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岚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金府大院的屋顶上。他一身黑衣,逆风而行,敏捷如狡兔,威武如盖世英雄。她鬼使神差随他进了书房,蹑手蹑脚跟着,却被他发现了。
行偷数年,她头一回被人识破真面目。
她先以为他是同行,但在他扛着自己逃命的时候,她知道他不是。江湖上没有盗贼会为了素不相识之人,舍身相救,连她自己也不会。再到后来,他顺道送她入京,给她金子和貂皮夹衣,对她慷慨怜悯。当时她脏兮兮的,一副惨相,且是被人唾骂的小偷。
他竟没有嫌弃。
她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世间最善良的男人。
时隔半年,十四早忘了怀州之事。他疑惑的望着紫岚,脑中搜寻一番,依然了无痕迹。知府仔细留意十四的神色,过了会,才斥道:“大胆庶民,见了十四贝勒还不快跪下!”
紫岚早猜到他不是平常人,却从未想过竟是皇亲国戚。她有些仓惶,有些失措,有些不可置信,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他高高在上,而自己,贱如泥土。
十四问:“我们见过?”紫岚心间酸楚,眼眶湿润,跪下道:“是我认错人了。”十四看她矮矮小小的,是弱质之流,便道:“起来说话吧。”紫岚也不谢恩,大大咧咧站起,直瞪瞪的望着十四端详。知府正欲斥紫岚放肆,却听十四沉声问:“你刚才说“让无罪之人冒名顶替流放去宁古塔”,是何意思?”知府神经一绷,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使劲儿笑道:“贝勒爷休听贱民胡言乱语…”十四没有表情的睨了他一眼,眼神冰寒如利剑。
知府的皱纹顿时僵住了,搓着手不敢再言语。
紫岚娓娓道:“前些天,我的弟弟被官府的人抓了,说他偷了东西。且不论他到底有没有违法,这偷东西不是杀人放火,不是谋权篡位,凭什么要流放他去宁古塔?我听人说,是衙门收受财物,用待罪之人顶替罪臣流放边防做苦力。”她朝知府吼道:“狗官,你谋财害命,就不怕天打雷劈吗?”知府气急败坏,几步上前,一脚踹在紫岚肚脐眼上,恶狠狠道:“刁民,竟敢诬蔑本官,拖出去,杖打二十。”
紫岚生生受了一脚,小腹钝痛不已,喉口一腥,摔在地上起不了身。
十四往茶桌上重重一锤,烦躁道:“堂堂知府,不查明事实,反当众凌辱庶民百姓,真是岂有此理!”停了停,语气越发严寒,道:“你好生等着刑部来查罢。”说完话,袖子一挥,道:“此次因福晋抓捕的盗贼,一律杖八十后释放,不得寻借口滞留。”
知府听说十四要查自己,唬得腿脚直打颤,浑身软绵绵扶着凳子,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哆嗦道:“微臣遵命。”
见十四拂袖而去,紫岚忍痛爬起,疾步追出门外,道:“等等。”
十四并不是好相处之人,你叫他等他就等?他才懒得理人,跟没听见似的,很快出了府衙大门。紫岚身上虽受了伤,但她是练家子,小打小闹并不算什么。
她追到十四面前,开门见山道:“十四爷,你收留我好不好?”
十四是个蠢呆货啦,就像当年我女扮男装,他认不出我是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点长进也没有,也当紫岚是男子。他颇为不耐烦,道:“小兄弟,我为什么要收留你?”紫岚结结巴巴道:“我能牵马,扫地,养花,做饭...我还会功夫,我可以保护你!”
对,她想保护他,她可以为他去死。
他是她日思夜想的人,他的每一个神情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她常常在深夜里,思念他到泪流满面。她终于找到他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他。
十四翻身上马,轻蔑一笑,嘲讽道:“无论是牵马、扫地、养花还是做饭,我都不需要。再有,你保护我?就你这身板?”他双腿用力一夹,长鞭重重往马背一甩,马蹄声起,穿过金白刺眼的阳光,往长街尽头驶去。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恋恋不忘。紫岚驻足许久,不舍离开。
天气闷热,十四哪都不想去,回了贝勒府,让人往刑部递了话,径直入了后院,想着舒舒坦坦让蔷薇伺候吃膳午睡。我与几个丫头坐在窗下绣阿醒穿的花盆鞋,拿着布料一样样的比对搭配。远远闻见奴婢道福的声音,知道十四回来,忙收拾了东西,迎出门外,笑道:“今儿怎么回得早了?”十四一身臭汗往屋里走,解开夹衣,顺手丢到我手里,道:“太热了,路上没法走人。”我吩咐玟秋,道:“去倒碗冰冰的酸梅汁来。”
玟秋应着下去。
替十四换了身冰蚕丝的便袍,又让太监抬了两篓子冰砖添在冰瓷缸里,袅袅冷雾渐渐散开,屋里遽然凉爽许多。我拿了檀木柄镌花鸟的宫扇款款摇着,见他脖子里发红,用手一摸,满是小粒疙瘩。
我道:“捂得都长痱子了,痒不痒?”
