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八月底,天气开始凉了起来,可这白天的风也不是甚冷,刮到人的身上只是会稍稍有些凉,到底还是比不过这暑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秋棠进了魏央的屋子,只是撞上了魏央的目光就觉得背后升起了一阵凉意。
可魏央就只这样看着秋棠,并不说话,秋棠福了身就在一旁站着,觉得这安静的气氛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小姐……”终究是秋棠先耐不住,福身唤了一声,不知道魏央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瞧着甚是骇人。
魏央像是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茶杯,待到送到了嘴边却是觉得自己并不想喝茶,又是直接放下,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望着秋棠问了句:“我记得你从前常说,不会忘记了自己的主子?”
“是……”秋棠不知魏央话中深意,只觉得心中发慌,故而轻声答了一句。
魏央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么秋棠,你所不会忘记的那个主子,是谁?”
“小姐……”秋棠猛地抬起头来,不知道魏央为何有此一问,“奴婢……殿下派奴婢来照顾小姐,奴婢自然是不敢起什么二心,一门心思地……”
魏央像是半个字也不信秋棠所说的话,微微伏低了身子直视着秋棠的眼睛问道:“你不敢起二心,所以呢?你所效忠的到底是我,还是殿下,还是……言杀门?”
“奴婢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秋棠听了魏央的话就是下意识答了一句,瞧起来却有几分慌张,“奴婢一直在这府上,从前伺候殿下如今伺候小姐,从来不曾和言杀门扯上关系。”
魏央自然是不信,径直起身,行至秋棠跟前,低着头一字一顿地问道:“秋棠,自我们在北汉初识时,你便对我极为忠心,那时候我还怀疑你是不是只是李千昊安插在我身边的一个探子,可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但是我没有理由来证明你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忠诚耿耿,可我还是想知道,若你当真是言杀门的人,那你到底是站在李千昊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或者这样说吧,言杀门与大殿下合作,那么你是不是也是……等着一个时机,直接将我绑了,送到大殿下跟前,告诉他我都叫你帮我做了什么事情?”
“小姐……”秋棠不知道说句什么,又是唤了一声。
可魏央却不管,继续问道:“秋棠,你在这府上也为我办了不少的事情,有时候我也怀疑,你明明是李千昊的人,可瞧起来心似乎更像着我一点,你明明一直在南唐生活,可是对北汉的事情也很是熟悉,所以秋棠,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小姐……”秋棠不曾瞧见过魏央这个样子,在她印象里的魏央一直都是沉稳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如今魏央虽是面上仍旧沉静,可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内里已经是一片波涛汹涌。她定然是气的,任谁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中也是要生气的,她气自己没有办法,气自己不够强大,气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另有所图。
魏央见秋棠这副样子心里已经是有了数,可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又多问了一句:“秋棠,你来我身边,虽我常使唤你,到底不曾苛待了你,现如今你便同我说句实话,我并不恼你,我只是恼我自己。”
“小姐……”秋棠跪下身来,忍不住哭出了声,“奴婢虽是奉命前来照顾小姐,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奴婢也是将小姐对奴婢的好看在了眼里,奴婢并无意隐瞒小姐,可是事关重大奴婢并不敢轻易透露,奴婢只能告诉小姐,奴婢待小姐绝无恶意,且奴婢……一直都是站在小姐这一边的。”
魏央听了秋棠的话心里虽然是有几分感动,却也不忘问了句:“那么我的事情,你同你的主子说了多少,或许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恕……恕奴婢不能多言,”秋棠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擅自将事情透露出来,却只听见魏央轻声一笑,“那么便是该说的都说了?我平日里做好些事情都是不曾避着你,想来如今我的事情在你的主子那里已经是了如指掌了吧,或许你能告诉我,这府里还有多少你们那里的人,叶夫人和青羌……是不是?”
