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做在其位谋其事。
今日注定是个不眠夜,赵淑又是一个看不到心就不安的人,便与孙云一处,带了棋盘和落梅琴去了沉松院,与永王一起下棋。
泉水叮咚般的琴音绵绵而过,灯火通明中,眼眸所见之处,皆是温和,犹如夕阳色的老照片般,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夜空,琴音戛然而止,随风摇曳的六角宫灯不规则的跳了几下,噗的灭了,只剩下室内的落地式描梅红灯笼散发出昏暗的灯光,夜色下,火舌在灯笼里一下一下的晃动。
以赵淑的角度看去,火舌的影子像一条吞吐的蛇,随时都能要人性命。
棋局已乱,赵淑低头看了一眼列罗在棋盘上的棋,原来自己已只剩三两棋子,此局,输。
沉松院外,起码五十多位黑衣人分别从各个角落跃进来,他们手里兵器不一,分不出谁是头领,谁是属下,清一色的黑,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周围所挂的灯笼,全部被被暗器击灭。
突然,院子里,小径上,回廊里,房顶上,亮起一把把火把,火把瞬间将漆黑的永王府点亮,犹如白昼。
无数身穿银色铠甲的府兵,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兵般,将五十个黑衣人围在了院子里。
这些黑衣人一路摸过来,没有赵淑与永王的影子,亦寻不到孙云与马氏,便拢向了沉松院。
莫钦扶着剑冷冷的站在沉松院门口,左手托着几个镂空竹筒,扯下罩着竹筒的黑布,露出竹筒里的萤火虫,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所有黑衣人的视线骤然集中在他手里的竹筒上,莫钦将手中的竹筒一抛,竹筒在空中碰撞,哐的一声,裂了,无数萤火虫飞向夜空。
与此同时,府兵们手中的弩早已架起,这些都是军用最先进的弩,能连发三箭,还是莫钦在彭睿哪里讨来的。
彭睿也练了一支千人特种部队,法子全是从莫钦哪里得去的,为表答谢,正规军有的好些兵器都与莫钦分享。
黑衣人没想到府兵有弩,其他王府的府兵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早听闻永王府的府兵装备好,人也年轻,号称小尖刀,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群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善茬的兵。
大家都是人,他们不过是从小被买去接受严酷的训练,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罢了,没有三头六臂,而府兵们则是挑选的骨骼最好,状态最好,无任何疾病,身体素质过硬的年轻小伙子。
一黑一白,死士是活在深渊的恶魔,而府兵则是长在阳光之下的大小伙子,一个阴暗,一个阳光,一个不能见光,一个自信阳光。
“放箭!”萤火虫飞起那一刻,莫钦大声下令,瞬间,所有弩上的箭同时发出,整齐到没有更整齐。
被包围的五十多黑衣人被动的拿手中的兵器去挡,然而箭上似乎涂了什么,与兵器碰撞竟瞬间燃起绿色的火,仿佛乱葬岗里的鬼火般。
但这火,却能燃烧他们的衣物,火迅速将黑衣人包围,不多会整个院子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王府之外,一灰衣人见了飞在夜空中的萤火虫,瞬间翻身上马,直奔城门。
此时早已宵禁,城门也关了,但他的马冲到城门前,守门的士兵也不问一声,便开门了,开门后他“驾”的一声策马而去。
不多会,灰衣人来到城外大营,翻身下马后有士兵前来牵马,他则落下面罩,竟是胡一沉。
胡一沉速度很快,不多会来到卫廷司的营帐外,远远的便听到卫才韬大怒的声音,“你这个背弃祖宗的逆子!”
卫廷司未说话,卫才韬气得声音都颤抖了,“跟我回府!”他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这逆子给他倒杯茶,气得没了话语,只能干巴巴的说这么一句。
“回哪个府?”卫廷司终于说话了,他的语调冰冷不带一丝丝情感,仿佛是个木偶般,只是胡一沉听罢却气得咬牙,暗自嘀咕‘这卫老爷,真不是个东西,除了逼自己儿子,还会做什么?’
