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想起我爹,你大哥了?”王继阳慢慢蹲下,与王太妃平视,一道阴影罩在他身上,显得脸上的疤痕更加可怖。
王太妃双手撑地,努力的后退,不敢去看王继阳的脸,“鬼……鬼……你不要过来……”她几乎是带着哭腔。
王继阳双眼如钢刀,声音森然的道:“那条蛇是怎么来的,你还记得吗?”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王太妃拼命后退,嘴唇不断的颤抖,心砰砰跳,“不是我!是四哥,是四哥!”
“那件从疫尸身上拔下来的血衣是怎么来的,难道你忘了吗!”王继阳猛然站起来,挡住了投射进来的光,阴影之下,王太妃缩成了一团。
她惊恐的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四哥做的,都是四哥做的!”
“不是你,你怕什么?”王继阳说罢走向王继泽,王继泽吓得‘嗖’的躲进赵淑的身后。
他年纪比赵淑大,个头虽然和赵淑差不多,但赵淑自己也很瘦,总也挡不住,他抓着赵淑的手都紧张得不停的抖。
赵淑翻手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不要怕,还记不记得我说带你去找你的亲人,他会对你很好很好,不会让你饿肚子,会给你饭吃,能吃得很饱很饱,还记得吗?”
王继泽看着赵淑的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头,一定要相信阿君,她让自己不再害怕姑姑,一定要相信她,她还让人给他买好吃的,他这辈子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来,你看看他,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感觉不害怕了?”赵淑指着王继阳对他说,一个人的眼睛最不容易伪装,当王继阳看到王继泽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缩了一下,散发出来的不是危险的讯息,而是惊喜和心疼还有自责。
王继泽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虽然没见过多少人,虽然还无法分辨出善恶,但他能分辨出哪些人有危险,哪些人没有。
就像赵淑说的那样,看眼睛。
王继阳看向赵淑,这个小郡主,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惊喜,兵役制是惊喜,谢家是惊喜,这才过去多久,他再次收到惊喜。
“他是你哥哥,是长兄,以后要听他的话,知道吗?”赵淑没注意到王继阳投射过来探究的目光,专注的跟王继泽沟通。
第一步很重要,若不能让王继泽放下戒心,将来王继阳会很麻烦。
“哥哥?”王继泽问,他看着赵淑,依然不敢从她身后出来。
“是,我是你哥哥,来接你回家。”王继阳走过来,向王继泽伸出手,“跟大哥回家。”
不管何时何地,赵淑都觉得‘跟我回家’这四个字是最动人心弦的话,她将王继泽拉出来,将他的手递给王继阳,“跟你哥哥学本事,学好了本事,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不知用什么话才能鼓励到此时的王继泽,想到他将来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便挤出了这么一句。
王继泽此时还不知什么是本事,不知什么事男子汉,但他牢牢记住了赵淑的话,要跟哥哥学本事,然后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两兄弟的手握在一起,王继泽的心突然踏实了,他回头对赵淑咧嘴一笑,“阿君,你也跟我哥回家吗?”
赵淑:……“王大人,王太妃怎么处理。”赵淑决定转移话题。
王继阳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拔出鞘,阳光照射在刀上,反射出一道强光打在王太妃眼睛上。
“啊!”她惊恐的抬起头,然后后退,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她的神智似乎已经被击溃,王继阳冷笑,慢慢靠近,匕首脱手而出,插在王太妃撑地的手指缝里。
“啊!”她惊恐的弹起来,在她弹起来的那一刻起,赵淑看到她眼睛并不是那么的浑浊,然而只是那么一刻。
王继阳再次走近,“三叔对你那么好,难道午夜梦回你就从未有过片刻的良心不安吗!”