秋棠没想到魏央会对这件事情这样死缠烂打,只好蹙着眉头答了一句:“回小姐的话,青羌不是我们的人,叶夫人也不是,至于到底有没有和主子合作……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魏央见秋棠始终不肯将自己到底是何门何派的人说出来,也就不再逼问,只挥手遣退了秋棠。
秋棠退下之后,魏央就坐在桌边发呆,觉得此事怎么想都是想不通,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秋棠该是言杀门里的人,可既然言杀门是要帮着李千昊,就万万不可能还派人来保护自己,但是不说秋棠,但只说青羌,她所接触的应当就是随风,而这随风,却正好就是言杀门里的人。
巫俎也是言杀门帮着李千昊请到京中来做大巫医的,可这巫灵却是待自己极好,她还说,李千昊起了想要收了自己的心思,巫俎却是出言阻拦。
莫不是……那言杀门只是表面上和李千昊合作,实则……是为了保护自己?魏央笑了笑自己的想法,若当真是保护她,定然也是因为她有什么用吧,她何德何能,能叫言杀门想法子保护呢。
可魏央是怎么想也没有想出来自己到底和言杀门有何纠葛,倒是眼前又浮现出随风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来。
上次叶小鱼说要带魏央去听曲儿的事情并不是妄言,魏央还在桌边坐着想事情呢,这叶小鱼就是敲了门进来,见魏央在那托着腮不知道想些什么,便是上前坐下说了句:“走吧,有什么烦心事以后再想,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
魏央刚想出言反驳叶小鱼一句有酒你也醉不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已经是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可待在屋中也是无趣,索性就随着叶小鱼出去了。
二人出府之前先去问过了巫灵,巫灵瞧了瞧魏央,却只是捂着嘴笑,笑完了才说了句:“魏姐姐无须忧心,很快就都会好的。”
魏央不知道巫灵到底在笑些什么,问了她她也是不说,叫她出去她却只是连连摇头,说是自己还有别的事情,魏央和叶小鱼就直接去了纪婉清处请了安,并且说明了自己想要出府的事情。
纪婉清自然是不会多加阻拦,甚至还问了二人要不要去账上多提些银子。魏央和叶小鱼婉言谢绝,便是一同出了府。
红鸾楼位于这临安城里顶繁华的街道,四周都是酒楼茶肆,不仅白日里人声鼎沸,听说到了晚上,也是会有不少公子哥在这条街上寻欢作乐。
不过红鸾楼里还是有好些清倌儿,只卖唱不卖身,偶尔陪个来头大的客人喝个酒卖个笑,就已经是极致。
红鸾楼主张妈妈倒也不会很逼着人,左右是卖唱也能拿到不少钱,她也就乐得做个好人,故而这红鸾楼里虽是声色犬马,倒也不至于甚是糜烂。
红鸾楼里接待的多是达官贵人大家公子,总归都是男客,今日叶小鱼带着魏央大摇大摆地穿着女装进了红鸾楼的门,立马就有一个小厮迎上前来,弯腰说了句:“不知夫人和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魏央梳的还是女儿髻,叶小鱼梳的却已经是妇人髻,故而这小厮只是匆匆打量了一眼,就是心中有数。原本以为是哪家公子的夫人带着妹妹前来砸场子,那小厮想着怎么也要先拦下来,却不料当头的那个夫人直接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清脆的声音唤起了他心中的一阵熟悉,“阿毛,不认识我啦!”
被唤作阿毛的人抬起头来,满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鱼姐?”阿毛瞧见叶小鱼像是很开心得样子,已经是伸开了双手想要去抱叶小鱼,抬到半空却是有几分尴尬,只好又放了下来,讪讪笑了道:“小鱼姐,你怎么来了?”
“你小子还在这里做呢,”叶小鱼却是直接拍了阿毛的头一下,“这许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我今天来看看青鸢,不知道她现在在接客吗?”
阿毛瞧着很想与叶小鱼亲近,但是碍着身份却只能腼腆一笑,“青鸢姐在楼上接客呢,今早有个客人点了名要听她唱的曲儿,小鱼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不要我去叫张妈妈?”
