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着她,沉郁的目里满是坚定:“对不起,如果重新来过,我依然会这么选择。”
顾九一愣,秀眉拧起,道:“所以,你还是选择抛下我?即使是现在也要将我赶走,让我自身自灭?还是你很想看着我披上别人的嫁衣?”
少年握着她的手颤抖着滑落,他薄唇轻颤说不出一句话来,若是让九儿披上别人的嫁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他想他宁愿自己死了,不然一定要将她再抢过来……
“你若要流放为我随你去,岭南不是吗?那我就在你军营外立户种田植桑,直至你刑满之日。”
她低垂下头说道。
他一愣,心里却燃起火热,好温暖……没有想到他这般,她还愿意不离不弃……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方道:“你不必如此……你并不欠我什么。”
“阴寡月!”她唤着他的名字,记忆里,她并不曾这般疾言厉色的唤过他。
“你的命是我救的,还有你这包袱你的药都是我亲手给你一粒一粒的做的,你们古人不是铭记恩遇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么?我顾九不要你涌泉相报,只要你以身相许!这辈子你的命是我的,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为你一个人活,这辈子为奴为马你都不得离开我半步!除非我哪一日厌了乏。”
不是爱风尘,却被风尘误;不是自凉薄,终成凉薄语。
他听得很认真,似乎是一字一字的记下,他就这么凝着她发红的小脸,心下悔意绵延,从来不知道,一纸和离书伤她伤她这么深这么深……
厌了、乏了,字字就这般敲打在他的心上,落入目里的还有她凉薄的浅笑。
他想走过去再抱抱她,他不想看到她这般模样,却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立场,一纸和离究竟断了多少恩情?他说不清了……
她若不离,他何曾愿意相弃?他终是恨着自己一时的自大,替她做下决定。
三人终究是上路了衙役大哥未多说些什么,这是桓大人吩咐过的人,有桓大人给的密令,他只要能将人带到薛营就行了,不管过程。
长安,晋侯府
雕梁画栋,琉璃瓦、朱色门,古意屏风,锦屏春暖,香焚雾绕。
深紫锦袍深衣,眉目如狐、绛唇白肤的男子坐在屋子的正座上,双耳微凛,偶有飞鸟振翅扑檐而过的沙沙声。
听闻书桌前青衫男子的垂首禀报,青年的眉头凝得更甚,额头上似有青筋突兀,他握着杯盏的手一抖那茶水就漾了出来。
“你说什么?阴寡月给判了流刑?前些日子本候不是看刑部的人定的充军,怎就成了流刑?”青年男子说道。
司岳人摇摇头,“属下也甚是不解,不过属下怀疑此事有人插手。”
青年眉头拧得更紧,阴氏遗孤之事有谁敢插手?明知这阴寡月将将得罪了他晋候,这就有人暗中帮起他来了,无论是哪方的人只要对太子不利,对他晋候不利,这阴寡月就算是有先帝保着也留不得了。
“查!”青年奖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叩,咬牙道。
“是!”司岳人深望一眼晋候,若是二皇子党有意而为,阴寡月更留不得了。阴氏遗孤在先帝的馈赠下苟延残喘于世,不代表别人将先帝的话放在眼里心里,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去动一个没有了家族靠山的遗腹子,阴氏一族死到只剩下他阴寡月一个人,曾经的长安阴氏早就不被士族门阀放在眼里。
这一路上,顾九想,阴寡月能去岭南也好。她本担心他熬不过这个冬天,若是能去四季如春的岭南,他的身子也定是好受些,只是岭南九月雨多,湿热的天气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
岭南薛营是驻扎的范围很广,从大庾岭向西南直至柳州,都是薛氏管辖所在。自唐朝宰相张九龄在大庾岭开凿了梅关道后,岭南的经济才取得了一定的发展。
“未时前我们要过梅关道。”衙役说道。
几天的相处,顾九才问出这衙役姓周,这几天二人都唤他周大哥。三人走在一起倒也不像衙役押着犯人,而像三个赶路的旅人。
此段官道走的人不多,衙役见二人面露倦色便唤他们停下小做休息。
“九儿,喝水。”寡月将水壶递与坐在大树下的顾九,因为将入薛营范围内寡月已穿上了犯人的衣服,而顾九改穿了准备好的衙役服。
顾九方接过,就见寡月往河边而去。
帕子浸入水里,少年修长的手拧干帕子,末了,又朝顾九走去。
九儿撕着饼子,就感觉额上一凉,少年微凉的帕子已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心一紧,手中的饼就差点落在了地上。她清晨起来方洗过脸的,这就又弄脏了?
寡月兀自地给她擦着脸,也不甚在意她此刻惊讶的神情,她不是说要他为奴为马,他就给她为奴为马的照顾她一辈子。几日的反思与自责,他不想放手,即使前路坎坷。
顾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闻身后隐隐似闻车马之声。
顾九闻声望去似见一队商旅从此走过。
这时在一旁的衙役也走了过来,三人就这么远远的望着这一队商旅。唯有寡月秀眉微凝,这一段的官路他们行了两日未见什么商旅,他起先还觉得蹊跷,此刻又冒出一队商旅来,定是有问题的。
等那队人走进,阴寡月沉郁的凤眸将众人一扫,一瞬了然。
此刻,最不敢相信的便是顾九,是他——
商队为首的那个靛青色长袍,一头墨发随意绾起的男子,八月庙会偶遇的故人,是他……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九一时不能通过这具身体想起关于洛浮生的更多的东西,唯记得那句:吾将尽吾毕生之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白马寺外见到的此人一身华服锦袍,此刻又化作远行的商旅。
那时她能认出他,是出于阿九对此人的刻骨相思;那时他认不出她,会是因为他的心里根本不曾有过阿九。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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