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萼领着苏昇进来,瞧着苏絮此刻冷肃的表情。垂眉十分恭敬道:“小主,苏大人来了。”
苏昇上前一步,打千儿行礼道:“臣苏昇,给敏嫔小主请安。小主安康。”苏絮的眼落在苏昇的乌纱帽上,他今天一身官服,好不正式!苏絮没叫起,他自然不能起身。只能低眉盯着地面儿,苏絮刚忍不住想起身去扶,却到底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自己的身子,淡淡道:“起吧。红萼,赐坐。”
红萼便搬了圈椅放在苏絮下手边一丈远的位置,引苏昇坐下。苏絮瞧了瞧他。又移目在桌上放着的杯盏之上,缓缓吐言,“都退下吧。”
众人退了,又阖上门。父女二人仍是谁都未开口说话,只各怀心思的默然不语。
半晌,苏絮才定了神色,抛开了脑中的纷乱思绪,问道:“菱儿落下了喘症,恐怕要跟着她一辈子。”苏昇微微一怔,才低低唔了一声。苏絮自嘲一笑,没忍住道:“我多余同你提起这个,爹既不关心,也不在意。”
苏昇微微叹气,仍是不敢看苏絮,“微臣也自责不已。”
苏絮冷笑一声,反问道:“自责?难得苏大人也能记挂着我们姐妹的死活。”话一出口,苏絮便有些后悔。她本意并非如此,可却忍不住要讽刺一番苏昇。她是那样的怨和恨,却又是那般在意,苏昇的父爱关怀。
苏昇叹道:“你与菱儿到底也是我的女儿,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娘和你们兄妹。可菱儿的事儿,我确实不知道。若是知道,必定会找大夫来给她看看。”
苏絮难得听见苏昇这样软岩软语,抑制不住的笑起,忍不住出言问道:“若不是我如今至嫔位,并未被皇上打入冷宫,爹会说这样的话吗?”
苏昇垂首,很是恭敬,“若是小主不得皇上喜欢,今日怎能召微臣觐见?”
苏絮忍不住苦笑起来,是啊,若不是自己敏嫔的身份。如何还能让苏昇如此低眉顺眼的在自己面前安静的坐一会儿,与自己说几句话呢?她不欲在深究什么,神情寡淡,正音道:“今日叫爹来,并不为菱儿,是有旁的事要问爹一句。”
苏昇疑惑道:“小主请说。”
苏絮盯着苏昇,直直开口询问道:“二舅爷是否捐了官?”
苏昇扬眉看着苏絮,点点头道:“确有这样的事儿。”
苏絮面上一冷,十分忧心道:“爹是吏部的人,自然清楚,皇上明令禁止捐纳,还让二舅爷这样明目张胆的住到我们家来?”
苏昇垂目,不以为意道:“皇上虽明令禁止,可捐纳历经孝宗、玄宗、穆宗三代。岂是一纸法令就能禁得住的?不过是官不举民不究罢了。”
苏絮低声,急道:“我不管什么官不举、民不究。爹爹是吏部员外郎,官员任免、升调、考评皆是吏部的事儿。二舅爷捐官儿,爹爹可有牵涉其中?”
苏昇道:“是他自己托人捐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更不会牵涉其中。”
苏絮低眉,也不看苏昇。神色十分疲累道:“从前官不举民不究的事儿,如今摊在咱们身上,也要检点一些。”
苏昇如何不懂苏絮话中的意思,更觉着如今被她教训,未免没了脸面,正色道:“微臣在官场多年,自然不必小主来教。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连累小主的前途。”
苏絮听了苏昇这话,不由得心里一冷,哂笑道:“我如何敢教爹爹呢,只怕我处处被人留心,只等着攥住我的小辫子,让皇上废黜了我才开心,到时候连累了苏家的前程。爹爹也不要怪我做女儿的没用,原是一家谁也指不上!”
苏昇面色亦发冷峻下来,一言不发。苏絮缓了缓胸中怒气,斜了身子对着窗外。眼圈儿发红,强忍着泪。待过了半晌,苏昇才软言开口道:“梓裕可给你来了消息?”
苏絮也不瞧苏昇,冷冷道:“深宫内院的,我上哪儿得三哥的信儿。若是爹爹心里还惦记这个庶子,劳烦也打听打听!省着马革裹尸……”苏絮一顿,只觉着气话说过了,又觉不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自在,苏昇起身,对着她行礼,道:“时候不早,微臣也不便多留。”话罢,没等苏絮让他走,便已起身。
苏絮忍不住冲口而出道:“爹爹,我并不是在意前程。如今到这个地步,咱们都是骑虎难下。不过盼着一家平安,各自康泰而已。”
苏昇如何不知道苏絮在后宫生存的难处,一路从红萼嘴里也听到些她的不容易。当即于心不忍,面上也十分难看,却到底也没回头与苏絮说一句关怀的话。不过是滞了脚步,身子一顿,背对着苏絮道:“那也请小主好自珍重,微臣也盼着小主能步步高升。”说罢,推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苏絮的眼泪到底没忍住,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死死的攥着绢子顶在鼻尖上,直把鼻子都揉红了。苏絮窃窃的哭声让廊下等候的昭云归听得清楚,不觉也跟着蹙了眉。他在廊下候了多时,苏絮在屋里跟苏昇说的话,也丝丝缕缕的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白檀进屋儿瞧见苏絮这般情状,哪儿还敢请昭云归进来。忙掩了门,去劝她:“奴婢知道小主心里苦,可苏大人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小主便是再怨,往后还能见着几面呢?”苏絮也不言语,缓缓吐了一口气。白檀低眉为苏絮换了帕子道:“方才苏大人出门,还叮嘱奴婢好好照顾小主与五姑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十个手指还不一边儿长呢。可到底都是自己的骨肉,当真砍下一个,也是要疼的。”
苏絮别过头,听见外面一阵咳。才徐徐开口道:“谁在廊下?”