然,这话他却不敢当着卫廷司的面说出来,被说不孝也罢,被指莽夫也好,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他,不管卫钟氏如何中伤诋毁他,卫才韬是他亲生父亲,这一点从容貌便可确定。
“你这个逆子!谁教你这样与你父亲说话的!”卫才韬早已没了理智,很多时候对上自己这个长子,都能跳脚,什么温文尔雅,什么文质彬彬都被抛到了脑后。
听到这里,胡一沉听不下去了,扬声道:“将军,有军情要报。”
军情在前,纵是父亲,也得靠边站,胡一沉为自己的智慧得意了一把。
卫廷司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气得脸色铁青的卫才韬,淡淡的道了句:“进来。”
胡一沉掀开帐帘走进卫廷司的私帐,抱拳禀报道:“将军,有歹人潜入永王府企图刺杀王爷和郡主!”
“啪”卫廷司手里的箭被他单手捏断,面色冷到了骨子里,瞥了一眼卫才韬,“今夜京城不太平,父亲还是留在大营里为好。”
说完取下挂在壁上的剑,出了私帐。
卫才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声玄色铠甲,仿若要融入茫茫夜色中,何时这个儿子,自己再也管不住了?
或许,他六岁那年,在他漠视下被送去学艺,便再也管不住了,想起儿子六岁的时候,他心口一疼,似乎六岁开始,他便再也没和儿子好好说过话。
书香门第之后,竟去学艺,呵,也便是他卫才韬的儿子,与那些低等人有何区别?
帐帘飘下,他再也看不到卫廷司的身影,想追出去,当他撩开帐帘却被拦住了,面无表情的兵,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些嘲弄的大声呵斥,“卫大人,将军让您在帐内休息。”
他的视线越过架在眼前的长枪,远处卫廷司已翻身上马,他身后是雄壮的铁骑,曾经在宁国侯麾下,如今尽数入了他手。
这些铁骑,与在宁国候麾下时比,也早已不能同日而语,数量翻倍,铁骨铮铮,是真正的铁骑!
卫廷司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双腿一夹,打马而去。
他呆呆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铁骑从眼前走过,马踏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埃,尘埃吸入嘴里,他咳了两声,忙捂住嘴巴,“完了,完了。”他的儿子要亲手毁了传承了千年的世家,成了皇室的走狗,完了,完了,他的亲生儿子啊!
紧闭的城门,缓缓而开,卫廷司高高坐于马上,得得的马蹄声让安静的长街骤然喧闹起来,家家户户听到马蹄声均慌张的起身点灯。
他们都不敢走出门来看,只能将头藏在窗内,透过细缝看向长街,当看到威武的军士,金戈铁马,凌冽长枪,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蜡烛也摔落,哐嘡一声灭了。
突然,夜色下一声尖叫响彻夜空,“啊!死人啦!”深巷内,无数条尸体躺在血泊中,卫廷司让手下副将去查看,副将行至深巷之时,发现这些尸体均是伤痕累累,看得出经过了一场恶战。
随着方才那一声尖叫,许多地方也响起同样惊恐的叫声,卫廷司一一让人去查看,同样,那些尸体都伤痕累累,都经过了恶战。
三十万铁骑不多会便来到永王府,来到永王府之时,明德帝早已在御林军的护送下,也摆驾永王府,正痛心疾首的痛骂刺客。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刺客竟如此猖狂,可还将朕放放在眼里,可有将国法放在眼里!京兆府何在?”他龙颜大怒,但又说得大义凛然。
京兆府胡霖硬着头皮来到他面前跪下,“微臣在,请陛下放心,臣定全力捉拿此贼,绝不放过一人!”
明德帝冷哼一声,“若非府兵得力,朕的胞弟侄女此时怕只剩下尸体一具,你这京兆府尹是如何做的?朕将京城安危交到你手,你便是如此回报朕?便是如此保护朕的子民?!”
