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很是怪异,连个人影都没见,只凭着一种感觉,便吓得我浑身直冒冷汗,眼见着行营就在前方,我不由得小松一口气,再回头时,却见到追星放缓了身形,转身朝原路掠回,我知道他是想去找那双眼睛的主人,只是……光一个眼神便如此恐怖的人,追星会是他的敌手么?想到这,我高声道:“追星,回来。”
追星像是没听见,很不给面子的跑没了踪影,身旁的来喜拉着我道:“他若不回去看看,便不是追星了。”
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知道的倒清楚。
百余号人仓皇而回,自是引起了军中的关注,不一会,屯齐便带着一众将领前来“慰问”,因为我们都没见着“敌人”是谁,所以提供不出什么有利的情报,无奈,屯齐只得下令戒严,严防奸细。
过了不久,追星匆匆而回,手中捏着一片布料,像是一件衣裳的下摆,血一般的颜色映红了在场众人的眼,屯齐盯着那布料,半天没吭声,李毓宁上前一步,朝着追星一抱拳,“敢问大人,来人是一人还是一队?作何打扮?”
追星的脸色有些不好,他淡淡地道:“一个人,红衣铁面,看不清长相。”
屯齐连忙问道:“面具是何颜色?”
“红色。”追星的气息有些不稳,声音中竟似带着一丝颤抖,仔细看看,他的发辫有些凌乱,像是散开后仓促结成,长度好像也与先前有了一些变化,莫不是他斩了对方的衣摆,对方却割去他一截头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追星,败了。
“是血影。”屯齐面色凝重,其他将领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大将军,血影是……”不是什么血魂么?怎么又跑出个血影?
屯齐沉声道:“血影是血魂骑军的首领,两前年投入僧格旗下,血魂骑军就是由他一手训练而成。一年前投入战斗,兵不过万,却行动诡异,以一敌十,与我军作战以来,尚无败绩。”
听着屯齐的话我心中不禁恻然,不说别的,单说蒙古的铁骑也是天下闻名,岂是那么好相予的?血魂骑军对着蒙古铁骑而无一败,这决非偶然!
护军统领博敦怒道:“前方战事正紧,他不在前方督战,莫不是欺我大清无人!大将军,让末将再领三千骑兵迎战。”
屯齐一摆手道:“血影在此出现决非偶然,营中刚抽出一万兵士增援,我们要谨防他再故计重施,扰乱我军注意,潜入后方烧毁粮草。”
别一统领丰生额道:“就算他们想故计重施,又何需血影亲自动手?”
屯齐沉默了半天,追星突然开口道:“只怕他的目标是……”
“皇后娘娘。”屯齐与追星共同开口,我极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心中却忐忑不安,会么?那个什么血影亲自潜入,是为了我?是想抓我?还是想杀了我以挫清军气势?只是他的胆子未免太大,只身一人,竟敢潜入数万人的驻防之地,这便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么?
屯齐转身朝李毓宁道:“李统领速去安排,即刻派人护送娘娘回京。”
李毓宁也不多言,领命而去,我皱着眉道:“本宫若此时离开,不利军心。”
屯齐沉声道:“一切务以娘娘安危为重。”
“可是……”我思索了一下,“至少让本宫与众将士见上一面。”
屯齐沉思了一会,还是道:“娘娘安危不容有失,还望娘娘恕罪。”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泄气,我才到这里两天,就要匆忙的逃回去,让将士们知道,他们定会失望至极。
我回京之事就这样被决定下来,定在第二日清晨出发,不过世事无常,当天夜里,巴里坤下起了罕见的大雨,道路泥泞,车辎难行,且视线不清,极易中伏,回京一事只得暂缓,前方战场也因此停战,回营清点,清军伤亡四千有余,而血魂骑军损伤不足千人,四比一,这个比例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像天气一样乌云密布,雨势虽然暂时延缓了战事,但那血魂骑军经过休整后必然卷土重来,巴里坤现有守军六万人,除了要对付难缠的血魂骑军,还要与其余僧格骑兵相抗,以屯齐为首的将领们连夜商讨对策,士兵们则在营帐中养精蓄锐,大家都明白,等天一睛,真正的大战就会拉开序幕。