白檀回道:“是昭御医,来给五姑娘请平安脉来了。”
苏絮闻言,便有些讪讪的。连忙擦干了眼睛,与白檀道:“请进来吧。”
昭云归进门,打千儿行礼。苏絮一摆手,便让他进内室为苏菱请脉。她自己则盯着窗边酸木枝八角花几上摆着的一盆墨菊愣住了神,她想,她与苏菱、苏云飞对苏昇,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如白檀所说,当真砍下,疼必定是要疼的。不过疼个两日三日的,便也就会忘了吧?
苏絮想着入神,便听白檀唤道:“小主,昭御医过来了。”
苏絮拿绢子拭了拭眼睛,转头去看昭云归。他弓着身子,头也压得低低的。恭谨道:“这两日五姑娘养得好,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了。至于喘症,也只能好好调理,切忌动怒、情绪激动。”
苏絮闻言,才放下心来。问昭云归道:“她若是喘病当真发作起来,恐怕现熬药总是赶不及。不知道昭御医可有旁的法子,能做些药丸一类的。若是发了病,也能快快的用了见效。”
昭云归温润一笑叹道:“小主聪慧,臣一时浑忘了。等回去,便给五姑娘准备一些丸药与香包。”
苏絮微牵嘴角道:“昭御医一向不与我做嘴上功夫,也难得听你赞我一句聪慧。”
昭云归微笑着开口,“小主这是在说微臣刻薄了。”
苏絮轻笑一声,对白檀道:“给昭御医搬把椅子过来。”言罢,又吩咐着让人准备茶来。昭云归也不推辞,道了谢便欠身坐下。苏絮含笑道:“还未来得及恭贺昭御医升任右院判之喜。”
昭云归微微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微臣饮了这杯茶,当做是小主的恭贺之礼。”
苏絮抬一抬眼,缓缓笑道:“昭御医倒是为我省了心思,原还想着御医费心费力了这么许久,该准备什么礼好,如今一杯茶全能省下了。”
昭云归闻言抬头笑道:“小主言重,微臣身为御医,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苏絮一笑,搁下手中的茶盏道:“如今昭御医要料理皇后的身子,恐怕往后总忙不过来了,可我也只能劳烦你,旁人我信不过。”
昭云归眉心一动,目光中便漾上了几许暖意,却依旧声音平和如常道:“小主信任微臣,是微臣的福气。”
苏絮含笑,待要再说什么,常跟着昭云归的小于子便进门道:“皇后派人来请昭御医过去。”
昭云归起身告退,苏絮自然也不便再留,遣人送昭云归出门。
白檀收拾了茶盏,又让人搬走那椅子,低声对苏絮道:“昭御医如今身为御医院的右院判,咱们也是该好好拉拢拉拢了。奴婢瞧着,今日昭大人对小主,难得的和颜悦色。”苏絮心中一动,便也不多说旁的,却在心里记下了白檀的话。
苏菱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孩子心性,在流华阁是一日也呆不住。因为苏菱进了宫的缘故,流华阁比起往常也热闹许多。
月份进了十月,天儿也是渐渐凉爽下来。这日闲着无事,苏菱便嚷着苏絮带她去御苑里转转,绿杨几个扎了好些鸡毛毽子给她,几人便去了御苑的万春亭里游玩。苏絮坐在亭子里看着苏菱撒欢儿一样的欢喜惬意,自己心里也高兴的很。
白檀陪着她笑道:“五姑娘进宫之后,小主的笑模样也比往常多了。”
苏絮嘴角蓄着笑意,望着远处湛蓝湛蓝的天叹道:“菱儿脱了险,我心里欢喜的很。如今皇上又特别恩典,让她陪在我身边。如何能不高兴呢!”
白檀感叹,笑吟吟道:“宫里有了孩子就是热闹,什么时候等着小主为皇上添一个小皇子。咱们阁里就亦发欢声笑语不断了!”
苏絮微嗔着剜她一眼,红了脸急急道:“原先挺老成持重的人,如今也跟着红萼与绿杨她们一样,越来越猴儿嘴了!”
白檀笑道:“奴婢怄小主一笑罢了,前几日因为熹婉仪的事儿,小主心里难受。又挂心着五姑娘,总愁眉不展。”白檀话落,苏絮忍不住叹道:“这都过了这么些日子,熹姐姐总不见好。见了面,样子也是恹恹的。我当真怕她因为那日的事儿往心里去,再生了嫌隙可怎么好。”
“小主自己去看过作了解释,又领着五姑娘过去了两次。熹小主若是还不谅解,也实在没有旁的办法。”白檀抿唇,半晌低声道:“奴婢也劝小主一句,这人与人之间,也要看一个缘法,合则聚。”
苏絮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便听见远处尖声怒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没长眼睛吗?”苏絮心里一紧,往苏菱踢毽子的空地看去,却哪儿还能瞧见苏菱与红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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