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不能朝我所期待的方向前进,太子被废,八爷落宠,四爷以退为进,一时将十四推上了风尖浪口。康熙开始手把手的教十四处理政事,而十四沉心好学,乐在其中。
有时他半夜回府,我歪在榻上假装睡着了,但其实,好几次我都想睁眼问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但我不敢开口。
我的历史学得一塌糊涂,唯一知道的脉络,就是四爷登基,十四被圈禁。若我知道十四确实意在皇太子位,我该如何?劝他打消念头?不,我做不到。又或者,我帮他一把?但以我素来不爱交际的性子,又怎能帮得到他,再说,他又怎会让我去帮?
我并未想过违抗历史的潮流,我只是,不想让十四受到伤害。
十四爬上榻,这几个月里,我们少之又少的见面,都是在半夜。我阖着眼,故意背对着他,心里却一直在纠结,该不该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初春乍暖还寒,他穿过凉凉的露水而来,身上犹带着一丝凄凄冷意。他从背后抱住我的腰,暖暖的在我脖颈边呼吸,道:“怎么还没睡着?”我道:“我已经睡着了。”语毕,哄得自个先笑了。
我转过身,屋里点了两盏豆大的小油灯,微弱的光火像淡淡的薄雾透过青纱帐,他的脸在光的阴影里,暗暗的,瞧不清神色。我道:“累不累?”他伸手抚了抚我脖颈里细碎的发丝,道:“在宫里看折子时,脑子胀得厉害,心想要是有张床在我跟前,肯定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但回到家里,一看到你,就不想睡了,想多和你说说话。”
他的唇轻轻吻在我的额头、鼻尖,最后与我唇齿交缠。
但也仅仅只限于吻,他实在太累了。
十四把我拖进怀里,道:“朝事繁冗,我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陪你,你要是闷了,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紧紧的偎依着他,试探道:“为何你这样忙?皇阿玛该让八爷、九爷多分担才是。”十四柔柔的拍着我的背,笑道:“朝廷上的事你无需过问,也不必懂。”稍一顿,又道:“八哥、九哥自然是帮我分担的。”
我知道,以前大家都围在八爷身边,现在所有人都围到了十四身边。
我不能挑明,亦做不到装傻卖痴,便道:“我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平安安。若你是十四贝勒爷,我便做十四福晋。若你只是乡间俗夫,我也愿做粗布农妇。无论是京城、江南、仰或是小山小村,我都会跟着你。”停了停旋即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我只要你平安。”十四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今儿怎么了,嘴巴抹了蜜似的。”
好吧,我说得太含蓄,他一根筋的粗人怎么听得懂?
他又说起旁的,道:“后日是佟国舅七十大寿,到时你陪我一同去。”佟国舅说的是佟国维,也就是康熙的亲舅舅皆丈人,如今后宫的佟贵妃和已故的孝懿皇后的亲阿玛。
地位权势不言而喻,更何况,此人以前正是八爷的支持者。
我道:“肯定人多,到处乱哄哄的,还得端着架子,真是累得慌。”十四好脾气的哄我,道:“你去露个脸,拜完寿爷立刻带你回府。”我勉为其难,道:“那好,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早些带我走,我不想在外头用膳,吃又吃不饱,还都是冷菜冷饭。”
大场合我见多了,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味道远不如家里饭菜好吃。这些年我的口味也算是养叼了,有时候连永和宫的东西都嫌弃,更别说外头人家的“大锅饭”!
