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十四犹如坠落梦境。他踌躇的转过身,望见熟悉的面容,一切都明白了。那年她拿着刀子捅入蔷薇的胸口,便消弭了他最后一丝的怜悯与内疚。一想到蔷薇因自己过去的孽缘而受了这么多的苦,他的心就燃起了熊熊烈火,恨不得吞噬所有。
她是他狠毒的、刻骨的初恋。
两人久久的凝视,千种滋味缠绕在十四心头,叫他又苦又涩又恨又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五年,竟还会再见到她。爱莲身边的丫头福了福身,打破缄默,道:“给十四爷请安。”又朝爱莲道:“年格格,这位是王爷的胞弟,十四贝勒爷。”
爱莲木头似的行礼,却无法开口说话,只怕一发声,就会不可抑制的痛哭。
十四眉心蹙起,怒道:“是你做的?”若不是众目睽睽,他恨不得扼住她的脖颈——杀了她。只要有她一日,他便永远不能安心。爱莲看出他眼里的恨意,强压住心头如潮水般的悸动,盯着他腰间的吩带,她挑眉道:“你让十四福晋仔细些,上回我送了酱肘子给她,不知她吃了没有?若里头有毒药之类,岂非麻烦?”十四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己佩戴的吩带,正是抓松鼠绑过爪子的那条。他神思一转,道:“吩带是你让人送去贝勒府的?!”
爱莲转过身,背对着十四,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我是雍亲王府的格格,我大哥是总督大臣年羹尧,难道不该把吩带送还给十四爷吗?”旁边的丫头太监听得一头雾水,但十四明白,她是在摆明自己的身份,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如今,她已不是手无寸铁的小奴婢。
她有地位,她有手段。
十四恨得牙齿痒痒,道:“别以为年羹尧能护得住你!”爱莲颊边滑落泪珠,声调平缓道:“四爷宣奴婢呢,奴婢先行告退。”说罢,撑直了腰杆去了。十四也有无奈之时,不能杀她,不能认她,更不能戳穿她,无论做什么,势必都会把过去的事翻出来,让蔷薇难堪,让四爷难堪,让年羹尧难堪,也让自己难堪。
不仅仅是难堪的问题,还会惊动康熙,掀起血雨腥风。
但是有她一日,他便不得安宁。
夏日的星空如洒满一地的珍珠,缭乱美丽。十四骑着马在长街上慢慢踱步,阿南随在身后,极是担心。前几日,阿南正式成为了十四的随身小厮。十四进宫,她就守在宫门口等着,十四进书房,她就在旁侧伺候笔墨,十四进后院,她就守在后院门口打盹。总之,她又温柔又体贴又忠心耿耿,让十四很满意。而阿南,每天每天能跟着十四,很觉满足。
她看十四从雍亲王府出来后,脸色不对,心里很是纳闷,忙命人递话去后院,说十四爷心情不好,大家得仔细些伺候,别惹爷烦心。
我喂了弘明喝奶,坐在摇椅上看闲书,玟秋进屋,道:“主子,刚才外院递话,说爷在四爷府上受了气。”我心里咯噔一响,以为两兄弟为着查我落水一事吵架了,忙问:“爷人在哪里?”玟秋道:“爷去了外院书房。”我嗯了一声,道:“让厨房准备牛肉面,等爷进院子的时候再下锅,酱菜多多预备。”玟秋答应了,亲自去厨房叮嘱。
自鸣钟的短针指向了九点,十四才进屋。他换了身宝蓝色的便袍,英俊威武,把我的躺椅挤得严实。我缩在他怀里,抹了抹他的眉心,道:“怎么了?”十四想了又想,才小声道:“你思虑得对,不管谁推了你,总归是四爷府的人。”
我点点头,道:“我不委屈。”
十四未料到我会说这个,只觉说到心坎上,千万斤的重力忽的轻了许多,他道:“总有一日我会替你讨回公道,但眼下,还不是时机。”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与四爷作对,哪怕我受点委屈受点罪都无所谓,只要他们——不要积怨太深。
我将脸靠在他胸膛,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反正我现在毫发无损,那人阴谋也未得逞,往后我处处小心些便是。”十四道:“我挑两名侍卫保护你,再有,往后不许独自去四爷府,四爷府送来的任何东西都要让我先检查了,才能送到你这里。可不许贪嘴,看见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吃。”
只要他不和四爷闹脾气,我就很高兴,通通答应他,又笑道:“往后我只吃府里的膳食点心,这样行不行?”十四略一思忖,郑重其事道:“那样最好。”稍顿即道:“咱们立张字据...”我噗嗤一笑,道:“有必要如此严肃吗?你太不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十四斜眼道:“在酱肘子面前,能和你谈自制力吗?”
我阴脸道:“不能。”
他从书房拿了纸墨,一挥而就写了契约书,什么乱七八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还有满文蒙古文汉文,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他还真逼着我画了押,喜滋滋的让玟秋收进柜子里,打算每隔十来日拿出来给我复习一遍,生怕我不长记性。
到了七月,我坐完月子进宫给德妃请安,路过石常在的院子,本想进去坐坐,才发现院子里竟然空空如也,只两个守门的太监在夹门处打盹。我好奇道:“石常在呢?”小太监认得我是十四福晋,打了个千秋,堆笑道:“回福晋,石常在搬去储秀宫了。”
后宫的事我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只嗯了一声,扶着玟秋进正殿。
德妃歪在炕上吸水烟,烟雾笼了一屋子,我一进门,就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德妃的声音透过朦胧的白雾传过来,道:“过来坐吧。”我行了礼,才移步坐下。我原本以为石常在搬走了,德妃应当欢喜,可眼下一瞧,竟觉她比先时又苍老了许多。
她不说话,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只默默坐着。
德妃抽完一卷,终于停歇了,坐起身,让嬷嬷上了碧螺春。我劝道:“额娘,看您精神头不太好,水烟于身体无益,当少抽些。”德妃抿了一口茶,冷冷道:“我倒还不必让你来管教。”我看她神色不悦,忙起身屈膝道:“是我多嘴了,额娘别见怪。”德妃扬扬手,道:“不怪你,坐吧。”又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是该少抽。”
她喜怒无常,一点儿都不像往日端庄尊贵的德妃。
我越发紧闭了嘴,不言一发。
德妃道:“宫里头去了一个又来一个,真不知何时是个头。”我当然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道:“额娘看了几十年,当放宽心,才能过得舒坦。”德妃碰上个知心又可靠的人不容易,心里遽然软成了一团,无比柔弱道:“我何曾不想着放宽心?只是...只是...”既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我问:“到底是何事让额娘如此苦恼?让媳妇帮您分担分担可好?”
德妃凛然一笑,道:“你?就凭你?哈哈。”
她不知怎地就笑得前俯后仰,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我怔怔看着她,她的笑里没有一丝欢喜,只有悲凉。
响午时候,十四来永和宫接我,待出了宫,我才问他:“皇阿玛是不是有了新宠?我瞧着额娘很不高兴呢,是不是大有来头?不然额娘何必如此。”十四满不在乎道:“一介御茶房的贱婢而已,有什么来头?后宫的事你别管,额娘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手段多得是。”
话倒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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