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败给的是一个恶毒的后宫妇人和一个不学无术又嗜血暴戾的兄长。他得了民心却没有了天时地利。而那时败走晋国的他坚信他还能卷土重来,他坚信他还能赢。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积弱许久的梁国经不起漫长的消耗战,在东奔四走中。曾经称雄南边的王朝终于被生生拖垮。
到头来,他依旧是败了。
这就是他的命。来得这么突然,却已在多年前早就写好了伏笔。
他,凤朝歌。终不是能站到最后的那个人。
眼前云卷云舒,江山万里再也不是他的天下,那美如光,艳若桃李的爱人也再也不会在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孩子,从此天涯两边,生死相隔……
凤朝歌忽然笑了。
人生走到这一步,他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昀儿……”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绣花手绢,低低地笑:“你我夫妻缘尽。此时你又在天涯哪一边看着我?”
忽然这个时候,有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来,跪下:“皇上……皇上……”
他的脸色有异样。
凤朝歌迅速收了帕子,回过头去脸上已是毫无一点温度:“到底何事惊慌?是晋军攻城吗?令龙虎将军前去迎敌……”
那士兵呆了半晌,这才摇头:“不……皇上……城门边来了一辆马车。她说要见皇上……说她的名字叫做华昀!”
“呼”地一阵风把他手中的帕子给吹走了。洁白的帕子飘出城墙,飘向那污秽而凶残冷硬的世界。
凤朝歌定定看着跪在眼前的士兵,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皇上……这个见还是不见?这女人说她有令牌。”那士兵呈上了一个写着“御”字的龙形令牌。
凤朝歌茫然接过,等看清那御令金牌背后一只刻上的蝴蝶时,手一抖。
“哐当”一声,令牌跌在地上。他人已蹿出去。那士兵张口结舌看着身边瞬间消失的人影。
华昀……难道是?……
……
云罗坐在马车中,双手抱着膝盖看着面前斑驳的城墙。这一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看起来如同人间炼狱。而她能一路顺风顺水到了这里,自然知道是谁暗中帮她到了这里。
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可是唯独他对她做的,已经是还不清了。
云罗在车厢中静静地等。
过了一会,忽然城楼上一阵惊呼。云罗猛地看去,只见一道人影往下冲来。那百级的石阶,他飞奔得如此快。
云罗笑了。
他来了!
是朝歌!
可是她的笑容还没及绽放在脸上。那石阶上的人忽然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她。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云罗还在望着他,可是那道人影却不再往下走。
扑通!
是什么在心中猛地跳动,像是要炸破耳膜。云罗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人已经飞快地下了马车。
“朝歌!”她想要走上前,“是我!我是昀儿啊!”
她有点看不清台阶上凤朝歌的面容,因为横在她眼前的是交叉林立的刀剑。对这个忽然在这个时候执意要进城的可疑女人,底下的士兵们一个个神经紧绷。
台阶上的人一动不动。云罗竭力看向他,目光急切地想要在他脸上搜寻过哪怕一丝丝表情。
可是……
那人影忽然一动,已僵硬转身。
“朝歌!”云罗愣住了,不由冲上前大声喊:“朝歌!是我!我是昀儿!我是云罗啊!”
她的声音拔尖许多,刚才没听清楚的士兵们此时听了一个个面上变色。
华昀,云罗?那不是他们的皇后吗?那个以一己之力硬是破了潞州之围的奇女子。华老将军的遗女、如今正在外守着最后一道防线的华元嗣将军的妹妹啊!
她,是凤朝歌的妻子!
四周一片死寂,在不远处木然守着城门的士兵们也一个个疑惑地看了过来。刚才还拦着云罗的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罗眼中渐渐焦急,因为她看不到凤朝歌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刚才,就在刚才一切还好好的。她千里迢迢而来,他也看见了她,为什么他不下来?
“朝歌!”云罗终于再也顾不得,一把推向拦在眼前的刀剑,厉声道:“放我过去!”
士兵们被她的气势震慑,手中的刀剑慢慢放了下来。云罗提起裙摆就要飞快上了台阶。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动,“铿”的一声,一柄长长的剑就从天而降深深插在了她的面前。
云罗一惊,猛地退后。她心中涌起了一股自己也说不明白的不安和惊恐。怎么会是这样?怎么……
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传皇上旨意,华氏云罗叛梁入晋,鉴于华氏对梁国有功,将功抵过,却不可轻饶。押下去听候发落!钦此!”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云罗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气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叛梁?入晋?他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左右的士兵一下子将她拿住。
云罗看着高高的人影,视线一下子模糊了起来。那高高在上的人影已经背过身,熟悉的影子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
她来了啊!
