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蜡烛高烧,窗户微微开了条缝,一阵早春的清新气息轻轻的吹进室内,让严清歌困意稍解。
如意拿着簪环在严清歌头上比划:“这累珠紫玉扇簪会不会太大了些。”
严清歌病这一场,真真是瘦的狠了,本就巴掌大的脸蛋更是小了两圈。
平日里她打扮的轻巧,这么瘦弱倒是惹人怜爱,但今天她要进宫,小小的脸蛋埋在一堆大首饰和大衣裳里,瞧着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不够福相。
按理说严清歌上回进过宫,这次轻车熟路,不该这么手忙脚乱,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
五天前,如上次来宣旨的公公所说,严清歌果然收到了皇后请她入宫的邀请。
单单是为了衣裳打扮,严清歌就废了很大功夫。
首先是礼服。
她的个子每年都在长,去年的礼服今年肯定是不能穿了。幸亏她提前被那太监透了信儿,这才紧赶慢赶的做了一身出来。
再者是首饰。
首饰这东西,既不能违制,又不能太素了。
再就是礼服和首饰要搭配的好,不能叫宫里面的贵人看了觉得扎眼。
尤其是最后一项,对大病还未完全痊愈的严清歌来说,是最难的。
一个人的身体不健康,气色就会不佳,精神头也不怎么健旺。如此一来,越是打扮,越会被脂粉衬得病容满面。
严清歌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她救炎修羽和元芊芊有功,皇后绝不可能在仪容上挑她毛病。但如意却患得患失,拉着严清歌试首饰,试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掌灯时分还不罢休。
严清歌大概能明白如意的心态。
上回她在山里遭遇林火一事,让如意非常自责,觉得是她没有跟好严清歌的缘故。现在不管严清歌到了哪里,她都会紧紧的贴在严清歌身边,不离不弃,当一条标准的小尾巴。
她甚至开始学着骑马,下次严清歌再骑马去哪里,她就能跟上了。
对如意的一番作为,严清歌默许下来。普通的侍女是没资格识字、学骑术的,严清歌这么纵容她,也是为了报答重生前如意对她的不离不弃。
现在如意段文识字,人也机灵,规矩也学的很好。站出去满身气度,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们都高贵,根本不像是个丫鬟。
临出发前一晚上,严清歌全身上下的装扮才被定下来。
第二天大早,她被准备很久的如意收拾停当。
严清歌今日梳着双圆髻,两边耳侧各留一缕发丝垂落,身上戴了整套明黄色蜜蜡首饰,穿了身流彩暗花云锦礼服,腰间还系了镶边飘带,走动间庄重又不失少女的明媚。
她面上也少见的用了淡淡的脂粉,好歹遮住些病容。
严清歌这样没有诰命品级的女孩儿入宫,是没资格带侍女的,只能独自进去。
宫门口,严清歌下了马车,被引路嬷嬷带着朝里走,如意眼巴巴的站在车辕旁目送她。
进了宫门,门口候着的两个嬷嬷抬着步辇迎上来,引路嬷嬷笑道:“皇后娘娘知道姑娘身子没大好,给姑娘准备了代步的小轿,姑娘上去吧。”
能在宫中使步辇的,除了皇帝和皇后特批,非得是贵妃以上品级才行。这份赏赐有点儿隆重过头,严清歌坐在步辇上,路过的宫女和太监无一例外都多看她两眼。
幸好没多久便到了凤藻宫,才叫严清歌不用接受如潮的目光洗礼。
皇后见了严清歌,笑着叫宫人搬了绣墩,让她坐到跟前来,握住她手嘘寒问暖,语气里满是爱怜,比起上回见面时亲热多了,嘴里也不再一口一个哀家,而是你啊我啊的称呼,就跟她们是一家人一样。
严清歌却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回话,每句话都要在肚里掂量掂量才往外说。
两人略略说了一会儿话,皇后对身后站着的大宫女道:“把芊芊叫出来吧。”
严清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滞,她没想到皇后今天竟是把元芊芊也叫进宫了。
那宫女再回来时,便领了元芊芊。
元芊芊乖巧极了,一点不像平时在外面表现出的那么蛮横。
她见了皇后,娇滴滴又极有礼貌地唤了一声:“婶婶。”然后对着严清歌颔首,轻轻行个礼。
严清歌站起来回礼,元芊芊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坐到严清歌旁边,坐下时,她把裙角一提,不想和严清歌有半点儿接触。
皇后道:“你们年轻女孩儿就该多在一处聚聚,时间也不早了,中午皇上和勋儿会过来用饭,芊芊的口味我知道,清歌有什么忌口和爱吃的,早早告诉我,我好叫厨房准备。”
严清歌没想到今日还要和皇帝和太子一并吃饭,她惊诧了一瞬,立刻回道:“回娘娘,清歌没有忌口的。”
元芊芊趁皇后没注意,秀眉一挑,挑衅的看了严清歌一眼,转身对着皇后撒娇:“婶婶,我们中午吃鱼吧,我最爱吃御膳房烧的鲤鱼。”
皇后摸了把元芊芊脑袋,笑道:“好好,芊芊爱吃,就叫膳房烧给你吃!”
