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爹爹也问过他一次，而且就是前不久。爹爹说，他的父王很快就会来接他，可是他的娘亲舍不得他，爹爹问，若是让他自己选择，他是否愿意继续留在西凉，陪在娘亲身边？

　　当时，他没有回答，可如今，娘亲也在问。

　　孩子的直觉，永远都是最准确的，他忽然的问：“是不是父王很快就要来了？”

　　上邪辰眸中闪过一丝涩意，然后点头：“再三个月，你父王就要来了！”

　　小包子一脸严肃，很郑重的：“娘亲，我再想想，等我想好了，我再回答你。”

　　一样的眉目，一样的严肃时没有半分笑意的神情，她苦笑，然后点头：“好。”

　　三个月后，他若是愿意，他若是不愿意，她该怎么办……

　　作为母亲，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她每次想一想，都会心痛……

　　那个人，白的发……

　　那个人，憔悴的眼……

　　那个人，孤独的背影……

　　三个月的时间，在漫漫的历史的长河中，如白驹过隙，很快就过了。

　　那是小包子的生辰，李憬臣在宫里准备了简单而精致的生辰宴。这一日，端木靳没来，萧轻舟却来了。

　　他是来带小包子回去的，按照他的话说，小包子会先在西凉过生辰宴，然后回到轩国后，端木靳还给他准备了另外一场浩大的宴席。

　　一是庆祝小包子五岁，二是庆祝太子回国！

　　“端木呢，他怎么没来？”宴后，上邪辰单独留下萧轻舟。

　　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待到小包子五岁的时候，他会亲自来接，可如今，他没有来……他没有来……

　　萧轻舟看着上邪辰，深深的眸子，他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也清楚的看见她眸中深深思念……

　　他不明白，过了多少年了，那两个人明明从不曾忘了彼此，甚至依然相爱，可为何还要这样彼此折磨……

　　“他和我一起出的宫，原打算一起来接，可到了边关后，他忽然停下了，他说他怕克制不住自己……”他顿了一下，“怕再次将人劫持走！或者……再次万劫不复。”

　　上邪辰眸光闪躲，她很快避过萧轻舟探寻般的眼神，换了个话题：“我之前问过平安，问他是否愿意回轩国，他没有回答我。我想待会儿，我再问问他！”说着，上邪辰竟就要走。

　　看着上邪辰的背影，萧轻舟忽然大声问：“如果他回答不愿意呢？”

　　上邪辰顿了一下，很快也很坚定的：“放心，我会让他回去的。”

　　她会让他回去……

　　那么迟疑，又是那么坚定的！

　　萧轻舟眸中忽的涌起一股心痛。

　　站在端木靳的角度，站在端木靳周围的那帮人的角度，这两年来，无一不抱怨上邪辰狠心，她和端木靳的从前，分明就是一场误会，他也为自己的冲动受到惩罚了！可后来，误会明明解开了，她依然用世界上最残酷的方式，折磨着他……

　　如今，此时，此刻，他却依然心痛这个女子。

　　她明明舍不得小包子，却依然要他回去……为了皇位吗？就她的心姓，她真的看得上那个皇位？就她的心姓，她会觉得做一国之君比潇洒一世强吗？

　　还不就是怕那个人太过孤单，她想小包子回去陪他……

　　回到甘泉宫，小包子的寝宫。

　　小包子还没有睡，他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听见敲门声，立即就把书放下了。

　　“平安，我能进来吗？”上邪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娘亲，您进来吧！”小包子忙回答。

　　这是上邪辰与小包子相处的平等之道，虽宫人们不懂，却也遵守。在他们看来，皇后来了，小王爷就应该立即迎接，而不是皇后先询问能不能进来！

　　“娘亲！”小包子显然是专门在等上邪辰。

　　上邪辰看着他，笑了一下，微微侧首：“你们都出去。”

　　宫人鱼贯退下，小包子这才直接问道：“娘亲，我是不是这两天就要跟萧叔叔走了？”

