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太后的话,顺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果然知道……”
太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偏过脸去,“我知道不知道,一点也不重要!”
顺治的脸上染上一丝愤然之色,他大声道:“不!对我来说相当重要!”他的双眸中闪动着受伤的光芒,“你……为何也合着他们骗我!”
见着顺治的样子,太后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但很快她便狠心的扭过头,“告诉你又怎么样?让你知道后再像现在这样由着性子胡来么?”
顺治盯着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呵呵……”他自嘲地笑了两声,慢慢的朝门口走去,经过太后身边时,他微顿了一下,似是希望太后将他叫住,只是太后脸色铁青,双唇紧闭,并无开口之意,顺治面上嘲弄之色更浓,大步走出殿门。
“福临!”我连忙叫住他。
他停了停,“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他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消沉。
眼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视线之时,我转向太后急道:“皇额娘,您……”
太后抬眼看着我,她眼中莫名的哀伤之色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语气不自觉的放缓,“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叫住他?”太后反问。
我点点头,她有机会的,不是么?
太后看着我,神色显得有些漠然,“因为我每做一件事前,都会好好想想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我愣在原地,他要走了,你叫住他,这么简单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我又何尝不想叫住他?我又何尝想我母子离心?”太后的嗓音略带了一丝颤抖,“只是……”她迟疑了一下,仿佛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再跟我说下去,终于,她轻叹一声,“只是我若叫住他,便是对他认了输了。”
我困惑的摇摇头,她在说什么?什么认输?
太后淡淡地道:“知道我为何出宫么?”
呃……不是养病去了么?不过显然在这个时候这个答案是不正确的,我选择沉默,听太后说下去,太后长叹道:“我就是怕会与他闹成这副样子。”
我皱了皱眉,“皇额娘既然早知道这件事,就应先告诉他,两人一起想办法,岂不比现在要好得多?”
太后摇摇头道:“他是什么性子,我太清楚了,如若一早便告诉他,怕不早就翻了天了。”
“那……那与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太后盯了我半天,才道:“不明白么?这件事若是早让他知道,他便会闹着要我与他站在同一阵营,动用库银了。现在他自己查出来,也明白了朝臣们的意思,没人支持他不敢轻易动那些库银,所以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这才有些明白,原来太后出宫,就是想避过与顺治的正面冲突。“那……”我呐呐的开口,“向大臣们筹些银子,又可以不动库银,岂不也是一条解决之道?”
“的确是一条解决之道。”太后道:“不过……一次行了,两次呢?三次呢?若是开了这个先例,日后谁还肯为朝庭尽心尽力办事?况且向朝臣索捐,谁能捐得多?谁又敢捐得多?一年的俸禄不过那么点儿银子,若是捐得多了,不是摆明着告诉众人他贪了银子么?”
太后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的,但我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些人死于疫症?”
“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后看着我,“治国也是如此,想要得到更多,必然会有放弃。他……始终看不透这一点。”
我怔在原地,细细地思索太后的话,突然间,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由得打个冷战,身体也不能自抑的微微颤抖。身为帝王,不能感情用事,不能意气用事,要冷静的看待每一件事情,权衡利弊,再作出最终决定。太后说,他始终看不透这一点,那么……太后竟是要用这十万条性命来教会福临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吗?所以太后对此事不闻不问,任由朝臣们合起来瞒着他,让他气急败坏,让他无能为力,最终让他明白,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不能想什么是什么,要懂得取舍,相信这十万百姓,足矣铸就一副衬得上帝王的铁石心肠了。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么?这就是他要学习的帝王之术么?不嫌太过残忍么?惊恐之余,对他又是深深的疼惜,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他每日所学的,就是这些!
“你不必替他抱屈。”太后仿似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你所想的,他一早就明白!”
我心中惊讶至极,是了,他定然是明白的,所以他才会在太和殿烧毁时那般模样,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怕百姓恨他,更怕他将来要面对的路!
看着我一脸的怜惜,太后冷哼一声:“你真的不明白。”
我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她的脸上蒙着一层寒霜,“他正是明白这其中的一切,所以他才会做这种抗争,你道他是真想去朝臣家收银子么?他是想逼我回来,你道他刚刚真是在痛惜我们间的母子亲情么?他是在引着我向他低头。这么些年来,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亲情,我们自个儿最清楚!”太后的脸上夹杂着一丝痛苦,眼中现出点点莹光,“你,真的了解他么?”