叶小鱼摆了摆手,从前她与张妈妈虽然是没有什么仇恨,到底也是没有很深的感情,自她被李千昊赎走之后,倒也是从来不曾怀念过这里的日子。她从小就待在这红鸾楼里,日日都是吊嗓练舞,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为男人浅唱低吟,换得几许金银,却不料自己漆黑一片的生活里却突然闯进了一片阳光。
那时候她年少成名,一曲《郎君怨》唱酥了多少公子的心,可也唱红了多少人的眼。她那年才十四岁,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有本事就可以在这红鸾楼里站稳了脚,完全不将其他的人放在眼里。
她有才,而且张狂,入不了大多数人的眼,她终究是惹到了人,红鸾楼的红倌儿在李尚书儿子面前挑拨了几句,那登徒浪子就是来了她屋子里,说是要给她**,她怎么肯,挣扎之下就用茶碗打破了那李安为的头。
李安为大怒,扬言要在众人面前刮花她的脸,她被五花大绑起来,就吊在红鸾楼的大厅,那时候她是真害怕,可是年少的自尊不容许她低头,她啐了李安为一口,更是惹得他大怒。
红鸾楼里那么多的歌妓和看客,无一人为她出头。那时候她心里是真难过啊,她不怕死,这一生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呢……
可她的英雄从天而降,直接踹翻了那李安为,叶小鱼至今都记得李千承叼着一根筷子吊儿郎当说的那句话。
“你认为她是歌妓,命如草芥,可在我眼里,你的命,连草芥都不如,她至少还会唱歌会跳舞,会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你啊,除了仗着你父亲的势力到处咬人,败家丧门,旁的本事是一点也没有。”
整个红鸾楼里哄堂大笑,叶小鱼却是红了眼睛,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喜欢她,可他们爱的都是自己的相貌,是自己软软的腰肢,唯这三殿下,是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看。
她是红鸾楼里的当红歌妓,她存了不少钱财,她想要赎身出去找他。可张妈妈说,她是什么身份,得三殿下一救已经是造化,难不成还能痴心妄想,入了三皇子的府去。
可是她不甘心啊,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束阳光,她说什么也要抓住,她入不了三皇子的府,没关系,她身处在红鸾楼里,能听到太多在旁处听不到的消息。她知道三殿下与大殿下不和,她知道大殿下颇有势力,她知道大殿下喜好美色。
所以,她终于得偿所愿,入了大皇子府。李千昊第一次伏在她身上的那一晚,她用尽全部本领去婉转承欢,终究还是在第二日李千昊离开之后哭了个稀里哗啦。
为君缠绵他人榻,惟愿明日君骑风踏马,一统天下。到时君与佳人念蒹葭,勿念她。
到底是自己不够豁达,她为了她隐忍这么多年,为了他做了太多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到头来,无非就是为了能将影子印在他眼里。可是啊,他怕是早就忘了,他年少轻狂时,曾救下过一个小歌妓吧。
不过是一瞬光景,叶小鱼的脑海里就闪现过了这些年的事情,其实她不过是刚刚摇了摇头,不想让阿毛去找张妈妈,谁知道她刚摇完头,这张妈妈就是从二楼上袅袅而下,带着一身刺鼻的脂粉香,抖着帕子说了一句:“哎呦呦,这不是叶夫人,许久不见,夫人可还安好?”
