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商贾上缴的粮草在运道被劫,押送米粮的六千精兵死伤过半,幸存的将士一路杀出重围,逃回京城报信。
康浩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冷眼望着林间策马而逃的兵士。
身旁已有下属拉开弓箭,锋利的箭头直指兵士背部。
“住手。”
大手轻摁住长弓。
“让他去吧。”
士兵倍感奇怪,将军为何要放虎归山?
康浩没有多做解释,传令打扫战场,收缴阵亡士兵的武器,接管粮草,沿小道,调头返回前线与兵马汇合。
逃兵一路疾奔,在第四日抵达京师。
“皇上,那些人早就知道我军的行军部署,提早埋伏在半道上,我军惨败,”兵士红着眼跪在御书房里,悲痛欲绝的说道,“末将拼死逃了出来,走时,末将亲眼见到,侍郎麾下的旧部与敌军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定是他们泄露了消息,出卖了弟兄们。”
这次负责粮草运送的,是兵部侍郎的亲兵,之前,花家军里查出内奸,夜临风担心军中仍有眼线,便传令兵部侍郎亲自负责粮草押运一事,从米粮备齐,兵马出发,走哪条道,都由他全权负责,连朝廷众官员,也被蒙在谷里。
是以,粮草再次遭劫,必是军中有内应,再加上逃兵的供词,夜临风信了十分。
“兵部侍郎……”那人是林家的旧部,是林荣广的亲信!“他们果然包藏祸心!”
“报!”一名侍卫急匆匆跃上台阶,在门外启禀,“皇上,前线战报。”
一封染血的信函被他高举过头顶。
夜临风豁然起身,绕过地上的兵士,大步流星来到门前,夺信笺来看。
信是匆忙写下的,上边占满了斑斑血渍。
他只看了一遍,肝火顿时涌上头顶,面庞一阵青一阵白。
“噗”
“皇上!”屋内屋外的侍卫、内侍齐声惊呼道。
夜临风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仁康宫。
“娘娘,大事不好了。”老嬷嬷一路小跑着奔进殿中,气喘吁吁的说,“皇上气晕过去了。”
“什么?”凤绾衣惊得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双眼亮若星辰,几许喜色染上眉梢。
老嬷嬷只觉古怪,娘娘竟在笑?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凤绾衣忙敛去外露的情绪,摆出一副担忧慌张的样子,问:“好端端,皇上怎会突然晕倒?你快把事儿从头到尾细说一遍。”
“具体的情况,老奴不甚清楚,”嬷嬷忽略掉方才的奇怪感,如实说道。
她本是去御膳房取膳食,却在路上见着几名太医慌慌张张往御书房去,稍加打听后才知,皇上气急攻心,昏迷不醒。
“眼下宫中大乱,娘娘可得出面主持大局啊。”
凤绾衣忍住心头的喜悦,点头道:“对,本宫不能乱,皇上是真龙天子,有老天庇佑,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喃喃几句,待心绪略微平静些,才命人进殿更衣,传旨,命人封宫,封锁消息,以免前朝生乱。
御书房内室里,绣着明黄龙纹的帐幔缓缓垂落,一个枕包放在床沿,太医坐在一旁,搭手为夜临风把脉。
银针刺穴,酥酥麻麻的疼痛感袭过全身。
夜临风难受地皱紧眉头,眼皮动了动,幽幽转醒。
“皇上?”凤绾衣轻唤道。
“朕这是……”夜临风揉了揉太阳穴,脑中一片混沌。
见他面露迷茫,凤绾衣好心地提醒道:“您不记得了?刚才您接到前线战报,一时怒火攻心,把大家吓坏了。”
战报?
涣散的眼神霎时恢复清明,一抹痛色在眼底浮现。
是了,花家败了!
“快,给皇上施针。”眼见他心气不顺,胸口剧烈起伏,钟老慌忙吩咐道,唯恐人再次晕厥过去。
用针后,夜临风心口的郁气散去不少,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凤绾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转眸看向太医,冷声道:“皇上素来身子硬朗,鲜少染病,可这段日子,竟接连晕厥了两回!你们每日问诊,难道不知早先预防吗?”
“娘娘息怒,”太医们跪地轻饶,“皇上平日思虑太重,郁气难除,又受了刺激,导致气血上头,才会突然晕厥,微臣已为皇上调理过身子,开过安神药,可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啊。”
前线战事一日不平,心事难除,怎能心情舒畅?