哪怕身不由己,哪怕那人千万挽留,她都来了啊!
他说过,生死都不会分开。哪怕他死了也定要拉她作伴。可是如今这又是做什么?
不,她不信!!
云罗被士兵一把往后拖去。她从深深的失神中回过神来,朝着那人影凄厉叫道:“朝歌……不!朝歌……是我……”
“叫什么叫!”左右士兵一听她这样叫喊,立刻凶神恶煞地喝道:“再叫封了你的嘴!惊扰圣驾你吃罪得起吗?”
云罗似乎没有听见,她被人越拖越远,终于那一道人影再也看不见……
她终于心如死灰。
……
梁国的秋并不肃冷,而是一点点地令人感觉到寒意。有时候看着那出来的太阳,会令人觉得还是炎热憋闷的夏季离冬还远着。可是直到风一吹来才晓得原来不知不觉中,秋已深,又是一年的轮回。
云罗“住”进了梁京的皇宫中。只是押解她的囚车在恢弘华丽的宫殿外围一晃而过,直接到了最幽深最偏僻的巷子中。
冷巷。
这深宫中最阴暗的所在。那是可以将活人关成活死人的坟墓。马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最后到了一座破落的院子门前。
“到了!下车!下车!”赶车的侍卫瓮声瓮气地吼着。
囚车打开,云罗木然地看了一眼这并不算陌生的地方。
“下来啊!还当自己是皇后娘娘啊!快给我下来!”侍卫见她还在发呆,不客气地一把把她揪了下来。
云罗从囚车中一下子踉跄跌了下来。
“快进去!”侍卫没有一点怜香惜玉,拉着她凌乱的长发就往里面拖去。
没有人来迎接,也没有人吭声。云罗被一下子推到了院子中,掼了进去。在她跌在粗粝的地面时,倒是听到了几声时起彼伏的尖叫声。
云罗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只见破败的院子中一个个脏兮兮的妇人惊恐不安地看着她。她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瘦骨如柴,像是白天闯出来的鬼一样。
她还没看清楚,背后一阵剧痛。一道尖利的嗓音几乎刺破耳膜:“还不快起来!挺尸给谁看啊!快些起来!”
云罗从地上慢慢爬起,可是还没等她站稳,又是一记棍子抽过来:“这么慢,娇滴滴的给谁看?”
接连的疼痛终于让她回过头看着背后的老女人。
她回头,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令她一愣。
这个老女人……似乎哪里见过……
她还没想清楚。那老妇人一下子也认出她来。她浑浊的老眼中顿时闪过一道惊慌莫名的神色。不过下一刻当她看见云罗的样子时,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啊!哈哈哈哈……原来是皇后娘娘啊!”那妇人尖利的嗓音简直可以裂瓦。不远处畏缩的妇人们一个个瞪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院子中的两个人。
云罗的目光渐渐阴沉。而那个狂笑的妇人指着她,像是看见了这个世间最可笑的事。
“哈哈哈……娘娘您不是去享受富贵吗?怎么的还来了这里了啊?哈哈哈哈……”
“哎呦,笑死人了。一副贱样果然还是被皇上给甩到了这里来了。活该,哈哈哈哈……”
“……”
那妇人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云罗冷冷盯着她。
她自然没有忘记这眼前的妇人。是她一脚踹掉了她的孩子,是她……她是杀她孩子的凶手。只恨当时她心痛欲绝,根本没有办法去追究。而当时一干相关的人都统统被凤朝歌下旨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只是这妇人不知怎么的竟然还在这冷巷冷宫中。
只是看她的服色应该也是罪人。
那妇人终于笑完了,擦着笑出的眼泪,阴沉沉地盯着云罗:“皇后娘娘,二进冷宫的滋味好不好?”
云罗环视了一圈,冷冷道:“不错。”
“什么不错?”那妇人反问道。
云罗捋了捋鬓边的乱发,寒如冰雪的目光直视那妇人:“我说的不错,自然是老天爷安排的不错。当日我忘了杀你,今天总算是老天爷开眼,又让我们碰上了。你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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