十四连连答应,含笑道:“爷都听你的。”
到了佟大人寿辰这日,我依旧睡到自然醒,十四难得没进宫,一直坐在书房里边看文书边等我。我穿上了节庆时穿的礼袍,高高的梳了发髻,戴上旗头,什么金银首饰珍珠玉佩通通往身上挂。再加上一双花盆鞋,立刻仪态端庄,雍容华贵了。
十四出巡都是大阵仗,更何况是给人拜寿,愈发注重排场。我们两个坐着数十人抬的银顶黄盖红帏的大软轿,前有侍卫开路,后有逶迤百米的太监丫头跟着,幸好路上没碰见八爷、九爷或其他皇子,不然,还真得“堵车”不可。
早有人传了话,佟国维亲自在门口相迎,虽说在康熙和十四的观念里,我们是主子,别人都是奴才,但佟国维好歹是我们的舅爷爷,我与十四还是很尊重他的。待我们行了礼,佟国维又回了礼,繁文缛节了好一番,一众人才前呼后拥的往大厅走。
佟家的福晋、媳妇、孙女之类将我迎进后院,她们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我。而我因穿得太厚,戴着首饰太多,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喘气都觉难受,故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只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而点点头,时而嗯一声,其他时候都是默默。
人站在高处时有个好处,就是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的一颦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会被无限的放大,例如,我随意往福晋桌上望了一眼,便立刻有人把福晋桌上的点心端到我面前。我才扭了扭身子,便马上有人送来软枕头给我当靠垫。
来给佟国维贺寿的大臣肯定不少,到访的命妇夫人亦多,但佟国维的福晋和两个嫡女却一直在屋里陪我说话,不管外头来了谁,都只让侧福晋和媳妇们去迎。偏我是不爱人陪的,恨不得只我一人呆着想干啥就干啥才好。再说,佟家的房子不比贝勒府,我的花厅和房间都是修了大玻璃窗的,又透气又通亮。但这佟家的大厅,却只有几扇小窗,还拢了薄纱,且四处置放有富丽堂皇的大屏风,没住习惯的人,会觉气都透不过来。
福晋不愧是福晋,一见我面有倦色,知是腻了,笑道:“咱们家也修了花园,虽比不得贝勒府的,但树木花草还算修得精巧,要不然让妾身陪您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我忙不迭道:“甚好。”
出了门,远远可闻见喧闹之声,周围却静悄悄的,可见是佟福晋特意将院子隔出来给我歇脚。廊下立着数名丫头,见了我,都是屏声屈膝,连眼皮子都不敢抬。我深深呼了几口气,算是活过来了。今儿跟我出门的不是玟秋,而是司衣丫头白芷,她不似玟秋那般懂我心意,我要是没吩咐话,她就永远只是默默跟着。福晋连白芷都顾及到了,专门指使了两个丫头听白芷差遣。我信步往园子里走着,心里暗暗算着回家的时辰。
走着走着,忽的不知哪儿传来咣当一响,不过片刻,便有丫头从假山后转出,屈了屈膝,往佟福晋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什么,佟福晋脸色变了变,上前道:“惊扰了十四福晋,真是罪过,妾身过去处置处置。”我求之不得,道:“你去吧,我往亭子里坐坐。”
佟福晋领着几个丫头去了,只让她的两个女儿陪着我。她的女儿比我大得多,面容恭顺,眉目间倒与康熙有几分相像。若是平常人家,我都要唤她们一声姑姑,承欢膝下,哪里能像现在这般,反让长辈来侍奉小辈呢。
见我坐在亭子里歇脚,她们也不敢坐,规规矩矩立在身后。
过了会子,一群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走来,她们都穿着品级大服,化了浓妆,眉梢眼角处都是笑意盈盈。有女人道:“咱们进宫没选上秀女倒好了,嫁得都不错,那些选上秀女的,我识得的好几个,出宫后现在都还没嫁人呢。”一阵啧啧之声后,实在不巧,我听见王桃心的声音道:“前头我撞见完颜府的小姐,没出嫁时,我常常在完颜府上走动,差点嫁给她哥哥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她竟然嫁给了户部的一个书办,带着女儿在街上乱逛,连买衣衫的钱都要省着,我听她女儿说,都没在外头买过东西吃呢...”
女人的八卦是:描述与事实永远相隔十万八千里,一切都是为了轰动的效果。
旁侧有人讪讪问:“你说的是哪家的完颜小姐?”
王桃心刚刚回京,想迅速和京城的贵妇们打好关系,故而不惜拿我做噱头,她道:“还有哪家?就是刑部二品大人完颜罗察府上啊,她哥哥打小是四爷的哈哈珠子呢...”
旁人道:“我怎么记得完颜大人的嫡女嫁给十四贝勒爷了啊?难道完颜大人不止一个女儿?要说当年十四贝勒爷完婚的景象,也算万人空巷了...”
王桃心纳闷了,她道:“我记得完颜大人只一个女儿啊,所以宝贝得不得了...”正说着,不知怎地就看到了我,她刚刚还在无比鄙视我呢,转眼就跟亲姐妹似的喊:“蔷薇,你也来啦?”她倒一点儿内疚的意思都没有,还朝众人道:“她就是完颜大人的女儿...”
命妇当中有些是见过我的,又看我的穿戴服饰,忙给王桃心打了个眼色,哪知王桃心不领情,还笑那命妇,道:“你朝我挤眼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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