这场数年罕见的大雨足下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才雨势渐收,久违的阳光又重新铺洒在草原之上,道路依然泥泞,可大战的序曲已经奏响,僧格军中,一万血魂骑军尚余九千,主攻巴里坤处,其余两万骑军与三万步军分攻吐鲁番及乌鲁木齐,这样大规模的进攻迫使清军的十万大军不得不分散开来,除去伤亡,每处守军不足三万,从人数上看,清军是占了优势的,但从作战能力上看,三万清军对着那九千血魂,是没有一定胜算的。
博敦与丰生额分别率兵前往吐鲁番与乌鲁木齐,屯齐与李毓宁则留在巴里坤对抗血影,校场之上,两万将士整军待发,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终于在临行前获得了给将士们打气加油的机会,只是到了校场,场内那肃杀中带着几许悲凉的氛围让我话未出口便已有些哽咽,他们心中都知道,此次一去,生还的机会只有五五之数,他们的脸上有的带着视死如归之势,也有的面色惨白,毫无斗志,但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似是对这场场战争已经麻木,他们没有退路,所能做的只有前进,再前进。
“咚、咚、咚……”厚重的鼓声传遍校场的每一角落,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心中的感受,只能擂鼓以示心中敬意,手中的鼓锤出乎意料的沉重,我却丝毫不觉,一通鼓毕,我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将军令,这是三虎这几日来教给我的,他已被调往步兵营,此时就在场中,但我找不到他,他明知道选择这条路或许会一去不返,但他仍这么做了,而我,却要在将士们拼死为国之时,逃之夭夭。
鼓声落下,校场寂静得像是空无一人,我平整心情,正要转身,忽听一角落响起一道细小的声音。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我心中一酸,是三虎,他在为自己打气,也在为全军鼓劲。
这首歌无疑是极富感染力的,歌声由一人扩散到百人,千人……原来在这短短三天,这首歌已传遍了整个行营,我从没想过,万人齐声高歌会是怎样的情形,那感觉就像有人抓着你的头皮用力拉扯,身体僵硬却又抑止不住的哆嗦,周身的寒毛根根竖起,血液渐渐沸腾,在血管中横冲直撞,让你只能随着他们放声高歌,喊哑了嗓子,叫破了喉咙仍觉不够,
手中的鼓锤不自觉的落至鼓上,和着歌声击打,虽然,没人听得到。
身旁的屯齐与一众将领似乎也被歌声感染,他们双拳紧握,两眼赤红,屯齐单手举起,歌声渐落,屯齐断然喝道:“誓与血魂力战到底!”
“力战到底!力战到底!”
震天的呼声让我有些眩晕,我放下手中鼓锤,转身面向台下的将士,用尽全身气力喊道:“我希望你们活着回来,再一同共唱此曲。”话音未落,泪水已喷渤而出。
屯齐单膝跪倒,“娘娘保重。”
“娘娘保重!”
“娘娘保重!”
听着这一声声的“保重”,我几乎崩溃,我只是流了泪,可他们却是要去流血,为了大清也好,为了百姓也好,为了能填饱肚子也好,不管他们入伍的初衷是什么,站在这里,心中也只剩一个念头:杀!
“谢谢你们!”我一躬到底,“我代表大清谢谢你们,代表天下百姓谢谢你们!”
这次,没有人再跪下,他们面色严肃,眼中目光异常坚定,心安理得的受了我这一拜,屯齐带着众将跳下点将台,翻身上马,遥遥向我一抱拳,接着勒回马缰,高呼一声:“出发!”
大军分成两块,屯齐与李毓宁各带一万将士于左右两翼围杀血魂,此一去,生死未卜,胜负难定。
“娘娘,”苏茉儿上前一步扶住我,“娘娘不必难过,您已做得很好了。”
我自嘲地笑笑,“好么?他们去前方浴血奋战,我却要偷偷跑路了。”
苏茉儿沉默了一会才道:“那血影也不知是何来历,娘娘若不回京,他偷偷潜入加害于娘娘,军心岂不更加受挫?”
我叹了口气,“洛颜到了么?”
