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依山而建,西郊有一座石山,这里怪石嵯峨,树木蒙耳,藤萝翳郁,山后是悬崖。
辛夷驱着马车,将车停于山下,徒步而行。
在回城时,辛夷听珲弟说过,父母,嫡母,嫡姐的尸首被扔入了乱石岗,暴尸于野,他得救后,便央求长桑君,移了父母遗骇,但不能带出城,便葬于这石山之上,她一直想来,没有机会,直到今日。
山路并不陡峭,然,四处皆是碎石,哗哗直落,到了半山腰,便能感到一股阴风吹过,辛夷抬起头,看着摇晃的树木,双眼一红,“阿母,你知道堇儿来了,是不是?”
一时间,心中悲恸。
辛夷刚生产过,身子虚得不行,己经进入深秋,身上的衣衫还是被虚汗打湿,下腹隐隐作痛,她坐在石块上,拿出那壶酒喝了两口,仿佛有了力气,休息片刻,便继续朝山顶而去。
约一个多时辰,到了山顶,她己累得起不了身,躺在潮湿的泥土上,好似便这般去了,四周寒风猎猎,刺入她的骨头,她只觉冷热交替,折磨着她的身,头晕得厉害,一会儿意识模糊,一会儿又清醒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算喘过气来,打量四周。
山顶不大,有几棵高大的松柏,其中一树下,有一座用乱石堆成的石墓,不大,没有墓碑,珲弟说,怕被人发现,石头缝隙间,长出了青草,有的枯黄,有的葱郁,这便是他们安身之地。
泪水哗哗就流了下来,她跌撞的奔了过去,张着嘴,嘶哑的哭声,顿时响在山顶之间……
三年了,她才得知父母所在,亲手捧上泥土,自责,愧疚,悲痛,耳边是风声,仿佛伴着,哭声,嘶喊声,惊叫声,刀剑入肉声,阿母倒在阿父的怀里,阿父自刎而亡。
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刻,此时更是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阿母,堇儿无颜来见你,可堇儿太想你了。”
“你会原谅我吗?”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
孙周策马沿西郊而来,在石山下发现了那辆马车,立即跳下马,挑开马车帘子,车内无一人。
孙周四处打量,发现上山的路有凌乱的脚印,孙周寻路而行,被子袄阻止,“君上,小心有诈。”
“然。“魏绛也道,“如今还未擒住刑午,若他用辛夷作饵?”
孙周瞪二人一眼,推开他们,大步上山。
他几乎是带跑的,身后跟着数百位禁军,暗卫,惊起一阵鸟鸣。
当孙周来到山顶,瞧见那块大石上,坐着一人,身着灰色麻衣,头发挽了一个髻,做小厮打扮,她身形笔直,背对着他,便是如此,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人正是辛夷。
心中一股复杂之情,有恨,有怒,有喜。
而她反没事一般,也未发觉其身后站满了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山下,此山虽不高,却也能一览新田全景,她在寻找着,那巍峨的一排宫宇,便是晋宫。
子袄等人欲上前,却被孙周举臂制止,“退下。”
于是众多禁军,暗卫退于山顶,子袄,魏绛站在松柏下,瞟见了石墓,又不经意的把视线移开,警惕着,这里树木茂盛,但地势狭隘,藏不住人,心中又松了口气。
孙周上前,来到辛夷身后,五步之远停下,“你好大的胆子!”
他厉声指责,却不知,声音微微颤抖,适才见到她那一眼,喜悦大于一切,然,接下来,便是怒,他一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紧紧握住。
但见辛夷缓缓转过身,对于他的出现,似乎并不诧异。
孙周见她苍白无血的脸,巴掌大,她瘦了好多,好多,顿时,心中一痛,如针刺,欲上前,却生生止住脚步。
她未把他放在眼里,他何须如此?思此,又冷哼一声。
“你以为,你逃到此处,寡人便擒不住你?“
辛夷听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的看着他,目光淡漠无比,仿佛他是一陌生人,在她心中己不起一丝波澜。
这般的淡漠,看到孙周眼里,只觉讽刺,两人的情意,早在这几月来,无止镜的折磨中,消磨即尽。
“我没有逃。”她淡淡的说着,“我在等你。“
“是等寡人还是等刑午,你那奸夫?”
