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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几年来,他头一次感到无比的震撼。
他的心像被放进了烧滚的油锅里,沸腾着、煎熬着,冒着无数的泡泡。
他紧盯着榻上这个昏睡的女人。
他头一次如此仔细认真地打量一个女人。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他看着她那发红发烫的双颊,那通红的眼皮,那干枯的嘴唇,还有在睡梦中那不安而颤抖的身体,听着她嘴里不停地喊着:“盈盈……别走……”
那一声声“盈盈,别走”,一声声、一字字,像一块块巨石,一下一下,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口,打得他无力还击。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步步,一步步地往后退,神情慌乱、脚步踉跄,撞到了身后的药柜也不知道,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纷纷滚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碎片。
前去请大夫的婢女回来了,正要来向庄主禀报。
刚一掀起珠帘,便见庄主靠着药柜,一脸惨白地盯着软榻上的夫人,脸上肌肉颤抖,神情痛苦,那原本俊逸的眸子里,变得有些充血发红,眸中流露出一种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像是痛苦,又像是内疚。
婢女大急,以为夫人又出了什么事,忙抢上前一步。
只听到西念琴低沉地怒吼道:“出去,全都出去!”
婢女见庄主披头散发,双目发红,脸色发青,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吓得急忙应道:“是,是!”
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便往外退去。
刚好撞到了端来散热滋补汤的小荷,滚热的汤汁泼了两个婢女一身,两人也不敢发出一点苦叫,急忙收拾了残羹碎片,退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庄主为何突然发这样大的火,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发火的庄主接下来会拿谁来开刀。
所有的仆人,都尽量远远地避开了,只留下一个听传唤的小厮远远地站在隐香院的院门口,他伸长了耳朵,以便只要庄主传唤,就能听见。
但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没有一点声音。
金刀峡的下人们,人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
这些日子里,庄里实在是太不太平了。
起先是小公子寿宴上那神秘的黑衣人捣乱,而后是婢女跳井的跳井,发疯的发疯,后来小公子又被莫名掳走了,至今踪迹全无,而后是苏公子苏玉轩的失踪,如今夫人却又病得昏昏沉沉,庄主变得越发地喜怒无常了。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幸落在自己身上。
药房中,西念琴见房外的众人都退去了,才慢慢地、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他艰难地,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榻上的孙春蕊,他站在软榻前,静静地凝视着软榻上昏睡的人。
他那双血红的眼里,竟滚落一滴热泪,那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孙春蕊的眼皮上。
然后,那滴热泪便顺着孙春蕊的眼皮,滑落眼角。
他那滚热的、沸腾的,仿佛被巨石击中,被油锅煎煮过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坐在软榻前的锦凳上,拉起了孙春蕊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脸边,他吻了吻那只滚烫的玉手,而后低声地、柔情地,用他此生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而真诚的语气对着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孙春蕊,喃喃道:“蕊,醒过来,好不好?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醒过来……蕊,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冷落了你,是我冤枉了你,都是我的错……盈盈的死,若要怪,只能怪我,是我用情不专,害了她,苦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了,不怪江晓风了,过去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醒过来,我们一起去找回我们的儿子,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只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说完,他将脸紧紧地埋在孙春蕊的手心。
软榻上的孙春蕊,那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
西念琴只觉得孙春蕊被他紧握的那只手似乎动了动。
他连忙抬起头来,见睡梦中的孙春蕊眼角满是泪痕。
“蕊!”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突然注意到她散乱的鬓髻间插着一只他从未见过的珠簪,那细细的银簪身没入发髻中,只露出一丝闪闪的寒光,黑发间的那颗白色珍珠却是显得有些异常地亮,那颗不起眼的比米粒略大的珍珠在孙春蕊的发髻间盈盈发光,那珠光简直有些刺眼地亮。
孙春蕊的头上除了那只珠簪,再也没有任何饰物。
西念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拔出了那只珠簪。
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珠簪。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支珠簪的来历,将那支珠簪放在了软榻旁的茶几上。
他没有注意到,那支被他放在茶几上的珠簪上的白色珍珠的光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他只觉得孙春蕊的手似乎不像先前那般滚烫了,再去瞧她的脸色时,他脸上的潮红竟然慢慢地褪了些。
她的眼皮轻轻地抖了抖,嘴里喃喃道:“水,水!” 埙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