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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一年冬,弘农
万青走过拥挤的南门,向着弘农城东部的学馆巷走去,那里除了教坊外,还集中了本郡的全部学馆以及几座官员的府第,是城里难得的僻静之处。只要走过两条大道,再拐个弯即到,这些都在营房里向本地弟兄们反复确认过。
眼下正值隆冬,即便在正午刚过的未时①,天色仍显阴暗,时不时有朔风刮过。街面道边被吹得干干净净,除了一处处的坚硬冰渍。街上行人一个个都缩紧衣领,双手伸进袖筒,希望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办完,然后躲进温暖舒适的家里围着火炉打盹。
此刻的他们有些嫉妒地看着万青,这个士卒看起来穿的并不多,却既不缩颈也不拢手,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真是傻小子火力壮啊。
万青即将拐弯进学馆巷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开道的锣声,还夹杂着吏卒们的吆喝,显然是某位官员即将经过。行人们纷纷避让到道旁,街道上只有朔风仍在我行我素地呼啸。
不一会,官员的仪仗到了。被挤到后面的万青只能看见一系列的旗帜、伞幡和兵器等等,以及其中的一顶官轿的轿顶。直到仪仗快过完,听到前面有人小声说“陕虢副观察使”,才知道经过的正是凤林折冲府的最高长官。他赶紧挤到最前面,但只看到了仪仗的后影。饶是如此,也能看至少有几十骑,旌旗招展,衣甲闪亮,架势并不比京城大员差多少。此刻,万青脑海里再次闪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诗句。
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两句话的情景。那时他才九岁,缠着爷娘要跟着去长安西市“帮忙”,其实是不愿练武、想去见识京师的热闹。在金光门②外排队等候进城时,某位节度使的仪仗从身后煊赫而来,又在人前煊赫而去,那排场震撼了他好几天,闭上眼都会想起它。他骑在阿爷脖上望着面面旌旗消失在城门后,这时旁边一位书生摇头晃脑地吟出两句,他没有全听清,却直觉很重要。回到王家村继续上村塾时,他忍不住地去问老先生,这才知道原来是“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接着老先生对全体学童做了详细解释,讲到得意处也是摇头晃脑。他听得两眼放光,都没注意到学伴们同时在窃笑老先生和他两人。自那以后,他无需阿爷督促便主动练武,念书时也不再觉得老先生严厉和啰嗦。
后来,他又见过更多的仪仗,有公主后妃的,有亲王郡王的,有两京大员的,以及其他分不清的各种官员,但他最向往的还是将军们的仪仗。直到进了彪豹馆,在各位师兄弟及师傅的种种不屑中,他才改变主意,想去闯荡江湖。但最后还是终归因那一场巧遇进入军营,有机会去圆一直以来执金吾、阴丽华的美梦。
想到这,万青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拐进学馆巷后,万青明白这里为什么僻静了,整条巷子虽不宽敞却很整洁,除了官衙的大门就是某处府第花园的侧门。普通百姓轻易到不了这里,可能只有在点卯和放衙③时刻,这里才有衙门应该有的热闹。
这是道学馆、这是明经馆④、这是……,万青仔细地从衙门的匾额上进行辨别,直到看见“教坊”二字,就是这里了。
万青小心翼翼地走近门房,向看门的兵吏说明,自己是折冲府军士,来教坊寻找一位学琴艺的年轻女子,名叫辛瑶。
看门兵吏见万青一身军衣,对自己恭恭敬敬,回答得比较客气:“***,俺可没蒙你。教坊里没这人,学琴艺的就那么几个,没有一个姓辛。你怕是被人给蒙了。”
给蒙了?她蒙我干什么?难道当时我听错了?
万青再次仔细回想那位姑娘说过的话,那些已经回想过千百次的话。我当时一定听错了,她说的是学馆巷,学的是经义、棋艺或其它,只有这种可能。
万青谢过看门兵吏,到其他学馆门口挨个问过去,有没有一个学经义、棋艺或其它什么艺的叫辛瑶的年轻女子。各家的守门兵吏或简单回应,或仔细盘问,甚至半加戏弄,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没这个人。
忽然,万青想起那女子说过她家门是“陕虢副观察使”的随从,这总该不会记错,何不去副观察使衙门去探看一番?刚才的仪仗没准有她的家人。
副观察使衙门离学馆巷不远,万青急匆匆赶去。离衙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一位守门军士朝他喊道:“将军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位守门军士精神抖擞、衣着鲜亮,比折冲府的同伴威风多了,让万青羡慕不已。
万青一边作揖,一边放缓脚步,在十步之外向警觉的军士说明想找一位姓辛的幕僚。
“此人官居何位?司职何所?”
