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红萼便一病不起。她不吃不喝,连御医院送来的药都拒绝服用。苏絮心里着急,独自一人去看她。红萼只当做没听见苏絮进门的声音,侧着躺在床榻上,默默流泪,枕头被她濡湿了大半。苏絮欠身坐在她的床边儿上,低低唤道:“红萼。”
红萼闭目哀哀饮泣,这样子让苏絮心里亦发难过。她清楚,其实红萼很不愿意苏云飞上战场,她这样默声不语,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埋怨。苏絮去拉过她的手,含泪开口,“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三哥。”
红萼听见她这样一说,眼泪越发汹涌,苏絮亦跟着含泪往下说道:“你从小跟着他,虽然后来又被我娘安排在我的身边,但打你跟着我后,我便知道你一日也放不下他。你们两个,若是往深了说,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红萼哽咽着道:“奴婢怎么配与三爷青梅竹马。”
苏絮摇摇头,眼睛撑着十分酸涩,却始终不敢让她看见自己哭。她怕掉一滴眼泪,红萼便越发伤情,“本来我想着,你入了宫,到了二十五岁我就放你出去,让三哥纳你的。”
红萼别了头不看苏絮,悲伤道:“奴婢何德何能?断断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奴婢只当是个念想,想想罢了,奴婢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小主。”
苏絮握着她的手哀伤道:“可现在都是白想罢了,三哥放不下我与五妹,又何尝放的下你,你如今这样,到叫他如何走得安心呢?”
红萼听着这话默然啜泣着,声音十分的哀戚绝望,苏絮握着她的手,就如同柳氏去的那年,红萼牵着她给她安慰一般。娘走了,三哥走了,她身边可亲可近的人便只剩下苏菱与红萼。她端着药碗,对红萼道:“日子还要过,你不吃不喝要什么时候才能好,”说罢一哽道:“哥哥战死他乡,连尸身都寻不到。魂魄无依,咱们总要为他抄经喊魂,一尽心意。难道说,你还要跟着他去了不成?”
红萼抹了泪支起身子靠在榻上,苏絮舀了一匙药送进她的嘴里,她低着头任苏絮喂着。主仆二人各自沉浸在共同的悲恸中,以这样的方式安慰着彼此。等苏絮帮她掖好被子出门的时候,红萼背对着她道:“小主,奴婢只剩下你与五姑娘了。”苏絮脚步一滞,也未瞧她,怔怔道:“所以,咱们要好好的活下去,听三哥的话,不能委屈自己,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红萼呜咽着嗯了一声,苏絮便含泪出了门。苏絮与红萼的悲伤并未得到同情怜悯,落在旁人的眼里,似乎无比刺眼难忍。
“死期延后,如今又解禁,撤走了侍卫。再过几日就要恕苏絮复位了吗?”李容华面上委屈,哀哀垂泪与顾臻道:“娘娘,嫔妾的孩儿死的好冤枉。难道苏絮的兄长是一条性命,嫔妾的孩儿就可以白白死了吗?”
顾臻面上漾着一丝厌倦神色沉声开口道:“李容华好好的在这哭哭啼啼可成什么样子!”
靖妃忍不住出言道:“难怪李容华要委屈了,害了自己孩子的凶手如今竟能安然活着,还有何天理。”顾臻眼波一横,立目扫看着靖妃,让靖妃立时噤声不语。
崔婉素并未瞧见顾臻这番模样,忙接口道:“臣妾不过是责罚宫婢,便让皇上动了这样大的气,褫夺封号禁了足。如今苏絮犯得件件事都是砍头的罪过,竟也能同着咱们一块儿过年。别说李容华心里难过,便是臣妾也十分心寒呢。”
怡妃此刻笑容和暖,嗤笑道:“若是崔姐姐有想出推恩令这样的本事,还有什么不能的呢?且,苏采女一事尚未有定论,不好凭着红药一面之词就这样笃定吧?”
崔婉素面上一瞬间暗了下来,急急问道:“推恩令?怡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怡妃蓄着笑意道:“推恩令不是苏采女从清平宗道士那里听回来的吗?”她神色十分坦然的望了望顾臻道:“皇后娘娘仿似也清楚。”
顾臻闻言,忍不住心里一阵冷笑。恐怕如今怡妃亦是坐不住要借刀杀人,才在大殿之上说了这样的话。她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转头与崔妃道:“本宫以为崔妃心思收敛,才与皇上求情解了禁足,可如今却似乎崔妃并不领本宫的情。”崔婉素立时低眉不再说话,可心里却飞快的转着。
怡妃这样的话落在顾臻眼里是容不得苏絮,可在靖妃眼中,却是一心想着苏絮的表现。她转首与怡妃道:“尚未有定论?皇上赐死的圣旨已下还没有个定论吗?就算妹妹要偏心宫里人,如今苏氏也不在毓秀宫了。”
林倩蓉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未抬眼皮道:“这事情既有蹊跷,只要苏氏一日没死,便是尚无定论。”
靖妃淡淡哂笑道:“怡妹妹这些日子处处着紧苏氏是为着什么缘故?难道苏氏私相授受,欺君罔上,毒害皇嗣的事儿你也脱不得关系吗?”