“自是等你,否则,他如何逃出。”
“什么?”孙周大怒,她是故意把他引来,孙周猛的抽出腰间长剑,指向她。
突然一阵风起,卷着沙石,扑面而来,落在身上,脸上也是刺痛,然两人便这般对峙着,不为所动,连眼也不眨一眨,四周只有风声,衣衫猎猎声,她的发髻散开,长发随风而飘。
谁能想到,曾经相爱的人,誓言不离不弃,誓言一生一世,如今却刀剑相对。
他的眼中有恨,她的眼中有残忍。
不远处的子袄魏绛,又惊又担忧,两人的谈话,他们自是听见,原来,辛夷真的变心了,背叛了主子。
他们一直以为,辛夷或许是被迫,被逼,有了孩子,主子难以接受,因而两人关系恶裂,如今她不知悔改,却是与那刑午有了私情。
是了,连孩子都生了,她自会向着孩子的父亲。
子袄与魏绛互视一眼,都是怒火横生,主子受辱,他们只会更加难受。
而辛夷却朝孙周走去,一步一步,直到剑尖抵住了胸口,孙周的手微颤,猛的收住剑,倒退两步,瞪着她。
却听辛夷呵呵两声“你瞧,你还是舍不得,我再一次赢了。”
“你说什么?”孙周显得有些狼狈,却也被她这句话激起更多的怒与恨。
“自从回到晋宫,我没有一刻不想着离开。“她说。
“我讨厌你的后宫,也讨厌你。“
“然而,,刑午不一样,他心里只有我,也只会娶我。“
“我跟他是心甘情愿……“
“闭嘴。“孙周突然大叫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天地突然静止下来,连着寒风也停止肆意。
辛夷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她以袖拭了拭,踉跄着起身,目光带着讥笑,“孙周,对于这样的女子,背叛了你的女子,你还能容忍吗?“
“寡人当然不能忍,别以为寡人不会杀你,寡人今日擒到刑午,便会送你二人下黄泉。“
“哈……“辛夷又是一阵低笑,“你永远找不到他。”
“然,他永远躲在暗处,把你推向前……”
“不,他本可以归楚,却放不下我,而我也愿为他而死。”
“你可知,这里是何处?幼时,我常与他在此玩耍,我从小的愿望便是嫁他为妻……”
“善,善。”孙周痛苦的说道,“如此,寡人现在就成全你。”
两人几乎是吼着说话,目光各自凶狠,都想把对方至于死地。
她用最狠的话来逼他,他终于失去理智,突然伸手,锁住她的脖子,她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泛出不自然的红晕。
辛夷只觉胸口越来越沉,呼吸困难,然脑子还清醒,她终于要死了吗?
再用力些吧,我便可以见到阿母了,她如此想着,微眯双眼,看着他。
或许将是最后一眼,目光流露的不舍一闪而过,一切的爱恨将由此消失。
她不在爱,不在恨,如此,甚好。
她突然又感到一阵轻松,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但愿来世,再不相见。
而他,双眼猩红,满脑子都是她的话。
“住手!”
突然,一声吼声,孙周猛的一惊,放开她,她再一次跌倒在地,大咳不止。
孙周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再瞧着辛夷,几乎是奄奄一息,心中大恸。
“辛夷。“
来人立即奔到辛夷面前,扶起她。
“君上救我。”
孙周这才发现,居然是刑午及他的护卫,他们挟持了栾姬。
原来,二人在去晋宫的路上,发现了她,孙周在北门弃栾姬不顾,匆匆回宫,栾姬不明原由,与荚相携而回,没有马车,只得步行,未至宫门,又见孙周策马出来,她心中念着他,恐是出了什么事,便跟在其后,遇上了刑午,荚被击晕,她被刀剑架于脖子上。
栾姬大吃一惊,“刑午?你怎会在此?”
刑午目光复杂,“你觉得我应该在何处?”
栾姬面色愧疚,却强装着,“你骗我。”
“是你骗了我。”刑午目光一冷,步步朝她靠近,“我一直希望这不是真的,我拭探你,便是你不愿随我出宫,也不会出卖我,可是……“刑午显得极为悲痛,“我未曾想到,宦者令之事,我本不相信是你所为,可那日,在栾府,我见到了赵传,他是宦者令身边的人,却跟在你的身侧,我便知道了一切,可我还愿给你机会,你若真把辛夷带出晋宫,我便当不知情,因为,你终是我爱过的女子。”
“哈哈……”栾姬听言一窒,随后,呵呵一笑,“我是你爱过的女子?”她挑了挑眉,“若你真的爱我,会这般对我?”她瞟了瞟他手上的刀,又道,“若你爱的是我,又怎会爱上她人?“
“以前,你接近我,是为了栾书,想投靠栾书,你进宫,同样是为了探听消息,因你是楚人,何须要仗着爱的名义?“
听言,刑午只觉胸口疼痛,“你便是这般看我?“
“然。“栾姬抬起头,目光同样冷洌,“是我告诉了孙周,一切是我所为,因为他是我的夫君,我有什么错?在他与你之间,我永远会选择他,如今,我即然在你手上,要如何处置,随你。”
刑午反而一窒,他要如何处置她?他从未有想过,对她怎样,便是她一次次至他于危险之中。
刑午收起了剑,栾姬以为他会放了她,心中松了口气,却见他用绳子将她双手缚上。
“辛夷不见了,我找不到她,适才见孙周朝西郊而去,他一定是得知她的下落,我们这便赶去,用你来交换她,你是否会好奇,孙周会怎么做?“
栾姬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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