中午吃饭的时候,皇帝只是略略露了个面,浅尝两口饭,就离开了。留下太子陪着她们三个女子。
太子穿着身杏黄色常服,他今日心情不错,唇角一直挂着微微的笑容,但却没有跟严清歌搭话。
严清歌在肚里腹诽,估摸着太子是看到了元芊芊才这么开心的。
元芊芊这样的女孩儿,踩底奉高,两面三刀,就是送一万抬嫁妆她也不会娶进门,只有太子这样养在深宫、耳塞眼闭的人会喜欢了。
皇帝在的时候,元芊芊半句话也不多说,眼观鼻鼻观心,再没有比她更规矩的姑娘了。皇上一走,她便活泼起来。
她先是叫宫女给她挪了挪凳子,亲昵的坐到太子身边,笑嘻嘻道:“太子哥,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吃饭啦。芊芊还记得太子哥喜欢吃清淡的,今天那道百合烧芋片不错,你多尝尝。”
太子毫不推辞,元芊芊叫宫女给他布什么菜他就吃什么菜。皇后在旁含笑看着,对元芊芊的举动半点都没觉得不合适。
严清歌直觉气氛不对,恍然间才明白,皇后今天叫她来,又布置了这么一个饭局,恐怕就是在告诉她和元芊芊,她们二人不久后都会入太子府。
至于谁是正妃,谁是侧妃,皇后没说,可见这事儿还有运作的余地。
今日这一顿饭菜虽然精美无比,可是严清歌却吃的味同爵蜡。
严淑玉这半年小动作不断,为的就是让皇家看到她的表现,好夺取严清歌和太子的婚约。但今天皇后的这个饭局分明是在表态,皇家只对严清歌有兴趣,对严淑玉没有想法。
她的百般布局和无数谋划,都抵不过那高高在上的几位的喜好。而她不想嫁给太子所做出的种种,难道终究只是螳臂当车之举么?
是否非要她像上辈子那样吃的蠢肥惊人,或是做出震惊贵族圈子的不得体之事,她才会被皇家放弃。
离开皇宫,严清歌的胃沉甸甸的疼起来。
如意看她脸色苍白,急道:“小姐,你怎么了?”
严清歌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吐。”
“我喊马车停下来,小姐你到路边去吐。”如意道。
“别!”严清歌拦下如意,摇摇头:“中午我才在宫里用过膳,出来就吐,叫有心人看见,要惹出不必要的是非。到家再说。”
严清歌路上忍得十分难受,度日如年的盼着马车快点回到严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严清歌听见外面还有市井里的人群喧哗声,知道还没到严家,她掀开车帘,脸色苍白道:“怎么回事?”
只见外面不远处,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书生跌坐在路边,身旁散落着好几本书。
而站在他对面的两人,严清歌都认识,正是凌霄和水穆。
凌霄和水穆鲜衣怒马,一看便是贵胄子弟,围观的群众半围着他们,正在指指点点,将路堵死了。
严清歌见这情况,猜着是凌霄和水穆骑马不小心撞到了那书生,两边不知道为何僵持起来。
凌霄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沉,一张脸蛋憋得通红,她一张小嘴迅速的张张合合,正急速的跟水穆说着什么,间或跺脚甩手,发泄心情。严清歌对她非常了解,知道她绝对是动了真火。
水穆一脸无奈,时不时插言对凌霄说几句什么,凌霄都不同意的摇头。
显然,水穆劝不住凌霄。
她胃中实在难受,可是又不能不管凌霄,便下了马车朝人群走去。
直到严清歌走到凌霄身边,凌霄才看到她。
“清歌,你怎么在这儿。你这身打扮是去哪儿了?”凌霄见到严清歌,拉她到身边,问了起来。被严清歌这么一打岔,她脸上的神色倒是好了点。
“我才从宫里出来,皇后娘娘宣我入宫觐见。你和水公子是怎么啦?”严清歌问道。
“我跟水穆哥出城骑马,半道上这人冒冒失失冲出来,惊了我们的马。但他非说是我俩纵马行凶,耽搁了他给母亲买书尽孝,叫我们到信国公府赔礼道歉。”凌霄不悦的说道。
“信国公府?”严清歌喃喃道,看向地上那个低着头的书生打扮少年,轻声开口:“你抬起头来,叫我看看。”
方才她没有注意,听凌霄一说,她才觉得地上那少年的身形越看越眼熟。
那少年闻声抬头,露出一张隽秀纯净的脸,这人的五官脸庞严清歌如此熟悉,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在梦里将这人撕成了碎片,他分明就是她重生前的“好丈夫”朱茂。
严清歌本是想来帮着凌霄息事宁人的,但一看到朱茂这张脸,她心中的恨意和怒火攒成团往外冲,连胃里一阵阵翻腾的呕吐感都被压下去了。
今天这事儿,绝对不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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