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回到土夯台上,取出埙,幽幽扬扬的吹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微顿片刻,埙声又起。
“韩起。”姬妤好不容易爬上夯台,见他不理,忍不住的唤他。
埙声嘎然而止,韩起转身看她,又瞟向她身后,“赵武走了?”
“嗯。”姬妤轻答道,有些尴尬。
以前二人在一起,总是横眉怒对,此番心平气和,却让她极为不自在,再者,如今的她,早己不是往日的公女。
虽然,事过数月,君上也下令,任何人不得谈论那事,但,她总归是众人眼中的话柄,笑料。
她把自己关在寝殿,极少见人,若不是赵武求见,她恐不会再踏出芄兰殿,也不会来求韩起。
顿了顿,她还是开了口,“我想见辛夷,你可有法子?”
原来,她主动找他,只为这事。
韩起低声一笑,“你终于肯见我,却是因他人之事。”
姬妤诧异,此话何意?她抬起头,他却垂下双眸,不作声。
她误为,他不肯相助,反正,他从不待见她,姬妤苦笑,是了,如今,她有何面目。
“对不起,打扰了。”她居然向他道谦,说着生疏的话。
她转身就走,韩起一怔,心中莫明升起一股怒气,他上前两步,一把扯过她的胳膊。
谁知,用力过猛,姬妤吃痛,“嘶”了一声,他赶紧放手,她却红了双眼。
她知道,两人在一起,会吵架,他总是看不贯她,如今更甚,但她心中也委屈,她撒腿就跑。
然而,这高台之上,脚一崴,眼看要坠下,她惊呼一声,他动作比她快,瞬间,便把她搂在怀里。
她惊恐不己,待反应过来,猛的推开他,瞪着他。
韩起扬唇一笑,故作轻松,其实心跳如鼓。
“还是那么冒失。”
姬妤流下泪来,是了,就因她的冒失,才让自己落入今日处境。
她脸色大变,神色颓废到极点,他一惊,赶紧说道,“你要见辛夷,我有法子。”
*
入夜,辛夷吃了樱亲熬的小粥,在屋子里做女红,樱挑亮灯芯,看了看,几案上,一动未动,御房送来的美食。
“美人,为何不食,御房之食?”
辛夷不语,继续手上的活。
“每日只食清粥,如何养身?”
辛夷淡道,“乡野农妇,每日皆以野菜,粟米为食,不也生儿育女?我没有那般娇贵。”
“可是……”樱还想说什么,只闻外间有小奴的声音。
“禀美人,晚食送到。”
樱赶紧起身开门,一小奴端着食盒进来,门外还站有禁军。
樱但见小奴眼熟,突然低呼一声,“公女?”接着又紧紧捂住了嘴,迅速的关上房门。
辛夷自是听见,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小奴看来。
小奴把食盒交给樱,“辛夷。”
辛夷惊讶不己,“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姬妤。
她急步来到辛夷身边,认真的打量着她。
这个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的女子,想不到,却是真心关心她的人。
两人也有好几月未见,想到那夜,行宫大火,刺客来袭,两人共同经历生死,姬妤顿时红了眼,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哽咽着。
倒是辛夷又问,“我无事,你如何?可有受人欺负?”
听言,姬妤己泪流满面,辛夷猜到几分,“孙,君上他……没有护你?”
姬妤摇摇头,“宫中无人欺我……”她泣不成声,辛夷升起一股自责之感,说到底,她的苦,她之过。
辛夷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她还是个孩子,十五岁而己,“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会再做傻事。”
辛夷微微放开她,目光有赞许之色,姬妤拭着泪水,平静一番心情,“为何,殿外会有这多么禁军,你与君上,是因流言之事吗?”
辛夷扯扯嘴角,“以后,不要再来了。”
“什么?”
“保护好自己,若有机会,离开晋宫。”
“辛夷?”
辛夷打断她的话,“不管是赵武还是韩起,你可以去找他们。”
姬妤不知,为何她会说到韩起,也一时没有放在心上,提到赵武,她思起,来此目的。
“其实是赵武让我来见你,他很关心你。”说着便低下了头,心中还是有些芥蒂。
“嗯?”
“他言,你是否遇上难事?是否需要相助?”
辛夷听言,认真的打量着她,这个女子,似乎长大了,懂得为他人着想,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
她笑了笑,垂下双眸,片刻,又抬头,“你告诉他,我很好。”
“可是,你那里好?”姬妤着急,“我不明白。”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君上娶了妻,而忘了你,是不是?可你还怀着他的孩子呢?”