“张妈妈折煞我了,我怎么担得起妈妈一句夫人,”叶小鱼并未福身,只是颔首一笑,“今日本不想来叨扰妈妈,只是念着许久不曾听过青鸢唱歌,倒也是念得很。”
张妈妈一边和叶小鱼说着话,一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这青鸢姑娘和叶夫人的嗓子当年可是咱们红鸾楼里的一绝,要是叶夫人还能呆在……”
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张妈妈赶忙住了嘴,行至二人身前,朝魏央微微颔首,又是对着叶小鱼说了一句:“叶夫人如今是殿下眼中的红人,能来咱们这里实在是蓬荜生辉,青鸢姑娘正在楼上接待客人呢,眼瞅着这世间也快到了,叶夫人不如和这位姑娘一起上去喝壶茶等着,等青鸢姑娘完事了,我再叫她过来。”
“成,”叶小鱼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那就劳烦妈妈了。”
张妈妈却是不肯去接叶小鱼的银子,只领着二人往楼上走,“叶夫人这是做什么,我还能请不起一壶茶吗,哪里就用得到夫人您破费。”
张妈妈带着二人去了二楼的第三个房间,吩咐了走廊上的一个小厮说:“去取些茶点来,桃李瓜果也端上来,端大份的。”
“红鸾楼如今茶点和瓜果还分大小份了?”叶小鱼与张妈妈并无旁的话好说,只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饶舌。
张妈妈弯腰给二人倒了茶水,一脸愤慨地说了一句:“可不是,前些日子利安钱庄倒闭,可是亏了我不少的钱,幸好这利安钱庄背后的势力允诺着慢慢还,不过这些日子钱是越来越不值钱,原本三十钱就能拼出来的果盘,现如今却是要五十钱了,你说我开这红鸾楼大大小小这么多张嘴,这样贵一点那样贵一点我这日子是过还是不过了。”
叶小鱼和魏央皆是对此事有所耳闻,不过听说利安钱庄倒闭没几日就是有人出面还钱,倒也没有损失太多,这事也就被压了下来,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两日就从利安钱庄换成了勤王亲征。
张妈妈也只是抱怨了几句,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待到那小厮上了茶点和瓜果,三人也就一面吃着一面闲聊,张妈妈不过问了几句叶小鱼近来过得怎么样,叶小鱼也都是含糊着答了,待到叶小鱼问张妈妈生意如何的时候,张妈妈也是苦着一张脸说是最近生意不好做,还请叶小鱼叫李千昊多照顾她一些。
叶小鱼自然是将张妈妈的话应下来,不过二人显然是都没有当真。
等到忖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张妈妈便带着二人出了门,往二楼更里面走去,正好瞧见了打算进屋的青鸢。
“青鸢啊,”张妈妈大老远地捏着嗓子喊了一句,“你瞧瞧,谁来了?”
青鸢原本就是和叶小鱼一起练歌练舞,二人配合极为默契,自叶小鱼离开了之后青鸢高山离了流水,也就是再也没有了练舞和练歌的心思,可她的嗓子是天生地好,各种小调是无声自通,唱得人身心愉悦。
“小鱼?”青鸢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小鱼,下意识就出口唤了一句,尔后才反应过来,福身行礼道,“见过叶夫人。”
叶小鱼的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上前扶起了青鸢,眼眶微红,“叫什么都好,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了。”
“青鸢不敢冒犯叶夫人。”青鸢虽是被叶小鱼扶着,却还是颔首答道。
一旁的张妈妈见此情景,便是笑着说了句:“青鸢啊,叶夫人今天是专门来听你唱曲的,你一会儿可要好生招待叶夫人,我就先走了,你同叶夫人好好聊。”
张妈妈离开之后,一旁的青鸢就是将魏央和叶小鱼迎了进去,屋中摆着不少的乐器,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房间,青鸢走上前去,调了调自己的琵琶,问了一句:“不知道叶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青鸢你……”叶小鱼见青鸢待她如此疏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抖着唇问了句,“你是在怪我吗?”