说得太激动,唾沫横飞也不顾了,虽有损形象,但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好皇帝的光辉。
真是爱民如子。
胡霖忙叩拜请罪,“还请皇上准微臣将功补过,缉拿刺客归案。”
“哼,休得再说,等你保卫京城安危,朕怕哪天连朕被逆贼刺杀在龙床上,你们都不知晓,季东学何在?”神转折太快,众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季东学。
明德帝都得到了消息,众臣自然也知晓永王府出了事,有刺客入府刺杀,永王可不是一般的亲王,如今大批名士儒者给他背书,这位可是贤王。
当朝贤王遇刺,这事小不了,便陆陆续续有大臣赶来。
季东学堪堪赶到,便被明德帝点名,顿感不妙,但乃要硬着头皮上前听命,来到明德帝面前,一甩官袍跪下,“皇上,臣在。”
“朕问你,胡霖可是你请旨调任的京兆府尹??”他冷着脸问。
季东学心里骂了一句,昏君!但还是要如实回答,“回皇上,是臣与同僚商议,一致认为胡大人有此能力胜任,才请旨,您御笔亲批。”
“你莫要把责任推到朕的头上,朕让你做吏部尚书,非是让你事事让朕拿主意的,荐人不明,你该当何罪?”明德帝说罢,似乎气得要背过气去,粱允四忙给他顺气。
粱允四也是神补刀的,一边顺气一边道:“胡大人,您认个错,皇上乃明君,断断不会因您犯一次错便问罪于您,皇上看重大人,才疾言厉色,您看您将皇上气成什么样了。”
季东学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此时秋樘始和颜时忍赶到,一见明德帝气得气都喘不过来,立刻过来指责季东学,“季大人,为人臣子,不懂为主分忧,反而让皇上为你操心,你知不知羞?本官都为举荐你的恩师觉得丢人!”
这都哪儿跟哪儿!皇上为我操心?他呸!
还有,牵扯举荐的恩师作甚?李东学也气不过,心口激烈起伏,想要和秋樘始这位佞臣理论一二,然季东学却不理他。
只见季东学仿佛担忧自个父亲般担心明德帝,满脸的关切,抱拳揖礼道:“皇上,季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却举荐只懂治学的胡霖为京兆府尹,是为任人不清,臣怀疑季大人可有任吏部尚书之能力!”
季东学想骂娘,京城治安京兆府需要负一定责任没错,但五城兵马司便不需要负责吗!前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卫廷司也在呢!
他一回头,看见卫廷司身后的铁骑,不过是几个副将而已,他便已明白,今日倒霉的是自己,刚才他还在府中担忧孙大人……
原来,皇上在此处等着他,若随意撤了他,皇上免不得要被说成昏庸,会被诟病,且孙大人等一定不会同意撤掉他,所以皇上今日一定要将罪名按在自己头上,好给别人让位了。
这个昏君!
昏君不可怕,爱惜名声,且能忍,又聪明的昏君才可怕!
颜时忍与秋樘始经常唱红白蓝或双簧,此时便是用武之地,只见颜时忍站出来,拱手揖礼,语重心长的道:“皇上,秋大人言之有理,臣亦是怀疑季大人可有此能力,有道是术业有专攻,这出身高,学问好,不一定是治世能臣,臣常想,若屈子专心做学问,怕是会给后世留下更多传世篇章供后人学习敬仰。”
季东学气得已没了脾气,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他没屈子的学问,写不出传世篇章,但若他硬是要一展‘风骨’,怕是第二个跳江的的爱国名臣便是自己,更何况后世不一定有人知晓他季东学!
他环视一周,发现唯有陆原跟他一道来了此处,但陆原一人哪够,仅秋樘始一人,都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还有个颜时忍在。
孙大人为何还不来?杨大人为何还不出现?卫大人为何还不见踪影?他盼得脖子都长了,也不见孙甘正和杨仲、卫才韬前来搭救。
被他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的孙甘正、杨仲、卫才韬,此时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霍白川提了一壶酒,正堵在杨家门口,与正要出门的杨仲对峙,两人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已经两个时辰了。
“杨大人,听闻你喜好绯长的字?正好本官此处便有,今日特拿来与大人分享,同僚一场,大人难道不请本官入府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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