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有权傍身,就算不言不语,也没人敢小瞧于你。怡嫔跪下后我便自动忽略了她,宣布晚宴开始,大殿中再无窃窃私语之声,就连碗勺碰撞之声都鲜少发出。生怕一个响动引起我的注意,做了我的“试金石”。
那一顿饭,恐怕全部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当我走出大殿时,怡嫔仍跪在那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我来到她身边,看了她半晌,说道:“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叫怡嫔妹妹起来。”
怡嫔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容,嗫嗫地说:“臣妾无礼之处,还请娘娘原谅。”
我嘲笑道:“妹妹何时无礼了?本宫还觉得妹妹的故事新鲜得紧,以后妹妹可得多给本宫讲讲。”
怡嫔乍听此言,连连叩道,口中慌道:“臣妾一时糊涂,胡言乱语,污了娘娘的耳朵,还请娘娘恕罪。”
“行了,”我淡淡地道:“起来吧,免得跪坏了腿。”
怡嫔大喜过望,刚动了下身子,又跌坐在地上,想是跪得久了,腿麻了。
看着怡嫔略带痛苦的表情,我“关心”地道:“怡嫔妹妹以后可得小心,腿跪坏了,起码还有命在,如若脑子也坏了,就再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说完,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殿去。
回到寝殿,湘云帮我拆着头饰,袭人则被宫女叫出去,迟迟不见回来。
我看着湘云嘴角掩也掩不住的笑容,我笑道:“怎么这么开心?不哭了?”
湘云大概就等着我问她,她兴奋地说:“原先奴婢还以为主子向佟妃服软了,气得不得了,到后来才知道,主子是想着法为奴婢出气呢。”
我轻笑了一下,才道:“其实也不全是为你出气,也有我自个儿的原因。”
湘云手上停了一下,从镜中看着我的眼睛道:“主子,您也太老实了,您当然要对奴婢说全是为了奴婢才这么做的啊,这样奴婢才会对主子更忠心。”
我失笑道:“要这么做才忠心?先前不忠心吗?”
湘云听我这么说急得“扑通”跪倒,扁着嘴道:“奴婢为了主子,死都不怕。”
我心中满满的全是感动,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我拉起她的手,笑道:“别总说死不死的,你才多大?你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我身边,你只要活得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我希望你将来想起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只有美好的回忆,想起我时,别说我是个刻薄的主子就行了。”
湘云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眼圈渐渐发红,她猛地扑到我怀中,口中喃喃地道:“主子放心,湘云一定会好好保护主子。”
我被她吓了一跳,又不由失笑,十四岁,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此时袭人从门口进来,见着湘云的举动急忙上前拉起她,口中斥道:“你做什么?怎可这么没规矩?”
湘云擦了擦眼睛低下头,袭人这才道:“主子,敬事房的王有福在外面候着呢。”
我微讶道:“他来做什么?”顺治又没来,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嘿嘿,有点脸红。
袭人笑着说:“今晚的风向转了,他不来才奇怪。”
我有些好笑,他们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叫袭人让他进来,不一会,王有福带着两个小太监进到殿内,手上各端了一个硕大的银制托盘,用红绸蒙了,看不出里边是什么东西。
“奴才给主子请安。”王有福胖胖的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眼睛几乎笑成了一条缝。
“王总管别客气了,起来吧。”
王有福连忙道:“主子叫奴才小有子就行了。”
“小有子?”我笑道:“这么奇怪个名?”
“主子有所不知,”王有福细声慢语地答道:“原本奴才是叫小福子的,但是后来发现跟太后娘娘宫中的福总管重了,奴才这可受用不起,便合计着自己改了。”
太监与太监也要避讳吗?这个王有福还挺会拍马屁。
“不知王公公这么晚到坤宁宫来有何要事?”
“回主子的话,”王有福躬身道:“奴才早应来给主子请安,但主子一直陪着皇上,哪有空见奴才呢,今晚奴才特地瞅皇上不在,才赶来坤宁宫给主子请安。”
我微愣了一下,有什么事是要挑着顺治不在的时候说的?
