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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五衰(四)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7248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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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正在沏茶。壶嘴中缓缓吐出的,是乳白色的薏米水,刚刚从火架上取下,顶起一个沸腾的水泡。分作两杯,一杯予林寒深,一杯予自己。

  林寒深是亥时到的。他身上还穿着朝服,上面有淡淡的潮气,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他是一下朝就来沈府寻了沈镜。

  两人刚刚坐下,沈镜还没开口呢,林寒深便连连摆手,从语气和动作中表现出极大的不赞同:

  “陛下特意嘱咐臣,不能对您提及任何朝政相关。”

  他苦笑一声。

  “丞相这一回,可是把陛下吓得够呛。”

  沈镜摸了摸杯沿,到底也没能找出一句有理有据的话反驳他。

  -

  文君衍是沈镜看着长大的孩子。

  比起生而高贵的文君仪,文君衍并不是书中所言的“理想的君主”。他的幼年在忽视与不公中飘零而过,在心里埋下了疯狂而不安定的种子。他依赖沈镜,像是要补回他不曾拥有的父子之情,兄弟之爱,师徒之谊。

  沈镜放弃花团锦簇走入他的冰天雪地中,陪同他一步步走到春天。而今文君衍也从未生出过河拆桥的心思,由沈镜牵着摸索向前。

  可沈镜就在那一日,九月十四,突然地昏倒在他面前了。

  沈镜的记忆里只剩下倒置的桌椅,还有突然便漫出眼睛的血,血,血从他的身体各处奔涌出来,抛洒在空中,落在他常寒不暖的脸上与手上。

  他患的不是寒症吗?人的身体,又总能如此迅速地给予大量的鲜血呢?

  沈镜思绪纷飞。

  还有,从这样冰冷的身体里流淌出的,竟会是如此温暖的血液啊。即使只是溅在了脸上,沾在了手上,也能感到久违的、与寒冷毫不相关的暖意了。

  他的世界就此陷入轰鸣的黑暗之中。

  等他无力地醒过来的时候,王太医正撩开沈镜惺忪的眼皮,检查他涣散而无法看清眼前之物的双眼。沈镜挣扎了好久,也没能够睁开眼睛,或是张开嘴,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好冷啊。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在冻结他的身体的同时,这寒冷正在冻结他的思考。

  今年的冬天,未免来的太过早了。

  过了很久,也许不久,他突然感到四肢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到那时沈镜才意识到他的怀里揣了两个汤婆子,可是并不沉重,被人小心翼翼地提着而只袒露炙热的那一面贴着他的腰腹。屋子里的暖气简直闷得有些吓人了,而这压抑的感觉总算将他从恍惚中推出来。

  “几时了?”

  沈镜喑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问答他的是一个异常沉闷的声音。

  “午时了。”

  “可今日已是九月十七了。”

  那是文君衍的声音,即便沈镜后来睁开眼,才发觉他眼角耷垂,眼珠里满是血丝,养尊处优的脸上也无缘无故地冒出几个燎泡,当时文君衍的声音也足够疲惫了。

  也足够冷酷。

  “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太医检查你的身体,说是病根不除又长期亏损,近来忧思过重又大喜大悲,这才突发急症。你的寒病进一步加重,现在,不用什么阴谋诡计,千军万马,只要一阵小小的冷风就能将你送去西天了,哈。”

  “陛下、臣……”

  “朕不允许你说话。”年轻的帝王这样说道。

  “你以为丞相这个位置,是只有你沈镜才做的好、坐得稳的吗?天下的聪明人千千万,若是一个不及你,那两个、三个又如何?贵为丞相之尊,你又何必事事操心、亲力亲为,你是放不下这权力,想牢牢地握在手里到你死,还是你觉得朕不够格做这个天下之主,非得要你看着顾着?”

  文君衍很少指名道姓地称呼沈镜。外人在时,他自然是依照规矩喊丞相,为了在世家前表现帝相不合,偶尔也会以讽刺的口吻喊他丞相大人;仅有两人独处时,他会亲近一点喊鉴之,或是打趣般地唤他丞相。

  而今直白地叱责出声,又是句句带刺声声含刀的,恐怕是气得很了,又觉得委屈,在拿反话激他。

  “朕已下旨,将你与秦闫连坐,关在府中思过百日了。这三个多月里,朝事你不准过问。”

  “朕可以做到的。朕不会让冬天带走你。”

  他的双手被人紧紧地握住,火一般的帝王燃烧着靠近他,将决心递到他的手心。

  “万箭齐发、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挨过了,步步为营、天翻地覆的算盘也已经达成了,未来是吉祥的日子,是春天,朕会让你看见,明白么?”

  -

  可若是说起自己的病,比起太医,最了解的就是沈镜自己。

  成化五年的时候,丞相病倒,修养数月。返朝前的最后一日,宫里来的太医结束了例行的诊脉看药,沈镜坐在床榻上,看窗外高高悬起的明月,如自己十九岁一般明亮而皎洁,问道:

  “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全呢?”

  老太医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镜从月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比从前多出许多纹路,变得更加有力,也握住了曾经不能拥有之物,又问道:

  “我距离终焉之日,又还有多久呢?”

