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接到捷报不喜反而召她回来,是要赏还是要罚?
“没听见朕的旨意吗?速速传旨令皇后入颍川府接驾!”帘后,声音严厉了少许。
内侍急忙叩首领命,匆匆而去。
明黄的缴销帐帘低垂,风雨细细从外面飘洒而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哭又似笑:“昀儿,昀儿,你何必如此……”
……
晋过,良川府。
兵马云集,嘈杂一片,从前方撤下来的兵将统统挤在这小小的城池,几乎撑破了那一道年久失修的破败城墙。从未尝过失败的晋军第一次败得这么狼藉,败得这么莫名其妙。
谏官们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愤恨不甘的将士们轮番前来并禀报着什么,他亦是心神不在。
怀中的小小人儿睡了醒,醒了哭。小小孩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天他由父皇带着去见许久不曾见的母亲。
母亲依旧很美很温柔,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眼中她美得这么陌生。可是分明,母亲看着他温柔的笑着,摸着他的发说,凤儿长大好多,母妃都认不出来了。
她甚至从身边拿出好几件小小的衣衫,亲手给他穿上一件试试,然后懊恼地说,母妃都不知道凤儿长大了。
他好生高兴。围着母亲拼命地说,说父皇对他的好,说皇宫中哪儿好玩,说这一路上什么新奇。
母亲淡淡地笑着,然后把他送还给父皇。
他记得父皇的脸色似乎也是欣喜的,只是他不明白那一句:“云罗,你愿意回来吗?”
母亲只是笑:“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你总是对凤儿很好。”
父皇似乎有些失望,追问:“云罗,他待你好不好?”
母亲微微一笑:“好,怎么不好?他给我的,比你给我的还要多。不过,凤儿在你身边,不是吗?”
父皇似乎一下子高兴起来,似乎高兴中还有愧疚:“凤儿一直想念你。”
母亲点了点头:“是啊。母子天性。不过你把他养得很好。我就真的放心了。”
后来父皇和母亲说了什么,他就忘了去听,只知道窝在父皇的怀中,热切地看着想念已久的母亲。
然后……然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为什么,两队人就打了起来。他看见母亲由一帮士兵围着,不断退后。她始终笑着,看着乌压压的一大片士兵朝他们围拢而来。
他哭了。不单单是父皇的铠甲压痛了他,更是因为这四面八方的汹涌而来的潮水似的士兵像是疯了一样举起刀剑不断地砍杀。
断臂在眼前飞起,头颅在眼前飞起,血在眼前飞起……
他在哭声中听见父皇疯狂地喊:“云罗,你疯了!这是你的凤儿!你连他也要杀吗?!”
“不!那是你的凤儿。”母亲的笑意终于冰冷,“自从你夺走我的凤儿那一刻,他就是你的!李天逍,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从此烟尘弥漫,遮掩了父皇悲伤至极的脸,他终于看见母亲消失在狼烟的尽头。
他,终于明白。母亲是来杀他们的。
她,连他也要杀。……
……
噩梦忽然惊醒,“哇”的一声打断了谏官滔滔不绝的谏言,也打断了李天逍的沉思。李天逍赶紧抱住凤儿,轻声安慰。眼底是再也隐藏不住的疲倦。
“不,不要……不要……”凤儿稚嫩的哭声撕破沉闷的临时朝会。
从那一日开始,凤儿就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吃饭睡觉也要他亲力亲为。在败退的颠簸流离中,他就如不小心落入滔滔海水的人儿,只死死抓住父皇这块浮木。
李天逍黯然挥了挥手,朝官们与将军们纷纷摇头退下。
“凤儿,醒醒。”李天逍温声唤醒做了噩梦的凤儿。
凤儿抽抽噎噎地醒来,声音已经嘶哑,双目通红。他看见李天逍急忙伸出小手紧紧将他抱住,不住抽噎。
“凤儿做了噩梦了吗?别怕,父皇在你身边的。没有人能伤害得了凤儿。”沉稳的嗓音带着几许力不从心的苍凉。
凤儿只是摇头:“凤儿不……不要……”
李天逍看着他如小鹿一样惊惧的眼睛,问:“凤儿不要什么?”
凤儿看了他许久,小小的身子还在打着颤。良久,他迸出一句话:“凤儿,不要母亲!凤儿,再也不要母亲了!”
他说完“哇”的一声大哭:“凤儿不要母亲了!凤儿只要父皇!凤儿只要父皇!”