青鸢随意拨弄了几下琵琶,似是一汪平静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一圈一圈转开了涟漪,她低着头,倒是叫人看不见她面上神色,只听得她说了句:“贱民青鸢,怎敢怪罪叶夫人。”
魏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呆在这里,便是起身笑着说了句:“这红鸾楼的建造甚是有趣,与我家乡那里很是不同,若叶夫人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瞧一瞧。”
“自然,”叶小鱼也是觉得自己有些话需要和青鸢讲,魏央在跟前也是不太方便,“请自便。”
魏央这便阖了门出去,叶小鱼上前抓住了青鸢的手,咬紧了下唇,半晌才说了句:“青鸢,对不起。”
“叶夫人没有什么好对不起贱民的,”青鸢低着头,冷不防一颗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琵琶上,“叶夫人如愿以偿进了大皇子府,成了大皇子的女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看贱民,叶夫人若只是想来听曲,还是放开贱民的手,叫贱人为叶夫人弹上一曲琵琶。”
叶小鱼听到青鸢这样说心里是搅着疼,来之前她也曾想过青鸢会不原谅自己,可是她那一声“小鱼”叫自己升起了无限的希望,她如今已经没有可能拥有爱情了,她不想连友情也失去。这么多年了,她无数次想来看一看青鸢,却总是不敢,而今终于鼓足了勇气,青鸢却也是当真不肯原谅她。
“我……青鸢,从前是我不对,我顶了你的机会,入了大皇子府,我真的……青鸢,你信我,我从来不想让你难过,大皇子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叶小鱼的脸上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哀戚,她收起了全部的骄傲,便是在李千承面前她也不曾这般卑微过,可是她现在抓着青鸢的手,生怕她不要自己。
青鸢虽是抽了几下自己的手,可是叶小鱼抓得太紧,她抽不出来也只咬着唇不叫自己哭出来,“小鱼,我没想到会是你……任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呢……我曾等过你那么久,我等着你来给我一个解释,可是小鱼……你不要我了,你忘记我了,你把我一个人撂在这红鸾楼,你不记得咱们说过的吗,如富贵,不相忘。”
“我不是故意的……”叶小鱼摇着头,已经是哽咽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当年我确实是有苦衷……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生气……我不敢见你,青鸢,我没想到我这一懦弱,就懦弱了这许多年。青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青鸢笑了一下,抬手替叶小鱼擦了脸上的泪水,虽是笑容明亮,声音里却慢慢都是苦意,“我这种人,好又如何,坏又何妨呢,不过是一日日混着罢了,到底我还能唱曲儿,张妈妈待我也不算苛刻,倒是你,大皇子的后院想来有不少女人,你一定过得不容易吧。”
“还好吧……”叶小鱼叹了口气,拉着青鸢的手在桌旁坐下,“大殿下待所有女人差不多都是那样,我虽不是甚受宠,到底也是衣食无缺,我今日带了些钱财来,一会儿留给你,你也好留着傍身,这红鸾楼到底是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张妈妈这几年待你好,说不定过几年就什么样子了,等我回去瞧瞧能不能凑出一笔钱来,好给你赎身。”
青鸢摇了摇头,握紧了叶小鱼的手,“不必了,我自记事起就在这红鸾楼里,除了唱曲儿我也不会做旁的事情了,便是出去了也是无事可做,到时我也不能叫你养着,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到底我还能再过几年。”
叶小鱼劝了青鸢几句,青鸢却只是说不好麻烦她,她也就不再坚持,拉着青鸢的手问了好些她这些年来的情况,又问她有没有意中人,青鸢摇了摇头,轻声答了句:“我这样的人,哪里配有什么意中人。”
“最重要的还是待你好,”叶小鱼现如今是历尽沧桑,也是觉得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妄,拉着青鸢的手劝了一句,“到时候你若是找着意中人了,可要告诉我,我定然会为你准备一大份嫁妆。”
青鸢莞尔一笑,拍了拍叶小鱼的手,“知道叶夫人家财万贯,我定然是不会放弃搜刮叶夫人的机会的。”
叶小鱼只顾着哈哈大笑,却不曾看见青鸢严重闪过一丝无奈的光芒。
魏央出去逛了好些时候,叶小鱼和青鸢说完了话,又是一起合唱了曲子,二人将自己幼年一起练过的曲子都温习了一遍,唱着唱着就笑做了一团,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满襟。
叶小鱼走的时候还是留了些钱财给青鸢,二人拉着手依依惜别了好久,叶小鱼才带着魏央离开。
“真是对不起魏姑娘了,”叶小鱼回去的路上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今日本是想带着魏姑娘出来听曲儿,却不料叫魏姑娘自己逛了这么久。”
