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笑,仔仔细细看了凤朝歌一眼,柔声道:“妾早就听说过梁国二皇子凤朝歌人品相貌风流,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假。”
凤朝歌轻笑,凤眸中眸光流转,忽地伸手一扯,那女子不提防,身上的披帛便被他扯在手中。
他轻挑放在鼻尖轻嗅,赞道:“美人儿人美,也香得紧。这一钱十金的秘香,连我都闻不出是哪里买的。美人可否告诉凤某呢?”
那女子被他轻薄了去却也不恼,嫣然笑道:“凤公子想要这香还是想问妾身是谁呢?”
凤朝歌把披帛放在指尖轻轻摩挲,似笑非笑道:“我若说,我都要呢。”
那女子咯咯一笑,笑得花枝乱颤。她忽地俯下身,盯着凤朝歌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凤公子祸到临头了还不自知,该让妾身怎么说才好呢?”
凤朝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怎么说?当然是一件件说。这位美人若是不说,我该进殿中喝酒了。”
他摇摇晃晃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
“凤公子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吗?”那女子柔声道:“她矫诏调兵,千里去救了凤公子。这份情意当真是……啧啧,闻者心惊,听者感佩落泪呢!”
凤朝歌顿住脚步,嗤笑:“什么她?凤某不明白美人在说谁。”
“我说的还有谁呢?自然是华云罗了。”那女子声音轻柔,在黑夜中听起来分外不真实。
“你当她现在为何音信全无?因为皇上将她关在了这永和宫中的某一处,日夜受苦。她为了凤公子舍弃了性命,你当真就对她一点情意也无吗?”那女子问。
凤朝歌定定扶着玉阑干,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着那女子,眉眼皆是轻挑风流之色:“我凤朝歌身边美人多如过江之鲫,说爱我为我生为我死的女人多不胜数,难不成我都要一一赔她们性命?她要这么做关我什么事呢?再者她矫诏调兵,为的不就是她的大哥,与我更无半分干系。”
那女子听得他凉薄的话,忽地噗嗤一笑,叹道:“当真是凤朝歌,美人都不放在心上。”
她上前,盯着凤朝歌嬉笑如常的眼睛,声音低柔:“凤公子,可是如今皇上龙颜大怒了。你说皇上心中对你有芥蒂,你将来的前途可怎么办才好呢?”
凤朝歌忽地一笑。他容色本就是十分俊魅,如今这一笑当真是魅色无边,摄人心魂。
他轻挑了那女子雪白的下颌,问:“那美人儿说说,凤某该怎么办呢?”
他凑近,鼻息轻轻喷薄在那女子的面颊上。那女子未料得他这么大胆,一惊退后一步。凤朝歌见她惊吓,哈哈笑了起来。
“凤公子该怎么办?呵呵……凤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呢?”那女子笑道,气息不稳。
凤朝歌似笑非笑看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女人,眉一挑,轻挑道:“凤某愚钝,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呢?这位美人姐姐快些告诉我!”
黑夜中他那一双凤眸乌湛湛的,带着几分调笑几分戏谑,不紧不慢地逗弄着眼前的女人。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怎么办?自然是一刀两断了。”
凤朝歌一听,无趣地将手中的披帛丢在了地上,漫不经心地笑道:“美人姐姐说得真对,只是凤某早就和她一刀两断了,还需怎么断呢?”
他说着面上流露不耐烦,频频看着那歌舞笙箫的殿中。
那女子见他要走而自己的目的还未达到,不由笑了笑,上前盯着凤朝歌一字一顿地道:“凤公子和她一刀两断只是你自以为是罢了。皇上可不知道。凤公子若是要和她断得让皇上相信,就必须有所行动。”
凤朝歌听了亦是笑了,看着这女人,眸光渐冷,语带讥讽道:“多谢相劝了。只是这些事与美人你何干呢?这年头古道热肠的人还真的是多。梁国有一句俗话叫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知晋国可否有这一说法?如果没有,这一句便赠给了美人你了!不用谢!”
他说完转身冷冷走入了殿中。
那女子看着他身影远去,冷笑一声,自语道:“凤朝歌,你是真的狂妄到了不以为然,还是你心中对那华云罗还有情意在呢?……忠言逆耳啊!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说完看了看天色,戴上风帽悄悄出了宫。
……
歌舞笙箫在眼前翻飞如花,酒水入肠,浇不灭是心底那一股莫名的憋闷。眼前所见群臣恭贺,霓裳舞衣翻飞。
天恩浩荡却看不到他想看见的那一张笑脸。
空。
心里就这么空荡荡的,无依无着,泼天的功绩无人共享终究只落得一个空字。
“皇上,别喝多了,伤胃。”皇后殷殷关切的声音传来。
李天逍看了她妆容精致的脸,忽地一笑:“莞儿,今日你欢喜吗?”