“你从二嫂那里搜刮了多少钱财,你难道心里没数!”王继阳拔出匕首,抵在她脖子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真的不是我,是四哥,是四哥,我只是答应四嫂‘好好对待’二哥的骨肉,我什么也不知道,二嫂死的时候我早就进宫了,真的不是我,求你了别杀我。”王太妃惊恐的连连摆手,眼泪流满了脸庞,眼睛却没那么浑浊了。
赵淑看了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是装的,这妇人一看到自己发现了王继泽,寻思着不管怎样都是个死,为了能摆脱死罪,竟然假装被自己吓到,假装崩溃。
明朝朱棣装疯夺天下的故事她还记得,眼前王太妃竟然在她面前装崩溃!
“啊!”王太妃再次尖叫起来,赵淑看去,王继阳竟刺破了她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此时已经流出殷红的鲜血。
“还记得你姨娘吗?也是这么被一刀一刀的凌迟而死的,就是你那好四嫂身边的李嬷嬷做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四哥侮辱了你娘。”王继阳冷酷的说着一句句诛心的话,冰冷得犹如冰川百尺之下的寒冰,让王太妃本就颤抖的身体,更抖得仿佛风中摇曳的细条。
“我不信!”她眼里泪水仿佛永无止境般噗噗的落,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明了许多,“我不信,四哥不会那么对我娘的,我娘把她当亲生儿子看!”
“姑娘,这都是真的。”不知何时,三清殿内出现一老妪,老妪样貌丑陋,鹤发鸡皮,穿着一身黑衣,一颗眼珠泛白,瞎了。
赵淑看向王继阳,这人准备得挺充分。
王太妃看到老妪,抱着头疯狂的摇,“不,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老妪怜悯的看着她,“姑娘,你一进碧游行宫,姨娘就去了,大公子没骗你,五姑娘也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孙子都有了。”
王太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不,不,不是这样的,你背叛了我娘,你背叛了四哥,你说谎。”
“撒不撒谎,你今日也活不成了,你放心,我已掌控王家,太后一卷凉席把你抛尸护城河我也不会管,还进宫谢恩。”王继阳说完,牵着王继阳抬脚就往外走,只留给王太妃一个冷清的背影。
赵淑看了看,也招呼小郭子等人准备离开,老妪似乎只是来说句话,说完冷漠的跟在王继阳身后往外走。
王太妃见众人都要走,她爬起来,“你们休想骗我!休想!。”她伸出手,指着王继阳的后背,声音凄厉,双眼像生鬼般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赵淑冤枉她了,她确实已然崩溃,但心中任有信念,所以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会变得清醒。
王继阳充耳不闻,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不多会已经消失在视线里,赵淑急忙对初春道:“先给我留住王大人。”
“是,郡主。”初春忙去追王继阳。
赵淑慢慢走到王太妃身边,蹲下,小郭子护在他旁边,不让她有机会伤赵淑。
“王太妃。”赵淑的声音不大,像是只说给王太妃一个人听,“有的人活着,她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她永远活着,前者说的是你,真可悲,这还不是更可悲的,更可悲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可悲,白活了一场,被王宽祁害死的那些人,自有人为他们报仇,而你呢,不管是活着,还是去死,都不如冬日里那株枯草,没人记得你,不管是你活着还是死去,最低贱的青楼女子死去,都还有恩客为她们赋诗一首,每年清明都还会去她们坟头拔一拔草,洒一壶酒,而你呢,死后恐怕只能成为孤魂野鬼,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来世换个身份换个出身了。”
她说完站起来,望望三清神像,“王大人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你想一想,人固有一死,但死时大仇未报,你甘心吗?对得起你来人世走这一遭吗?当然,像你这种没尊严没情感没人性的东西,和畜生其实是没什么分别的,怎么会想着为母报仇呢,今日回宫,本郡主便向皇祖母请旨,日后你就住在三清神殿罢,让三清祖师好好点化点化你,不过你可能没机会了,因为我皇伯父是不可能让你活过明天的,我可能是你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死后千万别来找我,要找就去找王宽祁。”
“郡主,此地不祥,您还是快些回宫去罢,太后定是担心了,与这种人废话做甚,刚才王大人也说了,明日一卷凉席扔到护城河里去,便事了,要奴才说呀,您就是心善,有些人不值得的。”小郭子在一旁帮腔。
赵淑摇头,“做人怎可如此冷血无情?太妃好歹也是太妃,怎能如此轻贱,这话日后断断不可再说了。”赵淑装模作样的呵斥小郭子。
“郡主,您呐就是太心善,太妃的娘被人凌迟了都无动于衷,您还可怜她作甚,这种人按奴才的话说,早死早好。”小郭子风轻云淡的,仿佛眼前的不是身份尊贵的太妃般,说话没大没小没规没矩,但赵淑就是不制止。
王太妃慢慢站起来,一双眼布满了血丝,“要我做什么,我答应,我不是帮你,太后害死了我的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但我也不会放过害死我娘的贱人!”
