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嗣顺着她方才的目光看去,问:“你在担心元青?”
云罗眼中含着忧虑,点了点头。她这两日天天在这里眺望便是在担心还深陷在川霞关中的华元青。虽然知道李天逍不屑也不会拿他的生死来威胁这一场战事,但是总归是担心。
华元嗣声音却十分淡然:“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云罗眉间紧拧:“现在也许没事,我就担心以后……”
华元嗣看向她,目光深邃沉稳:“元青他明白的。当初他执意弃文从武,我就曾告诉过他男人上战场是注定九死一生。每个战士都要有马革裹尸的准备。”
云罗一怔。
“就算他回不来也是为了亲人而死。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华元嗣声音沉冷,“就如父亲一样,为了我们而战,为了我们而死。一样都是光荣的。”
云罗猛地睁大眼,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元青还这么小!”
“他不小了。他今年已经十四。是个男子汉了。”华元嗣拍了拍她的肩头,神色平静:“我知道你把元青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不过他现在长大了。他会坚强回来的。”
云罗顿时无言以对。
若父亲没死,如果华家还在,十四岁的华元青一定还快快乐乐地在家中被父母疼着,被兄长姐姐们爱护着。可是现在他却要深入险地,上了战场……
“妹妹,别担心元青了。现在我们要担心的是这个……”华元嗣指向远远的川霞关,神色肃然:“涵玉关我们已经夺来,切断了晋军的退路。以李天逍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所以他一定会精心策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重围,率军离开川霞关!”
云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良久才慢慢道:“我明白了。”
……
川霞关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自那一夜两军大战两败俱伤之后,两边人马都似乎有了默契,不再轻易出战。
战场早就被两军打扫干净。一场雪彻夜飘洒,再也看不见曾经的累累实尸骨成堆。这是今年北国地最后一场雪,这场雪过后,便是春暖花开,冰雪化开的季节。
雪地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恒古以来就是这样。
一只寒鸦呱呱叫着落在隆起的雪包上,爪子刨雪想要从雪地中找出被遗落在战场上的尸骨。它正啄着,忽然一只冻得乌紫的手猛地从雪地中探出一把抓住这只不知危险将近的鸟儿,迅速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温热的鸟血顺着那双手向下流,一个满头满身都是雪的雪人模样男人贪婪的从雪堆中探出头舔着手上的血。
他喝饱了鸟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雪,遥遥看着远方几乎看不清的营地,然后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潜入雪地中。若不是细看几乎看不到那隆起的雪堆中悄悄向前潜行的动静。
终于军营已在眼前,雪堆中的人飞速从雪地里翻起,扒开穿在身上的雪裘伪装露出里面深蓝色的梁军军服。他活动了手脚,便向军营走去。
梁军军营中今日显得分外平静松散,那人随着出外操练的士兵们混入军营,一路上竟然无人询问。他悄然四顾。正在这时,有人喝道:快让开!快让开!皇上与皇后要出军营赏雪!
快让开!快让开!
平静的营地中一下子热闹起来。那人被士兵们一挤,挤在一旁的道上。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手执红缨铁甲骑兵在前面气势汹汹的开道,铁甲身,马上也是穿了铁甲。十六骑铁甲精骑走过,再有三十六御前护卫。然后才是御驾驾临。
那人悄悄抬头看去,只见一骑黑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暗红战袍的年轻男子。他身披玄狐锦面披风,披风上绣着一只火红的凤凰。凤凰昂然九天之势,夺人眼目。他内里着战袍,战袍为红色,色着如火,整个人看起来如披风面上那一只凤凰,傲视九天。
他的容色分外白皙俊美,一双凤哞中眼瞳湛然如宝石,顾盼间熠熠有光。
那人心中一凛,眼底忍不住掠过喜色。
这就是梁国的皇帝,凤朝歌!
他还没欢喜定,凤朝歌身后紧紧跟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一位凤服女子。她容色如雪玉一样白,五官倾城绝美,看一眼都忍不住魂不守。
她与凤朝歌距离不过一个马头。那人只见凤朝歌频频回头,生怕她跟不上。最后他索性接过她手中的缰绳亲自为她牵马。
那人一见顿时心中了然,这能让梁皇亲自牵马的女子一定是梁国皇后,华云罗。
没想到传言竟然是真的,梁皇与皇后竟恩爱如斯,在众人面前一点都不避讳。他心中想定,悄悄跟上御驾队伍向着军营外而去……
……
云罗策马走在凤朝歌身边,侧哞悄悄看了四周,问道:朝歌,当真可行?