“皇上这话说的,臣妾自然是欢喜的。皇上英明神武,击退梁贼……”皇后叨叨不绝地说着歌功颂德的话。
谁听来都觉得面上一团锦绣,吉利太平,唯有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犹自记得。那一日他问,云罗,你欢喜吗?她怔怔抬头看着他,惶然无着的眼神就在那一刹那间撞入他的心底,无法忘记。
她不欢喜,一直是不欢喜的。又或许,他是不知道,那个让自己欢喜的女子,一颦一笑,完美无缺,却统统都是假。
她骗了他,从头至尾,她都在骗他!
他猛地站起身来。陡然的起身令殿中的喧嚣歌舞声刹那间停止。
他看着群臣错愕的眼神,眼前的十二旒冕冠颤了颤,笑了笑,顺势扶住了身旁刘陵的胳膊道:“朕去更衣。诸位爱卿一定要尽兴!尽兴!”
他说着由刘陵扶着微微踉跄步下九级玉阶,摇摇晃晃走出了这济济一堂的热闹所在。
殿外清凉的夜风吹来,他长吸一口气,混沌的神智多了几分清醒。刘陵悄悄打量他的神色,低声问:“皇上要不要喝点醒酒汤?奴婢派人去拿。”
李天逍看着头顶月明星稀,忽地道:“今日八月十五了。”
刘陵不知他心中所想,谨慎地回答道:“是啊。今日十五了,明日十六。是中秋节了。”
李天逍忽地自嘲一笑:“古人都是骗人的,酒入愁肠愁只会更愁。走吧,走一走让朕醒醒酒。”
刘陵一听连忙唤内侍宫女跟上。李天逍却已甩了他们在前面走着。
眼前重重宫阙楼阁在夜色下这么明晰,今日过后明日又是新的一日,一日复一日,终究什么都会不一样……
他慢慢地走着,忽地前面有一位宫女站在玉阑干旁静静望月。夜风吹来,她身上的衣袂随风,翩翩鼓起。
他眼前忽地恍惚,那月下之人仿佛又到了眼前。她月下对月伫立,出神看着溪水中的荷灯,眉眼如月般皎洁明亮。
他心口一紧,紧走几步,可是酒后无力,他微微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刘陵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扶住。
“皇上,您怎么了?”刘陵连忙问。
李天逍摆了摆手,指着那不远处的那宫女,声音急切:“去看看……她……”他的声音微颤,不知是喜还是怒。
刘陵看去,眉间一跳,急忙派内侍上前去。李天逍似忽地清醒过来,一摆手,慢慢走上前去。
那女子似不知身后有人来,轻叹一声转身要走。她一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位明黄龙袍的男子。
她一惊,飞快伏地,颤声道:“奴婢……奴婢不知皇上驾到……奴婢罪该万死!”
不是……她……
他眼中的光彩暗了下来,良久淡淡道:“你是哪宫的?为什么在这里?”
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低声道:“奴婢是随周娘娘来的。”
原来真的是别宫的宫女。李天逍定定看着她的身影,忽地声音渐冷:“你这一身……谁给你的。”
刘陵面上一紧,忽的认出了那跪地的女子。
夜风似也莫名地停了,不复了温柔风声。跪地的女子声音颤抖:“这一身衣衫是……是奴婢捡来的。奴婢从前是华美人的宫女。奴婢叫做海珠。”
捡的?
伊人已去,彩衣玉簪此时都不知穿戴在何人身上。他忽地静静地笑。
“海珠?好听的名字。”他回头对刘陵道:“传朕的旨意,封海珠为采女,居永和宫。”
海珠听得不知是惊还是喜,怔怔跪在地上。
“你穿着这一身很好看。”李天逍俯身轻捻那广袖,乌黑的墨瞳中映着她清秀的面容,带着森森的冷意:“就如她所愿吧。”
她看着眼前有几分醉意的李天逍,茫然不知回避。刘陵惊得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推了海珠一把。
海珠惶惶磕头:“谢主隆恩!”
身边衣袂风动,李天逍已渐行渐远,大步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云罗坐在屋前的月下,听着那太和殿中传来的悠悠歌吹声,已是深夜歌舞依旧不歇,仿佛要狂欢至黎明。她忽地想起在梁京的日子,也是有中秋佳节。每当这个时候彩灯处处,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也许只有这样的节日才能令人肆意狂欢,忘却这乱世诸般的苦难。
她想着想着便靠在了门边合上了眼。忽地院门“哗啦”一声被踢开,有几位内侍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拉起她就向外拖去。
“你们……你们是谁?”云罗被这突然的变故一惊,不由失声喊道。
内侍一声不吭,将她的嘴堵住,一袭粗布一卷拖向了漆黑的夜色中……
……
当云罗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浑身赤|裸裹在了粗布中。而眼前凤鸾华帏,祥云龙纹,殿中燃烧的烛光穿过帷帐静静遍洒在这一方软被玉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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