辛夷摇摇头,“我与君上之事,外人无法相助。”
这话,韩起也说过,不过在她看来,无非是男子喜新厌旧,她在宫中长大,怎会不知?可这也是女子的命运。
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外面己有禁军催促,这禁军是韩起收卖,这才半盏茶的时间,姬妤未想到,这舜华殿如今竟这般严厉看守,她再次红了眼。
辛夷扶起她,又道,“你走吧,若被人知,会连累你,你能来看我,我很欣慰……但以后不要冒险,记住,有机会就离开晋宫。”
她本想多说两句,关于赵武与韩起,但情感之事,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她无权为她作主,只望这个姑娘,能过好今后的日子。
“辛夷……”
“你们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辛夷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还有他。”说完,低头看着腹部。
“公女,走吧,奴会好好照顾美人。”樱也在一旁催促,姬妤这才拭了泪,退出屋子。
辛夷收敛笑容,坐回几侧,拿着手上的活,发了一会儿呆,再次劳作起来。
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事,珲弟在那里?
须臾,外面有禁军的声音,“君上。”
孙周来了?
辛夷一怔,针尖刺破手指,她看着血珠儿,愣愣发神,心口阵阵痛,樱焦急的唤她,也未闻。
很快,门被推开,听着脚步声,不止他一人。
然,只有他进了内室。
樱赶紧行礼,一股不安拥上心头,待抬头看着君上的神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又朝荚看来,荚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离开。
他还未走近,她己感到,一股凌厉之风。
孙周大步来到他面前,看到案上的食物,目光放在一碗米粥上,冷笑一声,
“怎么,怕有毒。”
“是。”辛夷淡淡一声。
只听“哐当”数声,几上所有的东西皆被扫落到地。
辛夷端坐着,一动不动,任那些食物,脏了裙摆。
“好,寡人便成全你,来人。”门外,荚战战栗栗的进来,身后两寺人,各自手里端着木碗,放在几案上。
“滚。”
荚偷眼瞧了主子与辛夷,急急而退。
辛夷看着两个木碗,里面是漆黑的汤药,他终于忍不住了。
她等了他数日,她以为他会在饮食中下药,想不到,他竟是亲自送药而来。
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她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含着杀意,他当真是气极了,连着脸色苍白,整个表情是暴怒,是绝望。
这样的他,让她心口一抽一抽的痛,樱说他病了,连着停朝两日,可他的痛,与她又算得了什么?
他要杀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而这一切,都是她所逼。
“哈哈……”辛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泪水满面。
她紧紧的抚着腹部,目光又落在木碗上,好想一饮而进,然后,再告诉他,那是他的孩子,那一直盼着的孩子。
可是,她的心做不到这般狠,那是无辜的生命,她不会像他这般,他可曾想过,郤氏有那许多,不知其由的老弱妇孺,间接死在他的手里。
她也曾认为她的阿父或真有谋反之心,因他是权臣,他飞扬跋扈,可是,那封信,否定了一切,全是一场阴谋。
还有珲弟的话,阿父并非不喜阿母,是阿母一直与阿父呕着气,阿父虽把阿母打发到后院,但从此,再也没有进嫡母的房,阿父把郤氏的一切留给珲弟与嫡母,愿带阿母归隐,那一日阿父入朝,便是请辞,却不知……
若没有那场变故,阿母与阿父会相守一生。
可这一切都毁于那人的野心与谋算。
怪不得,他会说,他是天下第一谋士,无人能及。
是了,便是一份小小帛书,就可以灭一家族,他当真无愧谋士之名。
她冷冷的笑着,充满讽刺与嘲弄,笑他,更笑自己。
“休想。”
她狠狠的吐出两个字。
极快,她只觉脖子一痛,他便迅速锁住了她,她能闻到他粗重的呼息,及感到他颤抖的手臂。
他眉宇狠戾,眼中杀意愈浓。
“你以为,你能说了算。”
说着,大手,由脖子来到她的下颌,重重一捏,便痛得她脸色一白,嘴唇微启,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滑下。
她被迫抑着头,双手紧紧抓扯他的手臂,她的力气,对他而言,是螳臂当车,极快,他另一只手,抓起其中一碗,准备往她嘴里灌药。
她拼命挣扎,己把他恨到极点。
同时,心里升出丝丝恐惧。
“你背叛了寡人,还敢留下那孽种,你且等着,寡人必带大军,攻打楚国,便是倾全国之力,也要让蛮夷交出他来。”
“寡人要将他碎嘶万段,炮烙,醢刑(把人剁成肉酱)。”
“寡人还要将他刑城,屠尽。”
此刻,他如疯了一般,仿佛明日,他将挥军南下,辛夷大骇,却因那药水朝着嘴里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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