太后的话惊得我一阵失神,就连太后何时离去都未曾发觉,怎么会?我的脑中不停的响起太后所说的,试问世间有哪对母子会用这种相互试探的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隔阂竟然深到这种地步?
回过神来,殿上只剩我与袭人,袭人道:“主子可要去找皇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让他静一静吧。”不只他要静,我也要静一静,他们母子斗法,我又要怎么做呢?
出乎意料的,回到坤宁宫,顺治竟然等在那里,见了他,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盯了我半天,缓缓地开口道:“她……都说了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你真的想知道么?”我说道:“还是你只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还问什么,她的态度一早就摆在那了。”他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她心中会有一点地位的,谁知道……”
“福临!”不知为何,他的样子让我没来由的生气,“你这是什么话,她始终是你额娘。”
“是么?”他哧笑一声,“若是她也这么想便好了。”
“那你就没有错的地方么?”我气道:“你故意在她面前做出那副样子,你可知她见了心中有多难受!”
顺治不予置否的笑了笑,我急道:“你为何这么做?”
“我这些都是向她学来的。”他看进我的眼中,“若说故意,也不尽然,我是真的难过,只是她将这些权当作是故意,只因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招术,她难受?”顺治冷笑一声,“她这样对我时,怎么不想想我多难受!”
我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看着顺治嘲讽的笑脸,我讪讪地道:“她……还是很看重你的。”
顺治摇摇头,“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大清’二字,这两个字,比我这个儿子重要得多!”
我怔忡的看着他,他与太后平日里尚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一旦遇到事情,便会有这样的冲突么?大清?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我面对太后时,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无奈而又哀伤的情绪,断然不会是假的,“你想没想过,她为何要对大清这么尽心尽力?只因大清的皇上是她儿子,她想让她的儿子流芳百世,她想让人人都说她的儿子是个得道的明君!”
他别过头去,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她可以不去争,多尔滚要做皇帝,让他做好了,为何偏叫我来做!”
我摇摇头,“当时是种什么状况我不清楚,但你一定清楚,绝不会是谁想做便做了,把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上皇位,定是当时最折衷的办法。”
“况且,”见他又要反驳,我接着道:“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当这个机会放在眼前,有哪个母亲会不心动?就算是我……”
“你怎么样?”
“若是我,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看着顺治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庞,我轻叹了一声,“你怪她,是因为多尔滚?”
顺治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当初你孤儿寡母,她若不与人虚以委蛇,你母子如何能安然过到今天?”
他挣开我的手道:“什么虚以委蛇,我看她倒快活得紧!”
我长叹一声,“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你们两个都把自己的内心封得死死的,不肯让对方看到,如果你们能好好坐下来聊聊,互相倾听一下对方的心声,你们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顺治哼笑道:“她痛苦过么?”
我严肃的望着他,“如果太后与多尔滚真的像你想的那样,那太后就太可怜了。”
我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猛的铁青,我不顾他的恼怒,径自道:“喜欢一个人又不能嫁给他,偏偏还嫁给了他的哥哥,这种痛苦你能明白么?一边是自己心仪之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取舍之间的痛苦你能明白么?当自己的儿子要将他挫骨扬灰时,她的痛苦你能明白么?”
“够了!”他大喝一声,恼怒得青筋暴起,“他们之间如何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看着他这副气恼至极的样子,我番然醒悟,我真是笨,太后与多尔滚之间真真假假的事情在他心中始终是一根刺,他觉得太后背叛了他的父亲,背叛了他,所以不管他们之间的事多么凄美,多么哀怨,在顺治心中,始终是不可原谅的。
“对不起。”我识相地道歉。
他沉着脸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说,或许……你可以试着跟她谈谈。”
“哼,我也想。”他的口气生硬,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说反话,他慢慢地踱到门口,刚要跨出门去,身子顿了一下,“其实……你并不会那么做,对么?”
我愣了一下,“什么?”
他半偏过头,“如果换了你是她,你一定不会让你的孩子卷入到这场战争中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他的背影,我勾了勾嘴角,我不会么?或许吧,因为我太渴望自由,又怎会将自己的孩子投入牢笼?可是,若是我的孩子不想要自由呢?当他长大了,他会不会又怪我为何没为他夺得天下至尊之位?
我轻轻地坐在椅上,淡淡地笑了,世事无奈,由此可见。
当天晚上,顺治终是去了慈宁宫,虽然他在坤宁宫表现得那般恼怒,可他仍是去了。或许他是想再给太后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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