当然。凤朝歌目视前方,笑得分外有深意: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云罗眸色复杂,看着远方白雪茫茫的尽头,忽然说了一句:“春天真的要来了……”
凤朝歌与云罗在军营外逗留了许久,他们遥遥向北行了一段,然后凤朝歌又与将军们商议了一会。那人悄悄跟上,他躲在不远处的树干后听得下风口传来的只言片语。
他听了一会,悄然离开。
云罗站在不远处,看见那人身影,眸色不由一闪,淡淡垂下眼帘。
“皇后……”身边有女官悄然示意那可疑的人。
云罗轻叹:“由他去吧。每个人都是命运的一枚棋子,这一步,那一步的,一步步走成了现在的生死局。”
寒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发,越发衬得她那一双眼若一汪沉水,再也不起半点波澜……
……
川霞关最后一战终于打响。李天逍此次孤军深入梁国西北一带,结果被凤朝歌困在川霞关,而退路涵玉关又被凤朝歌拿下,等于前有虎狼,后又是绝路。
李天逍任凭计谋百出也只剩下率军突围一条路。
梁宏昭二年二月二十七。川霞关城北忽然城门打开,五千晋军精骑兵呼啸而出。华元嗣亲率一万精兵去迎战城北晋军。两军短兵相接,激战开始。五千精骑兵不带米粮,只带刀剑,箭镞,誓死要杀出一条血路。
华元嗣坚韧沉稳,不慌不忙指挥六军,步步为营,抵挡住那拼死要出关的晋军。
凤朝歌坐镇军营中再令左将军余万盛率一万前去围堵,另派五千精兵要将晋军五千精骑兵从中截断。
这边正在激战,到了正午,川霞关南面吊桥忽然落下,李天逍亲率五千精兵从南面直扑梁军军营。凤朝歌闻讯亲率一万兵马前去迎战。
右将军庞彪则奉圣旨死守军营,保护皇后,誓死不得离营一步……
天地在摇动,轰隆隆的声响在天地间回荡。云色灰蒙蒙一片,似乎茫茫的天宇中有天公的一双眼正看着地上这一场足可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战事厮杀。
云罗站在御帐前,眺望远方,可是什么都看不见。战鼓、厮杀,所有前去的将军,士兵都没入了那一片茫茫中。
“娘娘,回帐中吧。”身边的女官苦苦劝道。
云罗摇头:“我要亲眼看着。”
女官们脸色煞白,她们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可看的。前面狼烟滚滚,天地摇动,人马厮杀怒吼汇成一场人间炼狱,分明这片天地顷刻都要崩裂,苍生正在被卷入战争的无边漩涡中。
此时此刻,每个人心头都蒙着一片死神投下的阴影,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像是蝼蚁一样被死神之手碾压成肉泥。每个人心中想着的就是逃命,再逃命。
逃到一处无人能寻见的桃花源,忘记这浑浊时间的血雨腥风,人间惨剧。
云罗不语,她久久凝望着远方,眸光明净深邃。风扬起,带来南边温暖潮湿的空气,带来身后那一片江南芳土的青草香气。
她伸出素白的手,仰头望天,轻叹:“春天终于来了……”
……
春来了,这一片西北冻土忽然一夜之间仿佛被惊醒一样。天上浓云密布,浓厚的铅云层层叠叠压下来。天地间一片晦暗。
梁国.军营中传令兵们来来回回,奉凤朝歌旨意死守军营的庞彪将军正在军帐中与几位将军紧张地商议着什么。
忽然军帐猛地一撩,有人走了进来。
庞彪将军正心烦意乱,眼见有人不经通传就闯了进来,怒叱:“是那个活得不耐烦的要领军棍?”
他话还没说完猛地一惊,急忙跪下:“是……是皇后娘娘!”
来人正是云罗。她身披一件玄色滚金边披风,一头长发只挽成一个高髻,发髻上朱钗皆无,唯有插了一只凤簪。
庞彪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今夜云罗身上披着的是凤朝歌平常披的绣九天凤凰玄狐披风,不知这意欲何为……
云罗扫了一眼军帐中的几位跪地请安的将军,问:“皇上还没有消息吗?”
几位将军面上忧虑,缓缓摇了摇头。庞彪急忙安慰道:“皇后娘娘放心,皇上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一定会……”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云罗已经走到了行军图前细细打量。他正要阻止,忽地看见云罗身上的披风,不由浑身一震,悄悄退了下来。
朝中曾有流言,新帝病重时是眼前这女子一手扶持朝局,弹压权王、安抚世族、制衡朝臣才有眼前这样的局面。如今皇上在战场上生死不明,也许她能给毫无头绪的梁军指一条明路。
云罗看了半天,忽然问道:“皇上是亲自去迎战李天逍的是吗?”
“是的。下午时,川霞关南面的吊桥落下,李天逍亲自率了五千精兵攻来。”庞彪道。
云罗眉心深皱,问道:“若晋军要逃,一定是从北经涵玉关,再入晋国。他从南面攻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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