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我们沿着溪流慢慢走出了山谷,我将首饰拆成零碎的换了些盘缠,背着粗布袋子,一路上肯定不会像出巡那样舒服。
也许是我们隐藏得好,也许是官兵追错了方向,更也许是福临早已准备了一出请君入瓮也没有再大肆搜寻的必要,总之这一路很平静,街边连寻人的告示也没有。
褪去了那副惊人的容貌收敛了浑身的戾气,无殇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无殇了,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无殇,这个名字是那个将军起的。”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无殇和我说道。
我有些诧异,冷漠寡言如他,怎么会突然有点像要和我敞开心扉的模样。
或许是知道了自己踏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于是打算找人说道些什么?我绞尽脑汁搜刮肚肠,还是不知道该回什么,于是只有静默。
“我的本名是燕安,我妹妹的名字是雀知,”无殇的言语随着他一贯的嗓音依旧清冷寡淡,可再也没有冰凉之感,再冷漠的人亲情也会是最温暖的归宿,他顿了顿继续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也许没有我的存在,她会过得更好。”
夜里雾重,月亮显得朦胧,我觉得他不需要得到任何回应,只是想倾吐些什么,不管有没有人听到。
燕安,雀知,我心里重复了几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名字应该是出自这里。
大清崇尚儒家,而这显然是道家思想,无为而治返璞归真,这显然朝廷的逆鳞,而这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商贾子弟能拥有的学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是壮志未酬,心生怨愤,追求无为了,这样的家庭,会因为什么道听途说的克星之说而舍弃亲子?
我不由得有些颤栗,这不会又是一出抄家灭门的惨案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无殇和福临今日之境地,真可以说是命中注定,也可能都是我想当然了,说不定就是捡了句名人名言随便起的。
我又等了一会儿,一阵无言,只剩下微风吹打着窗檐,咯吱咯吱得闷响,明明是开春,我竟有些觉得闷热烦躁,闭着眼睛睡觉,可是人却越来越清醒。
第二日,许是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整个人昏昏沉沉,走路有些头重脚轻,只能雇了辆马车,却莫名晕车下车吐了好几次,本来只是半日的行程愣是在接近门禁的时候才到。
天色已然昏暗,官兵查问得也就更严了,不过我们相貌普通,无殇莫名的怪口音基本上没有人会对我们过多留意。
可以典当的普通货色不多,盘缠有限,外加为了符合编造的故事需求,我和无殇只能住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不过这种客栈也有好处,闲散人多,整日都洋溢着漫天飞舞的小道消息。
早晨起来的时候,楼下就是神神秘秘的气氛,我假意喝茶,竖起耳朵听着。
“近日门禁如此森严,你们知道怎么了吗?”吗字尾音拖的老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什么秘辛似的。
“不就是肃清余党吗?不晓得前几日刑场都快血流成河了!”
“我听说,皇上猎场遇刺了!”
“听说当时那些什么了不起的大人都哗啦啦跪了一地,还有人尿裤子呢!”
“不是不是,听说皇上受了重伤,快不行了!”
“可不是,蒙古那片本就虎视眈眈,这下要坐不住咯…”
挑起话茬的人神鬼莫测得摇了摇头,降低了声音,却又让旁边人都能听得分明:“我和你们说,听说是宫里的娘娘被人截了!”
“啊?”
“虚!我亲舅舅是宫里当差的,他说了这可是机密!”
“娘娘被截了!”众人惊讶着又压抑着某种兴奋的情绪。
“要是围场被截,这可是失踪好几日了,这截了宫里的娘娘,莫不是想给皇帝老子添一顶绿帽子,这人上人的滋味儿嘛…啧啧…”
“这满城戒备,难道截了娘娘还会自投罗网不成?”
“胆子大的没准儿还在想在皇帝老子眼皮底下行事,你懂什么?”
“怕是这娘娘寻了回来也是出家做姑子的命,皇上佳丽三千,哪里会在意一个清誉有损的女人,不过就是碍着自己的面子!”
“这位娘娘也是福薄,本是千岁之躯,无端端折了…”
“什么福薄不薄的,几个月许是难见皇帝老子一面,现在说不定在哪张榻上逍遥快活呢!”
之后的话题跑了味儿,污言秽语,我自动闭上了耳朵。
对面的无殇,听着也像是没听着,这几日他少了那种莫测诡异的性子,整个人显得很焦虑,不安。
以前不懂武林高手那被描写的一掌能击退几百人,所有敌人都难动他分毫,为什么过了没多久就莫名被人俘了,瞬间像是落败的丧假之犬。
今日看了无殇我却是懂了,不牵无挂最是所向披靡,心中有了牵绊自然是处处死穴。
亲情,那早已不属于我,在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终于尝到了那句话,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连续几日,无殇微拧的眉头,就没松开来过,我倒是无妨,宫里困惯了,在这客栈里几日不出门倒也不是新鲜事。何况房子破陋,隔音差,大堂里偶尔有说书先生说些奇闻逸事,偶尔几个市井之人说些什么小道消息,日子也不算难捱。
反而还有些害怕,真的到了那日,会是怎么一番面貌,许是福临一声令下把我打入冷宫,又或者真剃发做了姑子,又或是他大发慈悲顾念先前的些许情分给我留了体面,继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眼前的路全在他一念之间,而这个掌握我命运的男人,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接下去他会如何做。
我拨弄着眼前的茶水和糕点,心中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吱呀,门开了,无殇走了进来,我看向他,觉得和之前有了些不同。怎么个不同,形容不来。
“她在福临手上。”无殇的声音听着还是平淡的,可是莫名觉得他在隐忍些什么。
“这个不是早料到的?”我看他。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无殇的手握成拳,微微颤抖,指节发白。
“可不是错了么,放着大富大贵日子不过,偏要行刺当今,如今可是通缉的头号要犯,你当然错了。”我看着他的异样,心中有了明悟,有些事情就是无巧不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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