交谈的诚意与善意，似乎不如能换取一点收益的垃圾，所以她只是反感且无奈地挥手让他们“去了，去了，去了”。此诗俨然一出看似荒唐实则颇接地气的微诗剧：它无情而平静地揭示了诗歌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诗人的理想在此显得苍白柔弱甚至不可理喻，诗歌与诗人之无用于此庶几可见一斑矣。但高专用诚实谦卑的现实主义姿态拯救了这首诗：因其不动声色地还原了生活与人生的真相，知识分子那种疑似行为主义的“天真与无聊”举止也因此获得了谅解。

　　这首短诗的讽喻意义今天读来仍然发人深思：面对同样的场景，现代聪明的诗人不会这么做也不会这样写诗了，因为他们大多学会了表演怜悯和习惯于在谎言中写出让读者潸然泪下的获奖作品。诗人的价值与意义固然有了，但这些在读者眼里，也许不如“一纸垃圾”——因为诗人和诗歌迄今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物质或精神上的“饥饿和苦痛”。（凌之鹤） 双年诗经：中国当代诗歌导读暨中国当代诗歌奖获得者作品集.2017-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