“罢了,你们都起来吧。”凤绾衣轻吐出一口浊气,疲惫地挥挥手,没再问罪。
太医谢恩后,便离开御书房,为他煎药去了。
偌大的内室中,仅剩下凤绾衣一人侍奉。
“那封信函臣妾已经看过了。”她侧坐在床边,取出一块娟帕,为夜临风擦拭着面颊。
信函上所述,花家军不敌夜鸾煌的大军,大败!已退至京城外六十里处的大山里,与敌军对持,楚国过半城池通通落入夜鸾煌手中,又有各地义军帮衬,已是剑指京城。
花家军无后路可退,只能死守,那座大山是楚国最后一道防线,若溃败,京城必失。
“看来皇上猜错了,定北王对臣妾早已情断,纵使有臣妾为人质,也难拖延大军行进的脚程。”凤绾衣苦笑道。
夜临风张了张口,刚要说话,木窗忽然被一股劲风刮开。
“谁?”她警觉地偏过头去。
只见一名穿着夜行衣的侍卫破窗而入,恭敬站在房中,似有事要禀。
此人是奉旨监视林家的隐卫,已是夜临风的心腹。
他嗓音沙哑地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隐卫抬眸看了凤绾衣一眼。
“臣妾去瞧瞧药煎得如何了。”她识趣的直起身,刚迈了一步,手腕就被夜临风握住了。
“你是朕的皇后,不是外人。”
呵,他总算把她视作了信赖之人,没白费她的种种苦心啊。
凤绾衣眼眸轻闪,一丝笑意掠过眼底。
她没在推脱,顺势坐了下去,反手握住夜临风的大手,朝他笑了笑。
“回皇上,卑职潜入侍郎府,在后院的柴房里,找到了一名被关押的男子,卑职审问过他,据他交代,他乃是前丞相凤鸿泽府中的管家宋义,在皇上登基前,他就被人扣押在府中,而私自扣人的,正是前水师提督林荣广,卑职不敢打草惊蛇,未将人营救出来,只夜夜入府查问缘由。”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该不该继续说。
“宋义?”凤绾衣佯装出惊诧的表情,“他不是在相府看家吗?我没听说过,他与林家有过节啊。”
夜临风亦觉困惑,林家无缘无故为何要将此人关押起来?
“接着说!”他狠声命令道,心里总有股不安的感觉。
隐卫抿了下嘴唇,迟疑数秒,才硬着头皮说:“卑职仔细盘问过,他说,林家之所以掳走他,是为了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夜临风撑着床板坐起来,充血的眸死盯着隐卫,“快说!”
“是太上皇数年前秘赐给凤鸿泽的一道密诏。”隐卫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
房中死一般的寂静。
“密诏?”夜临风瞳孔一缩,心跳顿时加快了不少,“什么密诏?”
凤鸿泽手里哪儿来的诏书?
隐卫探手入怀,将一份诏书取出。
“此物是卑职在林荣广卧房的枕头底下找到的。”
凤绾衣先一步出手,将诏书接了过来,另一只手搀着夜临风的腰身,递给他看。
“哈!”
夜临风龇目欲裂,口中发出了野兽哀鸣般的凄厉笑声。
“父皇,朕的好父皇!原来你早就留了后招!”
他从来没有信过自己啊。
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就似一把把刀子,剜着他的心。
“皇上,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凤绾衣面带惊怒,却极快稳住了心神,“当务之急是将这份诏书毁去,决不可让它落入有心人手里。”
夜临风攥紧拳头,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当即起身,朝长案行去,挑燃了灯蕊后,当着夜临风的面,将诏书烧毁。
“这份密诏有几人看过?”除了林家,还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
夜临风咬牙怒问,面上杀机顿显。
隐卫被他盯得心头发怵,垂目道:“除林家人外,唯有卑职看过。”
闻言,夜临风绷紧的神经松了一下。
还好,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只要杀了这些知情者,这个秘密就会永埋在地底。
“传禁宫统长入宫。”
他要先下手为强,将隐患一一扼杀!
隐卫走后,凤绾衣愁眉不展的回到床前,定眼看着夜临风,惊疑不定的问道:“皇上可还记得,近日坊间的流言?”
“朕怎么会忘?”夜临风额上青筋暴跳,“朕还以为是夜鸾煌这奸贼所为!没想到,竟是内鬼做的!”
林家早就知道诏书的存在,却秘而不报,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们找着了诏书,坊间就传出他不是皇家血脉的谣言,不可能是巧合。
“先前花家军中出了内奸,我曾怀疑过,兴许是林家因凤卿卿的事儿,生出了叛念,但今日这事儿,却让我打消了这念头,他们怕是早有反骨,不然,为何会在宫变时,就开始找寻密诏?”
她的想法与夜临风不谋而合。
“林家定是想找到诏书来要挟朕,这帮贪心不止的野狼,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想处置林家?”凤绾衣有些犹豫,“可朝堂……”
“朕顾不了那么多了。”夜临风愤然打断了她的话,“他们已经和夜鸾煌勾搭上,再不处置,只会给他们机会,泄漏朝廷的情报,若除去林家,夜鸾煌就得不到我军的消息,不知我军的部署,花无涯为将多年,定能阻挠他们,打下一场胜仗!”
凤绾衣险些笑出声来,到了今时今日,他还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仍在做着春秋大梦吗?
“这话也有道理,若要对付林家,就得尽快,不能让他们得到风声,”她妥协般点了下头,复又拧眉问,“那凤卿卿呢?”
“哼,杀了!”那女人也是林家人,这事保不定她早就知晓。
夜临风脑中闪过林素柔、凤卿卿、林荣广三人平素耀武扬威的样子,愈发坚信,林家包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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