王有福见我有些迷惑,憨憨地笑了笑,招呼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上前一步,伸手掀去其中一个托盘上的红绸,我见了盘内的东西,不由得呆在那里。
托盘里排满了木质白底顶端漆绿的小木牌子,上边写着后宫中嫔妃的名字,大致看了看,竟有三十多个,这就是顺治的老婆名单了,顺治每天就在这里边选出要“幸”的人,再传召到乾清宫去。
托盘中的每个牌子都绿得刺眼,它不断提醒着我,顺治不是我一个人的,有那么多的女人等候着他,以后,还会更多。
强压下心中的酸意,我开口道:“这……”这不是应该端给顺治的吗?为什么会端到坤宁宫来?
王有福没有回答,只是又掀开了另一个托盘上的红绸,这个银盘中只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皇后。
我不明就理地看向王有福,王有福指着装有皇后木牌的托盘笑道:“这只是奴才常用的盘子。”说着他给端着托盘的小太监一个眼色,那小太监便将托盘放至桌上,王有福又一招手,另一个小太监却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边的圆凳上。
王有福笑眯眯地说:“这盘子先放主子这,明儿一早奴才叫人来取。”说着打了个千道:“主子若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回去了。”
我这才有些明白,在我之前,这盘子应该是送到佟妃那的,由佟妃捡出瞧得顺眼的人放在盘中,剩余的便都是些“不识趣”之人,连牌子都递不到皇帝面前,又何谈承幸受宠,所以当佟妃得势之时,宫中嫔妃尽数依附,就连淑惠妃,也不得不偶尔过去串串门子,当然,有一个人对佟妃是不屑一顾的,那就是静妃,不过,就算盘子里只有静妃一个人的牌子,大概顺治也是不会去翻的。
“王公公,”我叫住他:“宫中的事情变幻无常,行动得太早,不怕押错了宝么?”不管怎么说,我才稍有得势的势头,若是稳重之人,自是得看清楚再行动的。
王有福笑道:“主子说笑了,皇上为主子开了多少先例,没人比奴才更清楚,奴才只怕晚了,又哪会嫌早呢。”
王有福走后,我慢慢踱到桌前,看着一高一低两只银盘,心中五味杂陈,尽管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他整个后宫的准备,但当事情就在眼前,我的心中还是有些东西被硬生生的抽离,抽得我的心,好疼。
袭人将圆凳上的托盘放到桌上,我伸手轻轻抚过,佟妃、贤妃、淑惠妃、宁嫔、贞嫔……我留意到盘中并没有怡嫔的牌子,我不禁暗笑,这帮人,功夫都做到家了。
袭人有些激动地道:“恭喜主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们只道我大权在握后会无比欣喜,殊不知,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东西。
湘云在一旁笑道:“从今开始,看谁再敢瞧不起坤宁宫的人,往后咱们就算在宫中横着走,”她横向来回挪动着,“也没人敢说咱们一句。”
“就会胡说,”袭人的脸色稍有些沉,“这么快就忘了晴儿的事吗?”
湘云愣了愣,接着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袭人又道:“估计咱们宫里不只你一个是这样的想法,你回去跟他们说,不准再给主子添乱,咱们越是得势,就越要显得谦卑。”
湘云用地点了点头,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我与袭人看着湘云的背影同时摇头轻笑,接着我又看向袭人,袭人真是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
我坐在桌边,漫不经心的看着盘中的牌子,袭人轻声道:“主子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直到今晚我才明白,原来皇宫是个不能退、不能避的地方,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后退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我转向袭人,轻声说:“我不想把别人推下去,但也不能任由别人踩着我的脸,将我踹下去。”
袭人松了口气,笑道:“我的好主子,您终于明白了。”
是啊,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在宫中想要清静就必须得先学会自保,明白了在一排镶金戴玉的蔬果中我不能做最软的那个柿子。我朝她笑了笑,又低头看着手下的绿头牌,轻轻翻过一个,平时顺治就是这么翻牌子的吗?就这么一翻,便有可能影响一个女人的一生,都说进了宫,做了娘娘,便会风光无限,谁又知道她们的背后,是一条由期盼、等待、斗争交织而成的的荆棘之路。
“主子,这些牌子要怎么办?”
“凉拌!”真是越看越有气,我将手中的牌子丢回盘中,“明儿王有福来的时候跟他说,这个先在坤宁宫放几天,哪天皇上有兴致翻牌子,我再给他送过去。”
我这个贪心的女人,还没将顺治霸占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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