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灯火通明,满室琳琅在烛光的掩映下越发金碧辉煌。宣夫人捧着一盏茶在手里暖着,轻笑一声道:“前几日林氏顺嘴提了推恩令,崔氏便这样急吼吼的要私自处置苏絮。如今把刘氏当成了心腹,折腾的好不热闹。”
顾臻侧倚在榻上,怀里抱着鹅羽软垫来回抚着其上的繁复绣纹。“从前那么一点儿人便已经不太平了,如今没闹到人仰马翻也是你的本事。”
宣夫人不由哂笑着道:“哪儿是臣妾的本事,三妃与一个贵嫔乌眼鸡似的盯着苏絮不放,是苏絮的本事才对。”
顾臻放下垫子起身,染冬见状忙去扶起她,又在她背下塞了一个软垫,顾臻靠稳了才缓缓开口。“年下她们虽也顾忌,可恐怕已经下了这样狠的手,必定不会再让她有翻身的余地,你仔细留意着吧。”
宣夫人垂睫应了,低首淡淡道:“保住她的命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这一劫渡过去。”
顾臻含笑,轻声道:“若是她连这点子本事也没有,哪还值得本宫其它的托付。”
宣夫人蓦然抬头定定道:“娘娘不预备管她了?”
皇后略略摇头,听着铜罩下的炭盆里烧的噼啪声响,蓄着笑道:“外间朝堂的事儿她自然是没有本事的,可摊在自己身上的事难道竟没有法子吗?”
宣夫人颔首,抿唇思虑了半晌才开口叹道:“臣妾思量了多日,如今娘娘的胎已经到了六月,昭御医与李御医都说临盆之日必定十分凶险,娘娘听臣妾一句劝,这孩子还是别要了。”
顾臻面上原本是和善笑意,闻听柳氏这话,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悲切之色。她挥手遣退了殿内的众人,半天也不言语。柳氏立时跪在顾臻的面前,哀哀道:“臣妾知道娘娘做事必定有自己的顾虑,可如今……”她这话说不下去,哽在喉里。
皇后也不叫起,凄凄道:“我如何能甘心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别人教养,若不要这孩子,我能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我必定不会做这些不吉的事。”她忽然叹息,悲声道:“九年了,皇上继位九年,本宫日日饮鸩止渴而不自知。若非……”顾臻咬牙,神色恨恨不平,“若非被人有心加害,如何能接二连三的小产。如今这个孩子也来得实在不宜,本宫这样的身子,若不早做图谋,恐怕只会拖累顾家。”她伸手虚扶一把柳氏,无奈笑起。“咱们这样的人,不是为自己,便是为家里。”她疲惫的考进垫子里,一只手揉着右边的额角。“皇长子尚未出生,惠贵嫔便要这般为他谋算。本宫不能不为自己的皇儿铺好前路。”
宣夫人静静道:“皇上心中,谁都及不上皇后娘娘。何况皇上一直便盼着皇后能诞下嫡子,承继大统。”
顾臻幽幽道:“只怕皇长子的这身祥瑞吉兆要成为本宫孩儿的阻碍了。”
宣夫人冷哼一声,神情寡淡道:“生得出来,却未必能养得起来。后宫的孩子,三灾八难一个不小心……”她话未完,便有些凝噎。顾臻见她这番样子,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不是这样狠心的人,何必说这样的话。只会触及到自己的伤心事。”
宣夫人苦涩着一笑,眼眶里带着泪,“臣妾总想忘了,可到底也做不来。”
顾臻微微叹气道:“你和那孩子没福,如今本宫把慈儿养在你的膝下,你便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养着吧。”宣夫人举着绢子抹了抹眼睛,微微颔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娘娘早些安置吧。”
顾臻也并不留她,点头道:“回吧,记得把今日的事一字不落的讲给英嫔,她必定会告诉给苏絮,连着怡妃那日在大殿上说的话都会一句不落的传过去。”宣夫人喏喏应了,便躬身告退。
第二日一早,宣夫人便将苏絮昨日险些被刘才人推进御沟的事告诉给了齐相宜。齐相宜听得暗暗心惊,直挨到入了夜才敢出门去瞧苏絮。她的轿辇行至合璧宫门,便见姚木槿也出了门。姚木槿瞧见齐相宜,微微一愣,赶忙与她行礼道:“英嫔安康。”
齐相宜坐在撵上摆了摆手道:“起吧。”
熹婉仪笑着起身问道:“入夜掌了灯,齐姐姐这样行色匆匆的是要往哪儿去?”
齐相宜并不回她的问话,只道:“熹妹妹又是要往哪去?”
姚木槿搭着紫苏的手上了撵,含笑回道:“用了膳,去宁姐姐那散散。”
齐相宜蓄笑凝着她道:“熹妹妹可去过长扬宫?”
