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墙之隔,外头那些叫嚷怒骂声都传了进来,其中不乏“狗官”“沈南吕死得好”之类的声音,冼御史听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刺史府的人瞎编,而是真真切切的威胁。
那些刁民,那些刁民……他们连沈南吕也敢杀,是真有胆子做出这种事!
“徐使君,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冼御史终于稍稍收敛一些,不像之前那样气焰嚣张了,而是带着商量的语气。
见徐澈沉吟不语,他又连忙补充:“若真让那些刁民冲进来,届时就算我不押你回京,也自然有别人奉命过来,除非你想造反,否则就没法对朝廷那边交代,我也是奉命办事,你还是别为难我了!”
顾香生道:“现在民情激昂,徐使君单独出面只怕没什么效果,还得冼御史一道去才好。”
冼御史:“我去作甚?我就不用去了罢!”
顾香生淡淡一笑:“百姓又不是傻子,徐使君说一切都解决了,他们就真会相信?”
徐澈对冼御史道:“不错,为今之计,只有你与我一起出现,别人才会相信。”
此时外头的声浪又一度高了起来,冼御史原本还面露迟疑,闻言赶紧问:“那我要说什么?”
徐澈失笑:“要说什么,自然由冼御史自己说了算,难不成我让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吗?此事事关冼御史自己的安危,我相信你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话虽如此,冼御史却不大愿意出去,直到又有两三个仆人进来通报情况,说那些刺史府的守门士兵要坚持不去了,那些百姓快要冲进来的时候,对方才答应下来。
“徐使君,待会儿你可要保证我的安全啊!”出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再三提醒道。
“放心罢,别人要伤你,也有我挡在前面。”徐澈有点无语,这都第几遍保证了?
顾香生跟在后面,也对这位冼御史的贪生怕死有了新的认识,若沈太后所把持的朝廷都是这种人物,那么别说外敌入侵,哪怕是南平内斗,诸侯围攻天子,又如何保证这些人能够维持节操风骨,保护天子安危?
只怕是不行的。
约莫是刺史府的人先在外头说过了,等徐澈等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外头的百姓倏地静默了片刻,又纷纷爆出此起彼伏的声音。
“徐使君!”
“使君,您可总算是出来了!”
“使君,您没事罢!”
说起来,邵州百姓对这位徐使君并不熟悉,很多人甚至是头一回见。
但一来徐澈的模样举止都很能令人生起好感,说白了,就是一看就知道不会是坏人的那种长相,令邵州百姓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二来徐澈做的那些事情,邵州城的百姓是得利最大的,众人有目共睹,感同身受,再跟徐澈的前任一对比,越发衬托出徐澈的可贵。
然而这样一个好官,却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要被罢免,众人怎么可能不着急?
现在死了沈南吕,热血过后,大家冷静下来,未免也有一点后怕,过来留住徐澈,其实也是想让徐澈为他们出头,若没了徐澈在头上顶着,朝廷若想追究,今天闹事的人还指不定要如何倒霉。
所以若能把徐使君留下,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过说到底,若徐澈是个贪官奸吏,众人也犯不着闹出这些事来,这些问候里,还是关切的居多。
徐澈微微一笑,抬手往下压了压,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人群嗡嗡一阵,很快又逐渐平息下来。
“多谢各位的关心,我很好。今年旱情之严重,始料未及,虽则我到任不久,然而救灾如救火,身为父母官,赈济灾民,安抚百姓,本是分内之职,沈氏鱼肉乡里,欺压良善,更非法度所能容,我处置他也好,救灾也好,不过皆是秉持良心职责,并无任何值得夸耀之处,百姓受灾,官员责无旁贷,你们受苦了!”
底下有人想说什么,又听见他续道:“因沈氏之事,朝廷想追究罪过,我也无话可说,但我万万没想到,诸位会冒着危险,为我出头,徐某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只能请诸位受我一礼!”
说罢,徐澈跪坐下来,像对天地君亲师那样,双手交握,高至头顶,复又俯身,深深一拜。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惊呆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耳熟能详的圣人教诲,不知有多少人将其背得滚瓜烂熟,可自古以来,何曾见过几个当官的,真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即便有那么几个好官,又何曾见过会给百姓下拜的官?
在场的韶州百姓,他们之所以闹事,打死沈南吕,其动机并不单纯,当然有为徐澈抱不平的,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受损的缘故,然而此时此刻,看见徐澈这样的举动,几乎所有人的眼眶都热了,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涌起这样的念头:能够换来使君如此的对待,自己这么做是值得的。
原先的彷徨和恐惧消失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激动,面对徐澈的大礼,许多人不知所措,也有人抢上前要扶起他,还有人也慌忙跟着跪下来行礼。
“使君这是作甚!”
“使君快快请起!”
“是啊使君,您这是要折煞我们么!我们受不起啊!”
“使君,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朝廷将您押回去治罪的!”
“是啊是啊,使君这样的好官,为什么不能留在邵州!”
“那钦差在哪里,我们去找他说理,不能让使君被他们带走!”
“对,使君不能走!”
冼御史在徐澈后面听了个分明,眼见徐澈如此得民心,他早就面无血色,还想悄悄退到门后,却被顾香生紧紧拽住手臂。
没等他出声怒斥,百姓们便发现了他。
“他就是朝廷的钦差罢!”
“对,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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