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各家北地贵族,定居我们大周也有两年了,老夫人交游广阔,想来认识几家北地人吧。”
严清歌喝了口茶,笑微微的说道。
赵氏不解,两人正说着朱桓的事儿,怎么好生生又扯到北蛮人那里去了。
今日赵氏来,有求于人,虽然不知道严清歌为什么提起北地人,还是从善如流道:“老身认得几个北地贵族的女眷,只是来往不太多。”
严清歌点点头,满意道:“那老夫人您应该知道,北地内院是什么个情况了。”
赵氏一愣。
北地内宅夫人,不分妻妾嫡庶,分灶而食的习惯,她当然是知道了,但严清歌说这个干什么。
忽的,赵氏心头一梗。
严清歌刚才提议让荣氏回家,这会儿又提起北蛮分灶的习俗,那她的意思,难道是让荣氏和周翠娇跟朱桓分灶?
这可怎么成!若是真的那样办了,便代表着她对信国公府失去了操控力。虽然她由着这些庶子庶女们蹦跶,前提是他们蹦跶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赵氏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严清歌,就闭嘴不言,就当不知道严清歌到底是在说什么。
严清歌当然明白赵氏的装聋作哑。
她心中,不由得一阵嘲讽。明明那么不喜欢信国公府,更加不喜欢信国公府的庶子庶女们,甚至府上的经营和人的死活,可是在这种关头,赵氏还是选择了维护这个没落府邸的统一,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管她心里多鄙夷这个地方,实际上,还是在被这个府邸庇护,并受着信国公府提供的好处罢了。
严清歌朝后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盈盈看着赵氏:“赵老夫人,府里的朱茂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沦为乞丐的朱茂,给炎王府的人送回信国公府,回家后,就给赵氏上了一顿家法,打的奄奄一息,不能下地。
听严清歌说起朱茂,赵氏心里咯噔一声。
虽说皇帝回京后,曾经大赦天下,朱茂当初私闯严家,和偷盗自家钱财的罪名,都可以被免除,但是,若严清歌一味追究,总能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信国公府即便没有大麻烦,日子总也不会好过。
赵氏一咬牙,叹口气:“多谢娘娘挂念。可惜那孽子没福分,在外面流落的时间长了,身子骨受损,回家后三天两头闹病,吃了多少药都不顶用。”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主意,回家后,就调走朱茂身边伺候的人,叫他赶紧去地府里报道,给朱家个清净,别三天两头的惹麻烦,若再有什么事情,便能推脱到死无对证上。
“哦!我记得我家小王爷说,前些日子,翻出来卷宗,里面有着朱公子以前的笔录,似乎提到赃款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追不追的回来呢。”
听严清歌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赵氏手忍不住抖了两抖。
当年的钱,难道能追回来?
那时候朱茂变卖的那些古董器物,可不是小宗。
像信国公府这样的世家,流传几百年,到现在,齐家上下,烂到根子里去,救是救不回来了。可是论底蕴,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银可能不如新贵世家多,可是打开库房一看,好东西都在里头,不过都是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要么是大件儿,要么是有什么意义的,都不能变卖罢了。
朱茂倒好,直接将库房里的东西倒腾走了大半儿。
他漏出去的钱财,给海家另开了几家新药铺都是小宗,不过冰山一角,最主要的,还是投钱给二皇子和静王府募私兵。
那笔烂账,赵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低调还来不及,生怕被朝廷扣上个资助逆贼的帽子,哪儿还敢要。
可是今天严清歌的口风,却是很不一般。
只是说完这句话,严清歌就不吭声了,她低着头,端着缠枝莲花的蛋壳瓷盖碗,轻轻的吹着气,好像被那芬芳的茶水吸引去全部精神一样。
端茶送客,是大周不想留人的潜台词。
赵氏的心里一阵忐忑,一阵唐突,一阵激动。她深深的看了严清歌两眼,知道严清歌今天说的简短的几句话里,必定是有深意的。
她主动起身行礼告辞,离开了炎王府。
看着赵氏离开的身影,严清歌微微的眯起眼睛,露出个笑容。
赵氏是个自私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待赵氏离开了,严清歌放下手里的盖碗,笑眯眯的对如意道:“如意,若不出意料,没多久,曹公子就能来咱们家里提亲了。”