“这……家中说是一位远方亲戚,在王将军手下为官,详情我也不甚清楚”。
“快走!本衙门没有辛姓官员。”
“那么普通随从中有吗?”最后的希望了。
“本衙门随从甚多,你不指名道姓,又说不出官职,怎么查出是哪个?快走!”
其实查不查一个样,她那种气派,怎么可能是普通门第出身?
无奈之下,万青垂头丧气地返回学馆巷,从头到尾走过一遍,然后干脆绕着众学馆和教坊走了一圈又一圈。凛冽寒风中,他却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最后累了才在巷口一棵树后歇歇脚,搓手搓脸防止风寒侵袭。
眼看申时将过,再在此地逗留会误了归营时刻,那可是要挨军棍的。可这样走又不甘心,万青想着再走最后一圈,权当是熟悉路况吧。
此刻,在众学馆和教坊的各个侧门附近,已经聚有三三两两的男仆女婢,聚在一堆低声谈笑,想必是富贵人家派来接回自家子弟的。巷子不宽敞,万青得仔细避开他们才能继续前行。
万青忽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心里一震,他忙转头向那人望去。
该死!刚才在衙门怎么忘记提到此人?
他小心地走到那人跟前,试探性地问道:“是梁婆吗?可还记得万某?”
梁婆先是一惊,待看清是万青后,笑逐颜开道:“是小郎君啊,你怎么到这来了?”
万青道:“自从当日一别,在下先回乡与父母兄弟商议,然后到弘农投军,就在城外的凤林折冲府。今天是专门进城来感谢辛瑶姑娘的。”
梁婆抿着嘴笑了,道:“我家主人要是知道小郎君专程来看她,一定很高兴。”
万青小心道:“辛……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梁婆道:“我家主人还在教坊里学琴,这不我们几个还在等候。”
万青心里咯噔一下,道:“现在能请你家主人出来一趟,容在下当面致谢吗?”
梁婆忙道:“小郎君请稍候,容老婆子去问问。”
不一会,梁婆从侧门出来,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啊小郎君,我家主人现在不方便。”
万青努力保持用正常的语气道:“噢,既然姑娘有事就不打扰了,我得赶紧回营。”
他转身向南门奔去,身后传来梁婆的声音:“小郎君,过段时间再来,老身……”
万青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营门的,幸好没有误过归营的时刻。回到营房内坐下后,他喘气半天才缓过劲来,此时感觉到肚子咕咕叫,而军营的晚饭时间早过了。
当晚万青在卧榻上辗转良久才睡着,比起饿肚子,失望的滋味更难受。
第二天上午,万青正在校场练习佩刀,有人喊他出到营门,说有人来探看他。
到营门后一看原来是二黑。与半年前相比,二黑已明显长高一截,音调也变粗了,嘴唇上的茸毛依稀可见。他一脸欣喜地喊着“万哥哥”,不停地问这问那。
万青却意兴阑珊,只好推托军营事多,耽搁太久可能被上司责罚。
二黑有些失望,递过几样糕点,道是主人送给万青的,另外还有一张字条。
打开字条,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迹,写着:“万郎既已安然投军,不必再来探看小女子。有缘自有相见之时。”却没有署名。
万青收起字条,向二黑道了谢,但没有提及他的主人。至于二黑后面讲了些什么,他几乎没听进去一个字。
送走二黑后回到营账,他把糕点全都分给了伙长⑤和同舍的弟兄们,自己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两口。然后去校场开始练习佩刀,然后是枪术、弓弩、……
正在巡视的大刘校尉看到这幕,心内窃喜:这小子底子扎实,头脑灵活,又肯吃苦勤学,将来怎样先不提,月后的比武一定会给我争口气,压倒小刘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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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未时(下午1~3点),申时(下午3~5点)。
② 金光门为唐朝长安城的西城门之一,距离西市最近。
③ 古时官府机构上班均在卯时(早5~7点),需要点名,故称“点卯”;而下班则不太严格,时间一般在酋时(下午5~7点),叫法以“放衙”最为广泛。
④ 道学馆、明经馆等,都是官府教授相应经书的所在,而教坊是官府教习音乐之机构,在百姓眼中也是衙门。
⑤ 唐朝军制,十人为一伙,领头的称为伙长,相当于现在的班长。 聚散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