姚木槿笑容一僵,转眸睇着齐相宜不由道:“虽说苏妹妹被解了禁足,却恐怕被旁人瞧见又要说三道四。”她柔柔一笑反问道:“姐姐这是要去长扬宫吗?”
齐相宜也不看她,笑道:“我是要去钦安殿一趟。”说罢也不在与姚木槿多说,便唤人加急了脚步。姚木槿盯着跟随她的一众人,到底眼尖瞧见有人拎着一篮子碳。不动声色一笑,转身让人拐进了另一边宫巷里。
苏絮此刻正坐在暖阁里饮着药,齐相宜打帘子进门。瞧见苏絮一身家常裙裳坐在窗边,神色间半分异色不见。苏絮起身给她行礼,她急忙扶住了,拉着苏絮上下看了又看,才缓缓吐气道:“听宣夫人提起昨日的事,当真是吓坏我了。”
苏絮神色颇为歉疚,拉着齐相宜按坐下,徐徐开口道:“让姐姐为我操心了,都过去了,再无什么大碍了。”
齐相宜转头与香橼道:“去把南杏仁炖雪梨汤再热了端去给五姑娘用了吧。”二人坐下红萼便进来把苏絮方才用过的茶杯收走。齐相宜缩了缩身子,嗔道:“这屋子这样冷,你如何能受的住。”
苏絮苦涩一笑,“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齐相宜忙招呼着白檀把自己带来红箩炭给苏絮点上,放到这边暖暖。苏絮双眼一红,忙道:“天越来越冷了,转眼就是三九天,你把这碳贴补给我,冻着自己可怎么好?”
齐相宜温润笑起,摆手道:“忘了与你说,我已搬去了未央宫的恰春堂与宣夫人同住,皇长女如今在宫里住着,不仅宣夫人的分例跟着增补了,连着我的也添了好多。我用不了这些,往后会每日叫人给你送些来,省着还没怎样,你先病倒了。”听她这样一说,苏絮只觉着心里一暖。这启曌城中总算还能有一个人这样待她,总在她不顺遂的时候出来帮忙,好言宽慰。她眼中含泪,极为动容一时哽咽说不出话。
齐相宜忙粲然一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叫你这样感动,不过两筐子的炭罢了。你好好的顾着自己的身子,哪怕来日好转了再还我呢。”话罢她牵动嘴角,扯出一个颇为明媚暖心的微笑,“所幸,因为年节的缘故,宣夫人也特意交代内侍省与六尚的人,把正月的分例照着选侍位份来发,也必定不似之前那样好过了。”
苏絮低低唔了一声道:“今早得着信儿,绿杨便去领分例去了。他们跟着我吃了这些日子的苦,也算是能安安稳稳的过节了。”
她酸涩道:“别总要我这样日日接济你!”二人相视温软一笑,苏絮亦发感怀齐相宜待她的情谊。从前在家中,她总以为,即便是嫡亲的姐妹,都会互相践踏,旁人又有几个会真心相待呢?如今非亲身经历这雪中送炭的情谊,何曾能知道,这其中分量之重?
齐相宜劝住苏絮,忙开口道:“我今日来可不是只为了这件事。”她低声与苏絮道:“靖妃与怡妃两边如今都坐不住了,昨日的事儿,自然是崔妃忍不下去的缘故,可推恩令的事儿,却是怡妃在殿上当着那许多人的面说出来的。我恐怕崔妃这一计不成,怡妃必定还会再起旁的主意。”
苏絮泠然一笑,臻首略低道:“她费了这样大的心力,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我逃出生天?”
“你既知道,就得早作打算。”
苏絮转眸问齐相宜道:“不知道宫外情况如何,可找出我爹爹无辜的证据了没有?”
齐相宜颇为无奈的摇头,“并没有,她们掩藏的好,如今不过是靠着顾家让皇上对上官家小惩大诫而已,罚过了,恐怕早晚会官复原职,更别说再往深了彻查。”
苏絮眼中一黯,忍不住又道:“熹姐姐那边也没有办法?”
齐相宜闻言微怔,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遮掩道:“也在奔走着。”
苏絮垂头,略略思量后才开口道:“如今前朝没有动静,君大人在南诏归期未定。毒害龙胎与暗箭一事又实在没有线索端倪,我只能一日一日的等。”她缓缓道:“我预备先暂且称病,挨过年节再看。”
齐相宜微微颔首,“如今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
二人正说话间,便听见窗外响起绿杨细细的哭声。苏絮与齐相宜忽然停住,只听小康子道:“好好的在这哭什么,小主与齐小主还在暖阁里坐着呢,仔细让小主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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