魏央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那红鸾楼很是有趣,建造的颇为复杂,繁复的长廊和瞧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规律的房间分布,叫我差点迷了路。”
“红鸾楼从前似乎是一片乱坟岗,”叶小鱼听魏央这样说,也是想起了自己幼时曾经听过别人说的话,“因着怕镇不住那些邪气,才请一个有名的巫士设计了这房子,说是能驱阴滋阳。”
魏央挑了挑眉,并未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我今日因着转不出去,索性就顺着往后走,在后院处遇上了采买的小厮,和他闲聊了几句,他说这市场上的菜越来越贵了,虽然是每天没有贵上多少,可是这日日贵起来,怕是早晚要吃不消。”
“左右咱们府上还是衣食不缺的,”叶小鱼倒是没觉得魏央说的话有什么,只随意地说了句,“还不必为着这些事情烦心。”
魏央从前也是个大家嫡女,对这些事情也是不甚了解,可也知道这大夏天的,正常的情况下粮食和蔬菜是怎么也不该日日涨价,且这南唐水多土沃,不远处的婺州又是有“鱼米之乡”的称号,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叶小鱼哪里知道魏央心里的不解,此时二人正好路过一家金玉庄,叶小鱼瞧着魏央这副样子以为她是忧国忧民,但是她在这种事情来又插不上嘴,就是拉着魏央进去瞧首饰打算叫她散散心。
魏央随着叶小鱼进了店,却是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只是随着叶小鱼逛着,金玉店的掌柜瞧着二人的穿着打扮就是知道她们二人颇有钱财,瞧着二人的眼光望向哪里就是介绍哪款头面,就等着她们两个看上哪个爽快付钱也好赚上一笔。
“掌柜的,”叶小鱼微微蹙了蹙眉头,“你这价格定的也太高了吧,我前些日子在对面街上看见差不多的款式可是要比你们这里便宜三十多两呢,你是瞧着我傻啊,还是瞧着我钱太多没处花啊。”
那掌柜弯了弯腰,陪着笑说了句:“小的哪里敢啊,最近这钱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您现在去原来那家瞧,说不定已经涨了五十两了呢,您要是实在想要啊,我就割肉给您便宜二十两,实不相瞒,这工匠的手工费和金子的收购价都是贵了不少,您要是还想便宜却是实在不能了。”
叶小鱼本身也是不甚在乎那几十两银子,可到底不是说丢了就丢了的,故而才问了一句,如今听掌柜这样解释一番,也就点头叫他包了起来,又问过了魏央有没有喜欢的,魏央只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叶夫人,你没有觉得奇怪吗?”魏央走在路上,不知为何觉得这临安的大街都是比平时萧条了几分,“无端端的,金银首饰怎么也会涨价?”
叶小鱼蹙了蹙眉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那掌柜不是说,工匠和金价都涨了?”
“我觉得,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魏央仰头看了一眼即将黑下来的天,在晚风中打了个寒噤。
叶小鱼并未在意魏央说了句什么,心里还是想着今日和青羌说的话,左右大皇子府家大业大,莫说是她了,便是采买的嬷嬷,怕是都不会在乎一天贵那么一星半点的粮食和蔬菜。
原本李千昊这些日子除了有事就是歇在纪婉清那里,今天却是破天荒地去了叶小鱼处。叶小鱼原本因着今日和青鸢的见面,这心里是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难过,冷不防这李千昊推了门进来,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在这想什么呢,”李千昊进了门来,瞧见打了个寒噤的叶小鱼就是弯唇一笑,“想得这样出神,外面有人通报都没听见。”
叶小鱼也是绽开一个笑容,打算从榻上下来给李千昊行个礼却是被李千昊伸手按住,“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妾身这里,实在是将妾身惊着了呢,妾身啊,在想和殿下初遇的场景呢。”
“那时候你还是红鸾楼里的小歌姬,”李千昊也是在叶小鱼身边坐下,将叶小鱼的手握在手心摩挲着,“我一瞧见你就被你迷住了,你啊,不仅歌唱得好,舞姿也是优美,可最吸引我的,还是你的眼神。那时候我想啊,这小姑娘,定然不是凡物。”
叶小鱼将头伏在李千昊膝上,撩起自己的头发在眼前细细看着,勾唇笑道:“如今殿下可知道了,妾身确实就是个凡物,顶喜欢的还是殿下的身份长相和温柔。”
“本殿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李千昊伸手刮了刮叶小鱼的鼻子,“在外面总是有人阿谀奉承本殿,可回来了啊,还是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太真实了,真实到本殿有时候忍不住想要呵斥你,可是呵斥完了,本殿还是欢喜你。小鱼,答应我,以后一直这样真实下去,不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不对我说谎,好不好?”