赵淑冷笑,“你不是帮我,你是帮你自己,我皇祖母害死了你的儿子?呵,你想一想,皇子的母亲有哪一个出自大世家?你嫁入皇家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不可能生出儿子,不是我皇祖母害死你的儿子,是王家害死了你的儿子,因为你是王家女,不可能生出儿子!王家人一开始就知道,但他们谁也不会和你说!”
王太妃哈哈哈的笑起来,说的对,这些都对,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白活了,白活了,可悲呀,真是可悲,更可悲的是她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多么的可悲。
“说罢,要我做什么。”她笑够了,行尸走肉般说道。
赵淑见她面如死灰,心中不免凄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悲剧,若要追索个根源,大约只能说是她命不好,生在王家,无人扶持,自己还拎不清罢。
“指证王宽祁。”赵淑道。
王太妃身体震了一下,拳头紧握,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领着王太妃去找王继阳的时候,他正在查看王继泽身上的伤,见到王太妃,他双眼射出两道刀眼。
赵淑急忙阻止,“王大人,你信吗,我让你今天就把王家全部拿下,但可能是个空壳子,或者说是烂摊子。”
王继阳不语,他怒气勃勃的盯着王太妃,仿佛要将她盯死在眼前,她身边的老妪叫了声:“公子。”他才看向赵淑。
赵淑看着王太妃,然而王太妃却看着老妪,眼泪流满了悲伤的脸庞,“嬷嬷,你的眼睛……”她哽咽说不下去了。
赵淑气馁,原来王太妃是因为这老妪……不是被她说动的,惭愧惭愧。
老妪却并不在意,也没有过多的回应,只是淡淡的道:“姑娘,这就是命,老奴认命。”
“不,嬷嬷,是谁,是谁害的你,是不是四哥?”四哥这两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疼得要窒息过去。
老妪想要扯出一抹笑容,然而那笑容却比王继阳的还要丑百倍,伸出一双手,手上却满是疤痕,“姑娘,都过去了,老奴命贱,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保佑了,姑娘又何必执着。”
赵淑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很是不赞同,看向王继阳希望他阻止,好不容易王太妃才答应出来作证,若此时被劝住不配合,届时是很难打到王宽祁的。
不过下一刻她便明白了,王太妃走过去,拉出老妪缩在袖子里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满是疤痕的手上,“嬷嬷,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嬷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孝,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
“姑娘,老奴和姨娘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不必那么辛苦,姨娘走时还说,还一个劲的念叨你,希望你过得好,一辈子平平顺顺。”老妪说道动容之处,也落下泪来。
王继泽不知这些人在这里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刚才被哥哥拉他过来,他一直回头看,都看不到好看的阿君跟过来,心急如焚,此时终于见着了,便跑过去,小声道:“阿君,咱们回家罢。”他好期待好期待回家,再也不用呆在暗无天日空旷的神殿里了。
赵淑微笑,看向王继阳,“王大人,可要记得保密。”说罢对王继泽说:“我姓赵,你姓王,咱们不是一家,不过你可以把我当你的朋友。”
赵淑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去三清殿的理由自然是换成了好奇,发现王继泽也说成是不小心,为王继泽取名则是因为他叫王太妃姑姑。
明德帝和太后听了,对视一眼,太后道:“这几日你便在宫里住着,待事情平息之后,再回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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