　　他的语气有一点低落，上邪辰强颜欢笑了一下。

　　这个孩子，她九死一生将他生下，那时候，他就是她的命，他是她活下去的最大支柱，她原想，这个孩子，她会倾尽一切，让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如今，她那样自私的，她要把他推走……

　　她的心，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又开始纠缠，倾压。

　　她坐到床边：“平安，还记得三个月前，娘亲问你的问题吗？”

　　“记得。”小包子起身，钻进上邪辰的怀里，“娘亲问我，究竟愿意和爹爹娘亲留在西凉，还是和父王去轩国。”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她轻柔的问。

　　“娘亲，那你希望我去吗？”他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上邪辰。

　　“娘亲舍不得你走。”她伸手，揉着他的脑袋。

　　“爹爹说，如果我不想走，可以留下。”他说。

　　“是，如果你不想走，可以留下。”她的鼻子很酸，眸中也有雾气。

　　“可是，这样的话，父王会很孤独，父王曾说，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如果我不回去，他就一直一直一个人……”他重新偎依在上邪辰怀里，“娘亲，父王真的好可怜！我想去陪他。”

　　上邪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小包子以为上邪辰生气了，他忙抬起头，然后便看见上邪辰脸上挂着泪水，他有些焦急的：“娘亲，你是不是生气了？”

　　娘亲这么爱他，他居然要离开娘亲，真是太不应该了！

　　上邪辰忙摇头，伸手擦了眼泪：“没有，娘亲只是舍不得你。”

　　“娘亲，在我走之前，你陪着我睡，好吗？”

　　“好。”上邪辰很快又吩咐了宫人，告诉李憬臣这两日她就宿在小包子房间了。

　　这天晚上，上邪辰照例给小包子讲故事，李憬臣却没有过来，他想把最后的时光都留给他们母子。

　　很快熄了灯，拉上窗帘，小包子睡在上邪辰怀里。

　　久违的睡在母亲怀里的感觉，特别美好，特别幸福。

　　上邪辰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段时间，随着小包子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失眠也一日重过一日。

　　微微倾身，在小包子额头上落下一吻。

　　“娘亲……”小包子忽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睡？”上邪辰问。

　　“娘亲，为什么我有一个爹爹，一个父王？”这个问题，他想问已经很久，“父王说，我是您和他的儿子，说爹爹不是亲爹，是这样吗？”

　　“是。”上邪辰答。

　　“父王说，您本来是他的妻子，是吗？”

　　“是。”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我和你父王，有点误会，后来就分开了。”她的手，抚过他柔顺的发。

　　“既然是误会，解开不就好了吗？”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说的是误会，他记得那一次，在父王带他和娘亲去轩国的路上，父王却告诉他，是父王犯了错，差点酿成大祸，所以，娘亲一直不肯原谅父王。

　　“平安，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说解开就能解开的。时过境迁，很多时候，当我们发现从前的真相，可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平安，你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多想想，不要做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娘亲，你后悔过吗？”

　　“……”

　　“娘亲，你爱爹爹吗？”

　　“爱。”

　　“那你爱父王吗？”

　　上邪辰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大概是以为小包子睡着了，她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爱。”

　　两日后，小包子随萧轻舟启程。

　　那日，天下着小雨，小包子与萧轻舟坐在马车里，他的眼睛红红的，却始终没有哭。

　　李憬臣亲自执伞，举在上邪辰的头顶，身后是大片的宫人。

　　细雨纷纷，马车越走越远，上邪辰在雨中静穆了很久，直到马车越来越远，渐至看不见，她这才转身，将头埋在李憬臣怀里。

　　李憬臣一手执伞，另一只手环在上邪辰腰上，他轻拍着：“没关系，我们以后每年去看他两次。”

　　上邪辰没有答话，保持这个动作过了许久，她这才抬头，绝美的脸上，除了眼睛稍有些红，鼻尖稍有些红外，其他地方没任何变化。

　　“我没事。”她小声的，再次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过一眼，“憬臣，走吧，我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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