十四道:“不碍事。”又道:“林家媳妇的事办好了,你放心。”
我甜甜嗯了一声,道:“天儿这样热,晚膳咱们吃冷面可好?”十四道:“随你。”说完,斜斜往炕上一躺,道:“让我歇会。”虽说康熙不在京城,但他依然凌晨三四点起床,到了下午定要补会觉,浑身才畅快。
厨房的老李子是我从阿哥所带出来的,机灵惯了,我大概说个什么菜,他基本都能学模学样研究透彻。他知道我爱吃骨头汤,特地每天都会用最好的牛骨熬一大锅高汤,就等着我随时要喝。我跟玟秋说:“牛肉要炖的烂烂的,切成薄片。牛骨汤先放到冰柜里冷透,刮出一层牛油不要。辣椒不能多放,爷不喜欢。”玟秋把话原原本本说给老李子听,老李子一字不漏复述了一遍,方琢磨着做主子吩咐的冷面。
老李子不愧是经年的厨子,很快有了主意。
冷面端上桌了,清清爽爽,一点儿脱油带水都感觉都没有,汤汁凉凉的,不沾腥骚味。荞麦面上铺了一层青黄瓜丝、一层红萝卜丝,最后才是牛肉片和半只煮熟的鸡蛋,单单只是瞧着,都令人胃口大开。十四睡意朦胧,起先没多少胃口,吃到最后,竟连汤也喝光了。
老李子偷偷问侍膳的丫头,道:“主子都吃完了?”
丫头故意笑道:“爷把汤汁都喝完了。”老李子一听,得意的摸着山羊胡子,又卷起袖子,让小李子取了半壶酒来,坐在廊道灌风处慢慢品尝。
十四吃完膳要写作业,康熙早上来了封信,叮嘱他多看书多写字,还把要抽背的文章罗列了半张折子(很变态啊)。我不敢打搅他,隔着花厅在内屋打绦子。午后蝉声聒噪,一丝风也没有,院里的果树晒得浓翠欲滴,奴婢们走在路上,感觉脚面都是滚烫的。
帘子微响,有掌事丫头进屋,小声传道:“启禀主子,偏院来人,说伊格格沾了暑气,得请白大夫瞧瞧。”我想也没想,道:“快去请。”又朝玟秋道:“让厨房熬几副凉茶,给偏院小主们送去。”稍一顿,又道:“定要告诉侧福晋,凉茶也是药,切不可让弘春吃多。”
话音落,十四不知何时到了面前,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很是欣慰。
我继续打绦子,边问他:“写完了?”十四道:“哪里写得完?还剩几十篇呢。”我挑眉笑道:“要不然,我帮你写?”十四唇角一撇,鄙视道:“连封信都写不好,还敢写文章?”我道:“你瞧不起我?”十四捡起一朵准备粘在阿醒鞋上的堆纱绢花,道:“写文章太苦闷,我写就够了,何必闹得你也不高兴。”
这回答,情商总算突破了负数,至少是零了。
他道:“我去偏院瞧瞧伊格格,顺便同舒格格说说弘春读书之事。”他怕我生气,低着头,眼神不敢与我对视。我刚刚已经贤惠了,不如继续维持我贤惠的假象。不是有段子说么,女人生气,面上鸡飞狗跳,其实哄哄就完了。而男人生气,面上都不是大事,但他会在心里积分,吵一次积两分,到时候一爆发,他就给你兑换一个小三。
我丢开手中活计,和颜悦色道:“我同你一起去,顺便把凉茶送去。不过你得等会子,凉茶还在熬呢,等两刻钟便好。”
十四不可置信,傻傻的盯着我,一脸震惊。
我怕我装得太好了,到时候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遂道:“明儿你让人去接小曼来家里玩吧。”我的意思是,我对你的小老婆都这么好了,你也该满足我一个条件吧。十四换了一副“果然有阴谋”的表情,但条件不过分,在他的承受范围以内,便满口答应了。
福晋和主子爷要去偏院,在贝勒府无异于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凉茶还没熬好,消息已经传到了侧福晋屋子。伊格格和吴格格不敢怠慢,穿戴齐整了,冒着炎热,守在院门口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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