林倩蓉收着帕子极为悠闲道:“靖妃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给苏采女扣这样大的罪名还不够,如今还要牵连上本宫吗?苏采女言及君大人也知晓红药自杀的事儿,难道这其中不让人疑惑吗?到底是非黑白如何,待君大人伤好回宫,必定就有说法了吧!”
齐相宜闻言暗暗心惊,怡妃这番话似乎处处在为苏絮辩解,可也是让靖妃与崔妃恨毒了苏絮。她心里一紧,忙故作糊涂的开了口道:“若是李容华的胎当真是苏采女所害,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一样的,终归要赐死。皇上一向英明,必定会待诸位姐妹一视同仁。怎会有轻纵的道理!”
“诸位妹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担忧本宫与皇上会姑息养奸吗?”顾臻的声音又细又低,却是不怒自威。众人忙跪地道:“臣妾不敢。”
皇后神色肃穆道:“本宫在你们初次觐见时便说过,入了宫不比在自己家中,自然要互相礼让尊重,端出些大家风度。本宫知道你白白没了孩子心里委屈,可有皇上做主,必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皇上对后宫诸人一向宽厚,如今既是年下,且,苏氏兄长又为国捐躯。皇上体谅她一些,并不是纵容的意思。若真是她做了那起子糊涂事,自然要重重责罚,可此中当真疑点重重,也必定不会冤枉了她。对她如此,对你们也是这样。由己及人这样的道理还不晓得嘛?”
齐相宜忙垂首恭谨道:“娘娘所言甚是。”诸位妃嫔亦随着她的话一同恭谨说道。
顾臻抬眼扫看李容华,又对子佩递了个眼色,子佩便忙去搀扶起李氏。“起吧,”顾臻再把目光落在靖妃那一处,沉声道:“崔妃毛躁也就罢了,可靖妃到底也是从府里出来的老人,又是四妃之首,这样在大殿之上同怡妃拌嘴是什么道理?”
皇后很少在殿上这样不顾她脸面的说话,靖妃一时间被臊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的不自在。立时起身道:“臣妾不舒服,先回宫了。”也不等皇后准允,她便福一福,转身出了昭阳殿。
宣夫人也觉着十分没趣起身与皇后道:“臣妾要早些回去照看慈儿,先告退了。”顾臻颔首允了,齐相宜便一同起身道:“嫔妾也不叨扰皇后,与夫人一道回宫了。”靖妃给了皇后好大的脸子,自然让众人都不敢再多留下去,便也就各自散了。顾臻并不将靖妃放在心上,再次免了六宫后妃晨昏定省之礼。
待过了几日,红萼的身子也总算好全了。长扬宫众人的悲怆情绪,也得以暂时缓和。未免撞见旁的人,苏絮特意挑了傍晚进哺食空子,带着红萼、白檀及小康子,拿了抄写好的数十张《往生咒》到钦安殿哭祷。
苏絮与红萼长跪佛前,低低哭颂着《往生咒》。两人止不住泪意,哽咽难语,几乎每每念不下去。直跪拜了一个多时辰,跪的苏絮双膝发麻哭的没了力气才止住。宫中不得擅自焚烧纸钱来祭奠亡人,是以苏絮等人便把这些抄诵的佛经做成了莲灯,准备放进御沟里随水而去,以尽凭悼哀思之意。
白檀扶着苏絮,小康子搀着红萼缓步到了御苑旁边的观澜亭。苏絮便与红萼亲手点上莲灯中十六支引魂烛。御沟原是贯穿了启曌城的活水,寒冬仍不结冰。苏絮与红萼将莲灯逐个放进水里。冰凉刺骨的寒意似乎就着二人的手直钻进心里,苏絮哭着小声道:“三哥,絮儿无能,连你的尸身都不能去收回来,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那边。若是你在天有灵,夜来如梦告诉絮儿,你的尸骨究竟在何处。若是……若是絮儿能逃过这一劫,必定会让你入土为安。”
红萼含泪看着那一只只的莲灯往宫外去,凝噎着说:“三爷,看见这十六支莲灯,你便随着它们归乡吧!让它们照着你回家的路……”
“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捞上来。”天已墨黑,苏絮与红萼听着这话立时一噤。抬头看去,正是一众提着宫灯的宫女,拥着崔妃与刘才人。奴才听了这吩咐,连忙跑去找网子。苏絮见了这情状,急急往那边走,刘才人上前两步,脸上蓄着讽刺的笑,开口说:“怎么?苏采女的规矩都浑忘了?见了崔妃不知道要行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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