如意虽然刚才一直在旁伺候,可是并没理解严清歌话里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她和曹酣虽然偶有通信,可是并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从有时候如意脸上的表情来看,曹酣想要从曹家分家出去的事情,很是难办。
大周也不是没有分家的情况。可是,分家太难了。
长者在,不分家。不出五服,不能分家。有孤寡鳏残在,不分家。逢乱不分家。有丧有喜不分家……
这些杂七杂八的不分家规矩,令许多人家从根子里拴在一起,越搅越乱。
甚至还会有一些世家,自己制定出一些莫名的规矩,使家族越来越臃肿,越来越庞大。而且还以家族的人数为荣。
曹家,便是其中的典范。
如意不解的瞪着大眼睛看向严清歌:“大小姐,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是曹公子三日前才来过一封信,并没有提起这回事。”
“没得到什么消息。但风起于浮萍之末,有时候,只要看到一点涟漪,就知道接下来很多事情的动向了。”
听严清歌说的神神叨叨的,但具体的什么都不肯说,如意一阵的摇头,最后只当没有听到,去了隔壁做活了。
赵氏离开炎王府,立刻回了信国公府。
朱茂住的屋子,很是偏僻。
前年的战乱,信国公府的人各自逃命。朱茂的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没有人保护,又是半老徐娘,过了几天地狱一样悲惨的日子后,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他们母子二人住的院子,早就被封了起来,现在给朱茂住的地方,是下人房的一间。
伺候朱茂的,不过是临时调的一个粗使小厮。
见赵氏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过俩,那粗使小厮吓的一阵缩脖子。他以前只是个砍柴的,并没有受过任何伺候人的教育,朱茂被他伺候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现在老夫人来了,会不会因为他干活不利索,而惩罚他?
岂料,赵氏却似乎看都没看到他,直接将门一推,走了进去。
低矮狭小的屋子里,因为空气不流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春天蚊虫滋生,这小屋里,已经有绿豆大小的几只苍蝇了。骤然有人进来,那几只苍蝇轰的一声从朱茂的身上飞起来,四处奔射。
赵氏哪想到刚一进屋子就看到这样恶心的情况,登时将眉头皱得老高,高声道:“将窗户打开。”
朱茂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出的躺在床上。他身下的薄被上,隐隐的渗出血迹,显然是前些时日挨了刑罚之后,一直都没有长好的原因。
对朱茂的伤势,赵氏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姑姑:“将他叫醒,我有事情问他。”
当时她本着一丝侥幸的心思,也询问过朱茂,当初被他变卖家产,而弄到那些钱财,到底下落如何,朱茂说他全部交给了严淑玉,自己并不知道花到了哪里。她竟然信以为真,想不到今天从严清歌那里得到的消息却证明,朱茂是知道那笔钱的下落的。
这小子,真的是太恨人了。
朱茂嘴唇干裂,一张曾经清秀可人,光滑可鉴的脸上,现在全是灰青之色,死气沉沉,根本看不出来曾经的美貌。
几个嬷嬷又是掐又是拧,将朱茂的人中都掐出血了,朱茂也只是睁了一眼,然后又昏睡过去。
到了这种地步,朱茂已经是个活死人了,根本再也问不出任何事情。
赵氏心中懊悔不已,当初为什么她要对朱茂用那么重的刑,现在竟是半点消息都从朱茂的嘴里掏不出来。
忍着心里的怒意和懊悔,而且,这屋里也实在是太难闻,太恶心了。她拂袖站起来,冷声道:“叫个郎中,给他好好调理调理,等能睁眼说话了,立刻和我说。”
离开了朱茂住的屋子,赵氏走在游廊上,看着庭院里种植的奇花异草,嗅着空气里的芬芳气息,才慢慢的稳定下心神。
这时,一个小丫鬟急着跑过来,对赵氏说道:“老夫人。朱桓老爷求见您呢。他说是新来的周夫人那里出了点事儿。”
赵氏去了炎王府,就是因为朱桓和周翠娇那档子事儿,她走前明明吩咐过,叫朱桓看好了周翠娇,怎么这才一下午时间,又闹了起来。
赵氏气的不得了,听小丫鬟说,朱桓已经在她院子里了,也顾不得再看美景,急匆匆的带着丫鬟婆子,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一边走,她却还在一边惦记,到底怎么样,才能够将当初被朱茂弄走的那笔钱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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