苏茉儿点点头,我轻声道:“准备好了就出发罢。”
其实洛颜是很不愿回去的,因为费扬古也随军出征,她虽嘴硬,但心中多少还是担心的。
回行之时自是没有来时那样风光,一切从简,我与洛颜弃了凤辇,改乘一辆轻便的马车,由杨逸山带领千名将士护送,走了一日一夜,俱无事发生,只要今日过了北天山的范围,我们就彻底远离战场,北天山是天山山脉东段之北,天山以南便是准噶尔部的势力范围,虽只有一山之隔,但天山高绝,延绵数里,人迹罕至,所以北天山脚下的百姓从不担心准噶尔部的侵扰。雪白的毡帐,成群的牛羊,让我们的心情不自觉的放松。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在你认为绝不会发生的时候发生,就在我们与一个放牧的老爹打过招呼后不久,却发现他带着羊群始终不远不近的缀在我们身后,杨逸山派兵前去驱赶,交涉之中异变突生,那数百只绵羊纷纷站起,羊皮之下,竟是手持尖刀的壮汉。
“是准噶尔军!”来不及想他们这么多人究竟是如何潜入,杨逸山已高呼一声,千余士兵立时分成两组,一组人护送我与洛颜撤退,另一组人抽出佩刀朝准噶尔军迎上,来喜将马车驾得飞快,我一把抓住来喜,“我们必须回去!告知行营戒备!”
来喜面色一凛,干脆地道:“不行!”
苏茉儿在一旁道:“他们此次目标定是娘娘,我们万不可转头。”
“他们极可能偷袭行营,若是被毁去粮草,还怎么打仗!”
苏茉儿略一沉思,毅然道:“我回去!娘娘继续前行。”
洛颜急道:“派一队士兵回去报信即可,何用姑姑亲往!”
苏茉儿眼中的坚定不容反驳,“我们不知何处还有准噶尔伏军,兵将过于显眼,我可扮做牧民,反而不会引起注意。”
事出紧急,我也无暇细想,苏茉儿已将发髻打散,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脑后,下了马车,牵过一匹战马,去除马上护具,扬声道:“娘娘只管前行,苏茉儿定不辱命!”说完,一骑绝尘而去。
我们不敢久留,马队护着马车继续前进,只走了不到五里,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股数百人的准噶尔军,冲乱了马队,马儿受惊之下胡蹶乱蹿,我刚稳住身形,身旁的洛颜却被掀了出去,我惊呼一声扑过去,却迟了一步,眼看洛颜就要坠地,追星从马背上纵起,单手勾起洛颜将她安置在马背之上,这一停留,使得我乘坐的马车与追星拉开了一些距离,眼看着追星与洛颜被准噶尔军缠上,来喜急得频频回头,却又不敢减慢速度,马车的速度已到极点,车身好像随时都有散开的可能,此时我身边只剩来喜与湘云,护驾的士兵也只有一百多人,我们向东飞驰,只盼能快些走出这北天山的地界,来喜将马鞭抽得“啪啪”作响,只是马车沉重,马儿岂能跑得自如?来喜将马车驾入一片树林,后方并无追兵跟来,来喜道:“主子赶紧换件衣裳,骑马走。”
我点点头,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会骑马,换上一个身形较矮的士兵的衣裳,看着那高高的战马,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扶鞍上镫,居然也坐了个稳当,准备出发之际,却见湘云和来喜还在马车之中没有下来,我不禁叫道:“来喜!”
车帘掀开,湘云探出头来,我恍遭雷击般呆在那里,她穿着我的衣服,其意不言而明,她跪倒在车内,含泪道:“主子保重!”
来喜喊道:“赵将军,主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定要将主子送回京城!”说罢抖动车缰,马车自另一方向从树林中钻出,二十余名骑兵尾随其后。
“回来!”我尖叫一声,突似发了疯一般,猛一夹马腹,马儿骤然蹿出,却被一旁的赵副将抓住缰绳,马儿高嘶一声,前蹄抬起将我重重抛至地上,我被摔得七荤八素,赵副将看着我冷声道:“还望娘娘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
我身心剧痛,望着来喜他们消失的方向眼泪不断流出,赵副将从马上俯身将我拽起,“娘娘,末将失礼了!”
至此,我身边兵将不足百人,赵副将与我共乘一骑,将身形尽量压低,以减少阻力,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吹得我几乎睁不开双眼,脸上的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途中我们又遇一股敌军,赵副将带着我拼死奋战,我的身上溅满了血,那是准噶尔军的血,温热粘稠,腥得让我几欲呕吐,就在我们既将冲出敌军包围之时,只听见耳边破空声至,“咻——”的一声,身下的战马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哀鸣,一只利箭已从马颅贯穿而过,我与赵副将一同跌下马来,坠地之前,身上那种想动又动不了的胁迫感让我经历一次便终身难忘,这种杀气,是血影!
我来不及想得更多,触地之时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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