他扑入李天逍宽阔的怀中拼命地嚎哭。稚儿的哭声带着委屈与伤心,一声声抽着他的心。
李天逍愣愣抱着他,良久紧紧搂着他,黯然道:“凤儿,是父皇错了。是父皇错了,她没有错……”
“不要母亲!不要!不要!”他在他怀中拼命踢打尖叫,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
“好,不要……”李天逍无奈地抱着他在殿中来回地走,轻声地哄。
累到极处已茫然,他明白她的决绝与狠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是别人。她是华云罗。那个倔强到死都不肯回头的女子。他总以为他能掌握她的一切。生与死,她都是他李天逍的人。
只是他错了,错得离谱。生与死,她都不是他的人,始终,不是。
夜,渐渐深了,四面都是死一样的宁静,连草虫都不敢轻易叽啾,哪怕这已是临近夏日的暮春之夜。
一辆普通的马车此时却出了潞州,一路在官道上疾驰。马车摇摇晃晃,在月下泛白的路上飞驰而去,马车旁侧只有一骑普通劲装的男子随行护卫。
这看起来不过是某位有钱人家的轻装简行,在这乱世夜里赶夜路罢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有被噩梦惊醒的余悸。长长的乌发已被冷汗打湿搭在额前,越发衬出她面色异常的雪白。
梦里有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狼烟四起,血腥满地。李天逍一声声质问像是一记记沉重的鞭子抽打着她的心。
她紧紧捏住了消瘦的掌心,锐利的疼由掌心蔓延到心中,疼与疼相抵才得片刻喘息。
“姐姐,你醒了?”马车旁的骑手敏感地察觉到了车厢中人的动静,关切地问。
云罗撩了撩额前湿发,将一身雪白狐裘重新密密将自己包起,恹恹的问:“青儿,到了哪儿了?”
“还有三十多里就快到了颍川府了。估计天亮就能赶到,姐姐放心。”华元青声音异常沉静平稳,丝毫不因为在疾驰的马背上而有半分的紊乱。
云罗勾唇一笑,苏晋将他培养得很好。曾经那个胖乎乎爱吃糖的弟弟如今成了她身边最坚定最有力的依靠。
“姐姐,为什么不派大军随行?”车帘外枯燥的车辙与马蹄声中终于传来华元青闷闷的声音。
只他一人护卫,轻车简行,他从昨夜开始就神经紧绷。因为车上坐的是如今全天下人都瞩目的梁国皇后,他的姐姐――华云罗。
而且他更不满的是,明明知道如今潞州是梁晋梁国必争之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一纸诏书将她召回颍川?难道不知道是因为她,晋国才退兵的吗?
颍川府与潞州,不过是百里。凤朝歌为什么不来?偏偏要她亲自折返去迎他的圣驾?……
种种疑惑盘亘在心头,不问出来他会憋死。
云罗不语,悄悄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的夜色。眼前的路浮白,就像是凡间与阴间唯一的通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此岸与彼岸的区别。
她在潞州,他在颍川,不过是百里他却要她亲自去迎。
华元青不懂,她却懂。
他是皇帝,断没有皇帝去追寻皇后的道理,哪怕她立下泼天的功劳,她依旧是他的妻,他的皇后。
天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当然要她亲自去接驾。
“潞州离颍川不远,不需要劳师动众。”她微微一笑,苍白的容颜在夜色里如暮春盛开的茶糜,那么美。
华元青冷了脸,恨恨不语,只是一下下打着身下的马儿。锐利英俊的少年这个时候最是叛逆,可是为了她竟什么都忍了下来。
远远的,颍川府的城墙渐渐冒出了一点点的轮廓……
在清晨薄雾弥漫的时候,颍川府的城门缓缓打开。许多在等待进城的百姓们纷纷起身赶紧排队接受检查。
百姓一队,车马一队。
云罗的马车就在车马那一队的中央,因为来得迟了所以排在了最末。华元青彻夜守护云罗,不离左右,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他一掀车帘,看见云罗已沉沉睡去。她睡得好,他就安心。只是他也没忘了她一夜未曾进食这个时候恐怕也饿了。
想着,他放下车帘就要打马往前。
“青儿。”车厢中传来她柔柔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华元青勒住马头回转,靠近车厢压低声音:“队伍太长了,我去前面与守城的官员说一说。”
他亮了亮藏在腰间的铭牌。
云罗摇头:“不用了。我还不想这么早进城去。”
颍川府到了,离他又进了一步。只是离开这么久,她忽然失去了与他说话的任何兴趣。见了面要做什么说什么,对她来说已是一件想一想都觉得疲惫的事。
华元青愣了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姐姐也要吃点东西才行。”他轻声提醒:“姐姐这么瘦……”
云罗微微一笑:“死不了。”
华元青只能心中轻叹,放下车帘继续耐心等待。
守城的士兵们检查得很慢,查路引,对身份,搜身……一项项来,不为别的,因为如今的颍川府已不是普通的城池,而是御驾亲临的所在。
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终于到了华元青与云罗这一辆马车。
粗鲁的守城士兵上前就要掀起车帘,忽然一支剑柄冷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辆车没有问题,我们要进城去。”
守城士兵们搜过大大小小的马车都未见过这么硬气的拦阻。
在乱世但凡能坐上马车的人都是家中富裕之人,也是守城士兵最爱盘查的对象。轻易一刁难就有好处可拿。有的富商有洁癖的,更是还没等搜车就递上丰厚的银子,只求自己的行李不要被一帮粗鲁的兵丁乱翻失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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