  老太医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地上,冷汗连连,却一言不发。沈镜并不想为难这个在太医院鞠躬尽瘁了一辈子的老人,缓和了眼神。

  “回宫去吧,告诉陛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太医自是应喏。将要离开这个屋子的时候,黄发白须的老人犹豫着推开门,又缩回了手,佝偻的身躯更弯一层下去。

  “沈大人……恕臣冒犯,丞相您的身子若是好好休养,也许在五年内都能健康无忧;若是太医院研制出了新的药法来,八年十年,也是可期的。”

  “还请您多多保重。”

  那时来的太医仿佛告了丁忧,沈镜这两年便没有见到他了。此次问诊,沈镜便抓了一人聊起了那位——

  “啊,您说的是是何老大人吧,他在去年年初的时候留在位置上走了,陛下愍其诚心,给他家人发放了一笔不菲的告慰金。”

  “走得很突然哪。我前些年还常看到那位何太医。”

  “是啊,”年轻的太医被指派来给沈镜送药,不像太医院的老人们那样沉稳而寡言,和沈镜谈起了天,“人寿有尽,而这种鬼神的事情,纵然是为医者,又有谁能说的好呢。”

  “不过,”年轻人握了握拳头,朝气蓬勃的脸庞上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片刻的颓丧转瞬便从他身上退去,“救死扶伤之人,更要有不畏生死的胆魄,哪怕只是从鬼门关抢下一个,也就足以夸耀一生了。。”

  “你说得对。”

  沈镜将他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他裹紧了身上夹棉的外袍,努力镇静下来,不愿表现得瑟缩。

  就如同山崩,如同涨潮,天命之事,远非人力所能扭转。

  可年轻人总是跃跃欲试而不愿意服输的,陛下也是,眼前这位也是,沈镜自然也是。

  他还远算不得老。

  绝不会安分地听从命运降下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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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今,世家的羽翼已基本被斩去,颜家看似被手下留情草草放过,然而事实上,修灵已经整个把控了颜家。他对既成体系的世家有恨,与那些个老古董决计站不到一边去,你倒是可以拉拢一番。”

  “鉴之——”林寒深苦笑一声,“陛下千叮咛万嘱咐我,万不能与你讲起这些烦心事。你还是饶了我吧。”

  “摩清此言差矣。”沈镜推了推杯盖,“这次以后,我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也不会插手朝政了。若不在今日将心中忧思都倾吐干净,日后恐怕不得静养。”

  “这……好吧。”林寒深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答应下来。

  “你也说了,陛下此次是拿降罪的名头软禁我,让我好好休养。现在消息还没有走漏,等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京城定是一片腥风血雨。身为丞相的我也“倒台”,非知情人口中的话不会好听。陛下大权在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我走以后,若他入了误区,或是为人所诓骗,你为臣子,就要担起接受怒火和直言劝谏的责任来。”

  林寒深听此,愣了一下,问道:

  “鉴之此次离朝,时日几何?”

  沈镜面上露出琢磨的神色。

  “这个病就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若说要多久才能好起来,我也没个准数。”

  杯中的薏米水已然饮尽了。

  他半垂下眼,手指搭在茶盏上无声地敲击,带着宽慰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总要比上一回更久了。”

  “也好。”林寒深松了一口气,“您愿意彻底放下琐事去休养,总归是好事,陛下和摩清,都是如此期待着的。”

  沈镜伸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向左一点的地方,残留着一些他从皇宫回府时、在轿子里咳血留下的痕迹。当时轿子的颠簸令他脑袋昏沉得很,一口吐在墙上,又一头撞了上去。

  沈镜当时自认为擦干净了,还拿铜镜仔细端详一番,没想到还是留了些痕迹被人察觉……枕危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想来,应当猜不出事情的原委。

  自然,来见林寒深前,他重新梳洗了一番,再看不出下轿时苍白虚弱的模样。

  他就朝政详尽分析了一番,将可能的反抗和意料之外的情况提了提,又教给林寒深许多应对之策。末了,他才问了一句。

  “秦家处决的日子,理应定下了吧。”

  “是的。避免夜长梦多,陛下已经下旨,就在七日后,秦闫等三十三人于午时问斩。”

  这个消息并不算绝密,等问斩□□近,总会在京城传得人尽皆知,林寒深自觉沈镜从别处得来这个消息,也不费吹灰之力,便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了。

  七日后,那就是九月二十四,是个好日子。

  沈镜随即想起另一件挂怀之事。

  “你应该知道,秦侍郎,也就是秦枕危,并不在此次被捕之列。武卫军的一支拿着逮捕令去贺州,才知秦枕危先几日便偷偷离开贺州,想来是得了消息,跑掉了。”

  他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在叹息什么。就林寒深看来,也许确实是为这世上的阴差阳错感慨一般,谁又能想到,秦枕危能先一步逃离贺州呢?

  “我和他毕竟有着旧日情分。如果往后你有心,再帮一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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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沈镜的病,前面应该已经提的够多了,开篇的时候就讲了他前两年病倒过一次;重山阁围猎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并没有上山;飞英宴的时候着了凉还病了一阵,因此延迟了婚期。至于病根,是先前谢家造反的时候,他为了逃到山下报信在夜间的湖里游了很久落下的,这个在回忆里有提到。

  当然也有这么多年不好好养病的锅。沈少爷习过武,身体还是很好的,也不怕冷,还下湖捞过秦枕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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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更果然是个随插随拔的flag。

  1.8凌晨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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