叶小鱼在李千昊的膝上躺着,微微抬起了头,正对上李千昊低头望下来的眼神,轻声答了句:“好,我一定——不忘初心。”
李千昊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光芒,俯下身去含住了叶小鱼的唇,灵活的舌头在叶小鱼口中横行肆虐,复而盘旋至她耳边喷洒着热气说了句:“你总是这样舌灿莲花,我倒是要试试里面有没有淤泥……”
叶小鱼的呼吸沉重起来,李千昊揽住叶小鱼盈盈一握的细腰,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放在了床上,尔后自己也是欺身而上,看也不看地直接伸手勾了一下床边得帘子,粉红色的帘子翩跹而下,遮住了床上的旖旎风光。
而娇姿院里,纪婉清却还坐在梳妆台前描着眉,口中轻轻哼着君画眉的调子,眉眼之间洋溢的都是欢喜。
冬静进了门来,瞧见了这番光景,想要说的话却是梗在了喉间,纪婉清仍旧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问了句:“小厨房里炖着的东西你去瞧瞧怎么样了,一会儿殿下来了也正好吃上热的。”
“回……回娘娘的话,”冬静福身,抖着声音答了句,“刚刚奴婢得知,殿下今日去了叶夫人处,此刻想来已经歇下了。”
“啪”地一声,纪婉清手中的炭笔直接断为两截,长长的一道黑痕直接从纪婉清的眉尾划到了耳朵处,她停顿了一下,尔后便是将炭笔丢在桌上,取过一旁的帕子狠命地擦着自己的脸颊,却是善解人意地说了句:“殿下也该去宠幸旁的夫人了,这后院里也该有个孩子了,上次去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还特地嘱咐了本宫一番,得了,殿下不来你就将东西端上来吧,本宫自己吃。”
冬静听着纪婉清虽是这么说,话里却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是匆匆退下。
待到屋中只有自己的时候,纪婉清就直接将那帕子甩在了梳妆台上,白皙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却是狠命一抓,似乎是恨不能将自己脸上的皮撕下来一般,叶小鱼,好一个叶小鱼!
正在和李千昊耳鬓厮磨的叶小鱼自然是不知道因着自己纪婉清是一夜不成眠,直到后半夜还是翻来覆去,一想到李千昊此刻身下躺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就是耐不住的愤恨,她是这府上的侧妃,她是纪府的嫡女,论长相论才华论品行,她有哪点比不过叶小鱼,李千昊居然会看上那个出身烟花之地的贱人!
第二日去给纪婉清请安的时候,叶小鱼稍稍去晚了几分,方婉正在和纪婉清谈笑风生,见叶小鱼近来,二人却是齐齐闭了嘴,倒是叫叶小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小鱼给纪婉清行了礼,纪婉清也是面带微笑地叫她起身,又是唤人给她看了座。
万洛洛仗着自己身子不好,这晨昏定省也是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纪婉清也是不欲和她计较,见叶小鱼和方婉都来了,也是拉着二人闲聊了几句。
“这段时间府上的开销是越来越大,”纪婉清说了一会儿家常,就将话头引到了自己真正想说的事情上,“咱们也该以身作则,减免一些开销,现如今府上的人并不多,过些时候要是再添了人,这钱财就更是要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了呢。”
方婉从前也是个享福的,哪里在乎纪婉清前面说的话,只跟着纪婉清说了句:“也是呢,纪娘娘和叶夫人都是得宠的,也该什么时候给咱们府上添人了呢。”
“皇后娘娘前些日子也同本宫说了此事,”纪婉清不待叶小鱼反驳就是接着方婉的话说了句,“殿下也是将弱冠之年的人了,膝下却无一儿半女,我进府时日尚短,几位姐姐也该将此事放在心上,早日给殿下添了小殿下,也是咱们的造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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